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晚在慶王府裏伺候用飯的下人都格外的經心,因為今天頗難的的,四位大人要一起用膳。

王府裏的菜肴,從來都是不計成本但求美味。隻要幾個主人吃得滿意,廚子就算立了大功。於是,廚子們在這上麵沒少花費心思。

就比如黃燜魚翅,是用母雞、肥鴨先調出上好鮮湯,再加上火腿,魚翅,在文火上燜三四個時辰,然後調以幹貝汁火腿末雞油等各種作料製成的。端上桌的時候,魚翅金黃,味濃酥爛。

更講究的是湯羹的製作,清湯燕窩是用精選的黑爪黃毛老雞,以火腿、幹貝、大骨、柴鴨,小火調製個大半天,讓湯裏溶進各種名貴美味之精華。再以上品魚翅、魚肚、魚唇、螺片等入湯中細製,……直到燕窩軟滑細嫩,湯味鮮美……

隻可惜慶王府裏的菜式雖好,但還是留不住貪玩的年輕人,袁鴻銳和墨玉青平時寧肯跟朋友去吃鬧哄哄的酒館也不肯回府來吃頓象樣的晚飯。而慶王爺也多有應酬。所以這幾年來,除了逢年過節,四個人一起用膳的次數可以說屈指可數。

今天一反常態,公子們不僅一下午都沒出去,還早早地就傳話給了膳房說晚上要在府裏用膳。膳房總管受寵若驚,趕緊報告了墨無痕。

墨無痕聽了報告,皺皺眉頭不置可否,隻吩咐了多做幾個象樣的菜,順便派人通報了慶王爺。

於是,慶王府按例擺晚膳的時辰一到,四個人齊刷刷的都進了用飯的花廳。

慶王爺坐在主位,兩旁是墨無痕和袁鴻銳,對麵坐了墨玉青。

圓桌上杯盤碗碟擺得滿滿的。後麵還不斷的有新出鍋的菜在往上端。珍珠雪耳、如意烏龍、蜜汁山藥、桂花魚條、糖醋荷藕……冷盤之後,還有一係列熱菜:幹燒冬筍、**裏脊、芙蓉海參、鸚鵡萵筍、金銀鴿肉、口蘑鹿肉、隨滑飛龍……點心更是擺滿了旁邊的配餐桌,蓮花卷、三色糕、水晶餅、翠墨玉米粥……

一道道擺在麵前。王府的廚子們早研究好了各人的喜好,所有擺上桌的菜都用盡了心思。就連不起眼的壓桌小菜,麻油醬蘿卜之類的也都精雕細刻,仔細鑽研。用墨無痕的話說就是:擺上桌麵的東西,怎麽也要留個富貴牡丹的影子,頂個吟風弄月的名字,否則怎麽能配得上“朱門酒肉”的罵名!

慶王爺是個沉穩剛健的人,吃飯的時候也是目不斜視,有條不紊。墨無痕天天窩在家裏飯量不大,挑挑揀揀,幾筷子就吃了個半飽。等著上菜的功夫,喝口湯,看看對麵的袁鴻銳,話卻對著墨玉青說出來。“青兒,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墨玉青這兩天沒什麽胃口,這時弄了個魚頭在碟子裏慢慢地拆著玩,聽見墨無痕的話抬起頭來。

“您別擔心,一交接完就沒事了。青兒快去快回,頂多也就是一個半月的時間。是吧,青兒?” 鴻銳搶著開口,不等墨玉青回答他已經解釋完了。隻是這兩天上火,滿嘴都是大泡,吃飯也疼,說話也疼,搶著說話就更疼。弄得鴻銳唏噓不已。

“就你什麽都知道!”墨玉青嘀咕著,長睫毛狠狠朝鴻銳扇了一下。“快嘴八哥!”

“我怎麽啦?……”鴻銳嘴裏疼得直吸氣,看著青兒,想分辯,卻當著父親的麵不敢放肆。委屈得兩條濃眉擰成了麻花,把一張俊臉弄得跟個新摘的小苦瓜似的。

慶王爺夾了一筷子菜放到鴻銳碗裏。鴻銳會意,趕緊閉上了嘴。周圍這麽多下人,自己可得在意自己世子的身份!

“哼”,墨無痕看著這一切,把胳膊肘支在桌邊上,手掌撐著下巴,眯著眼看。

大家安靜下來繼續吃飯。

墨無痕慢慢拋出他醞釀許久的話。“青兒,你要是不用趕著回來,就晚點回來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象一滴冷水掉進熱油鍋,立刻炸了。這次不僅鴻銳吃驚得合不上嘴,連認真吃飯的慶王爺也停住了筷子看過來。大家都以為墨無痕會不放心墨玉青,問他行程是希望他早點回來。可是,他怎麽倒讓青兒晚點回來呢?

墨玉青揚起眼睫看向自己的爹。墨無痕的丹鳳眼笑咪咪的彎成了月牙,好看的嘴角也翹著,甜甜的讓人猜不透他的用意。

“爹,你有什麽事要我去辦麽?”墨玉青黑漆漆的眼睛專注地看向墨無痕。他有一種感覺,爹要是想讓慶王爺好看,就會笑得很甜。而他笑得越好看,事情就越嚴重。

“知父者,莫若子,”墨無痕由衷讚歎。笑容更濃,聲音更潤,“我聽說吳家有位故交住在遙城撫遠府,多年沒有聯係了,你回來的時候,順路幫我去看看她吧,她丈夫……”

還沒等墨玉青點頭,慶王爺已經急了。大手伸過來按住墨無痕的手臂,攔住他的話頭。“無痕,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你怎麽還要聯絡?!……我看,還是算了吧!”

“算了?”墨無痕看著慶王爺。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的哀傷。沒有掙紮,沒有辯解,丹鳳眼緩緩的閉上,又緩緩地睜開。“是啊,王爺不喜歡的事自然該是放下!”

“不是……”慶王爺被墨無痕堵住話頭沒法再往下硬說,隻能蹙起濃眉,拿出複雜的眼神一個勁地看向墨無痕。

鴻銳和墨玉青看著這一幕,都覺一頭霧水。墨玉青用眼睛問鴻銳,“他們什麽事,你知道麽?” 鴻銳縮縮脖子,不敢使勁搖頭,隻能晃晃眼珠子表示自己不知道。

墨玉青有點失望,狠狠瞪了鴻銳一眼。鴻銳委屈又無奈,也不敢辯解。

又有菜上來,墨無痕不理慶王爺,隻埋頭吃飯,慶王爺欲言又止再沒心情吃飯。鴻銳和墨玉青看看風聲不對,都不再說話,低下頭匆匆把晚膳用完。

吃完飯,鴻銳領著墨玉青去東院看他新找來的一本棋譜,這邊慶王爺跟著墨無痕進了西院的畫室。

“無痕,當年是吳家悔婚在先,並不是受你家連累。都這麽多年了,你又何必要橫生枝節呢?”慶王爺一聽墨無痕說到撫遠府,就知道了墨無痕的意思。

墨無痕當年跟自己分手之後,就跟門當戶對的吳家小姐訂了親。外麵風傳吳家小姐早已仰慕墨無痕多時,難得兩人家世般配郎才女貌。

那時自己雖然傷心,但還是為他高興。特意命人準備了厚禮送去墨家。可誰知風雲突變,墨家出了大事。全家被下到獄中。

吳家貪財,見墨家敗落隻當不曾跟墨家有過婚約,轉頭將吳家小姐嫁給了別人。後來幾經輾轉,那位吳家小姐投靠到了撫遠府一位遠房親戚的門下,直到現在。這些事慶王爺都知道,卻都沒有告訴墨無痕。

墨無痕這些年一直在打探家人的下落,慶王爺擔心若是讓他知道了吳家小姐的消息,定然是要問長問短。萬一那吳家小姐對墨無痕舊情未斷也還有意,豈不更是麻煩。

“無痕,你帶消息給她,讓她家人知道了,隻怕多有不便吧。” 慶王爺溫言軟語,小心勸解墨無痕。

“噯,說的是呀!” 墨無痕冷笑。“我是朝廷欽犯,跟我家有關聯的人,少不了要被人猜疑。”

這話一說出口,慶王爺象被當眾剝光了衣服,臉上再也掛不住了。尷尬地笑笑,咽下滿肚子的話,悄悄退到燈影裏隱藏。

墨無痕也不看他,隻看著跳動的燈光,慢慢回憶自己往事。

“當年我家散了的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難得她家出手相助,買了我家不少下人。這個人情,我既然沒死,總是要還的。……這些年都不知道她的去向,一直惦記著。這次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她的去處,竟然已經離得那麽遠……如今我讓青兒去看看,也就是想還她個人情。你以為,我還能有當年的勇氣,去人家府上奪人麽?”

墨無痕的話說得輕飄飄的,卻是當年一段轟轟烈烈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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