十年之後。

“煥兒,敵眾我寡,背水而戰,如何勝法?”簡單布置的書房內,一桃羞杏讓、芙蓉如麵的女子坐在軟榻上,漫不經心的問道,正是心月。

正值寒冬,心月麵前擺著書案,一旁生著火爐,爐火正酣,將對麵一二十多歲年輕人的半邊臉烤得生疼,卻又不敢動上一動。

“姐姐,”年輕人瞅著沒人注意,邊說邊往一側靠了靠,呲牙活動了下烤僵的腮幫,“置之死地而後生,前朝多有先例,兵仙韓信背水破趙、楚霸王破釜沉舟、劉宋寄奴老兒的卻月陣無不大勝,若是換成煥兒亦是如此!”一臉的年少輕狂。

“若是沒有戰車,亦無精騎又當如何?”

“臨敵應變,因地取勢,身先士卒,重賞之下,豈有不勝的道理?”

“唉…煥兒呐,”心月揉揉額頭,“這許多年下來,你確實聰明至極,學東西比山兒、牙仔子他們快了數倍不止,可這眼高手低、好大喜功的毛病怎的就沒變呢?如此下去怕要招禍的,要改,要改。”

“嘿嘿,姐姐,煥兒記下了,”少年伸鼻子嗅了嗅,“好香好香,定是念秋姐姐又熬了豬肉蛋花粥。”砸吧著嘴,垂涎欲滴。

這下把心月逗樂了,“都這麽大了,瞧把你饞的,快去吧。”

少年一溜煙的衝出門去,差點跟抬腿進屋的一依撞個滿懷,“哎喲,你慢點!”迎來一聲溫柔的訓斥。

一依早已不是那個懵懂入世的黃毛丫頭,前些年跟著義兄花弄影複開了“憶魂門”,可說是有聲有色,隻因放不下眾姐妹,還有那個人,便又回了來,如今出落得聘婷秀雅、婀娜蹁躚,經曆了這許多變故,眉宇間添了一絲歲月的痕跡,成熟安穩了不少,以至於去年小灰離世都能平靜相待。

“姐姐,快嚐嚐秋姐姐新熬的粥,險些讓煥兒給碰灑了,這孩子…”說著遞了過去。

“謝謝妹妹,這幾個孩子中煥兒最大,也最沒有規矩,等兄長回來可要好好**。”

“是呐是呐,還有牙仔子,方才一個不留神,竟撿了院子裏的鳥糞丟在粥裏,美其名曰加點香料。”

心月這剛眯了一口,差點噴在地上,“這…”

“哈哈…姐姐多心了,他是放在了自己碗裏,也怪妹妹沒有事前言明。”

兩人笑著聊著,就聽見門外院子裏打了起來。原來是煥兒仗著身高體壯,顧自把著長勺喝個痛快,山兒幾個爭不過,索性棄了碗一起上前或抱或推,誓要搶粥,大呼小叫一番。

心月正要開口,就見一條人影飄進院內,煥兒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的長勺早已離手,轉頭看時,石案上已整齊擺上了四碗冒著熱氣的香粥。

“別搶了,都有份!”雄渾的聲音中帶著憐愛。

“伯伯!”“假爹!”山兒、香兒、牙仔子見了來人,興奮的喊了幾聲,一下子撲在懷裏撒嬌。煥兒卻是又怕又喜,站在原地跟著喊了一句,“大哥哥,你回來了。”

看得出來大家都很高興,“這不臘八節了,我得趕著回來跟你們一起過年啊,哈哈…”

“一年到頭在家也待不了幾天,還好意思說這話,不過,這雙靴子本姑娘喜歡,嘻嘻。”一聽就是雪兒,還是那般俏皮。

“你是等著我的這些手信吧。”再看亭兒,劍眉星眸、飄逸寧人,黑了不少,也壯了不少,自從前些年華山論劍,毫無爭議的奪了天下第一,就被大夥兒推著做了盟主之位,這亂七八糟的事可是一件接著一件,說是遁世,這遁的什麽世。

“先讓我把把脈。”念秋一臉擔憂的衝上前來,也顧不得別人的眼神,便拉著亭兒回了屋。幾個孩子待要湊上前去,被雪兒打散,“去去去,別添麻煩!”

“你身上的毒厲害的緊,平日裏可要萬分小心,一旦侵入心肺便是家師在世也醫不得了。”念秋一邊細細叮囑,一邊反複把脈,終於輕舒口氣。

“我的好妹妹,有你在,哪怕再中一次這劇毒也無妨,哈哈…”

“呸呸呸!姊妹幾個還想多活幾年。”

原來剛當了盟主的亭兒意氣風發,彼時西北敦煌之地陀羅教興起,教徒囂張跋扈,魚肉當地百姓,官軍圍剿了多次反而愈演愈烈,事態嚴峻。

於是亭兒便聯絡了當地的四海幫,加上香盈袖的消息,決定來個釜底抽薪,擒賊先擒王。怎料這陀羅教教主也是機敏非常,在總壇設下埋伏大勝了亭兒等人,僥幸活下來的大半也中了西域奇毒“骨蝕”,其中就有亭兒。

話說這“骨蝕”有蝕骨之痛,中毒之後一日勝過一日,最終使人活活疼死,歹毒之至。念秋拚了兩天兩夜才調出鎮痛的方子,但也隻能暫時壓製,無法去根。這些年來更是一直苦苦鑽研,奈何收效甚微。

陀羅教經此一役後竟出人意料的人間蒸發、藏於地下,心月歎服於教主的謀略,更明白他的用意,於是加緊探查,小蝦倒是捉了不少,大魚卻一直沒有浮出水麵。

“東籲那邊如何?”待午飯過後,心月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一聽到這話,亭兒麵色漸漸凝重,“這暹羅好容易安歇了幾年,邊境百姓才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又蹦出來個東籲,西南一片水深火熱。我剛到時,但見城鎮各個殘破、雕敝不振,敵兵分道入寇,傷殘數郡、蹂嗬一方,留下一片白骨青磷,真真人人切齒,又正趕上義兄與沐王府二公子禦敵,廝殺慘烈,比當年的平壤有過之而無不及,唉…”接著喝口茶,“若是師兄在,當勝的容易些吧。”

心月知道他說的是李如鬆,原來抗倭援朝之後,又值蒙古韃靼部的土蠻侵擾遼東大地,李如鬆憤而出擊,結果輕敵突入中了埋伏,力戰而亡,一代名將如此結局不禁唏噓。

“好在我們最終勝了,也多虧了三妹外聯暹羅、南北夾擊的計策,現在皇上已下令在邊境置下八關二堡二十四屯,那東籲一時也激不起什麽大浪來。”緩了一緩,輕快的說道。

“意料之中,東籲雖說近年來崛起迅速,極力外張,終是人心不齊,遭我兩國合攻落敗在所難免,隻不過照此態勢怕會卷土重來,還需防備,我總覺得背後有股力量驅使…”心月若有所思。

“我大明命運多舛,本以為秀吉死了遼東能安穩些,不想又被三妹言中,那女真的努爾哈赤狼子野心,不時前來騷擾一番,搞得薊遼邊防人困馬疲,可惡!”

“其實播州之役後,國運已成江河日下之勢,物極必反天命使然,但願能有中興之主降世,盛我華夏。”心月輕聲說道。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不過據說太子殿下聰穎過人,兼有德行,當是明主。”看得出來亭兒終是沒有放下那份堅守,正是:

袖劍飛吟。燕鶯南去,秋水深深。燭影搖紅,中華大地,快馬仍頻。

何時攜酒登臨?問有酒、與誰共斟。嚐盡人間,君山一點,自古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