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漠,漫天風沙。一人一騎的身影在血紅色的斜陽下映成一抹孤獨。

大漠遼闊,無邊無際,瑰麗奇美,在夕陽下更是顯得大氣磅礴,尤為壯美。

直至日落月升,那一人一騎才達到一座方圓不過一裏的小鎮中。

鎮中建築不少,皆為土石所築,最高也不過兩層,且皆頗為破舊。在鎮口處便有著一處房屋,內裏燈火通明,其門口斜掛著一塊殘缺斑駁的木製招牌,在月色下依稀可見“新月客棧”四字。

來人翻身下馬,輕輕抖落衣物上的塵灰,信手將籠在頭上的紗巾取下,露出容貌。

“客官客官!裏麵請!”已有客棧馬倌出門迎接。他將手中馬韁遞了過去,而後進入店中。

暗黃的燈光如潮水般的傾瀉,分外暖人。也將來人的身形照亮。

隻見他身材消瘦而頎長,體著暗青色的粗布麻衣,一頭烏黑淩亂的發絲盤在腦後,胡渣滿布麵容,細看之下竟顯得清秀,雙眼帶著天生的銳氣,神色平靜。

客棧裏人不多,三三兩兩地坐在椅凳上吃飯閑聊,或是喝酒喧嘩。見得有人進來,皆是眼光一瞥,而後繼續原來的動作。

“哐當”一聲輕響,那青衫客將手中一柄三尺青鋒擱在空閑的桌位上,取下包裹,而後入座,叫道“小二!來二斤楊枝露,二斤牛肉。”他聲音略有些暗啞,充滿磁性,卻不帶任何感情,十分淡漠。

“好勒!”小二應道。

楊枝露乃是大漠上出了名的烈酒,辛辣驅寒,一般的大漢喝得半碗就得大醉,人事不省。而眼前這位看似消瘦清秀的客人竟足足要了二斤。

小二搖搖頭嘀咕一聲便去取酒。

酒菜上桌,他便開始吃喝起來。正酒肉半酣之際,店門突然被人打開,從外走進幾個人來。那幾位皆身材高大,體著皮草,腰間跨刀,發束奇異,露臂裸肩,現出大片的文繡刺青,眼光炯炯,帶著殺氣,有幾分駭人。顯然,這幾位皆是西域人士。

原本店中的幾位客人見狀,皆不由自主地開始規矩起來,慢慢喝酒,小聲聊天,生怕自己的言行冒犯了這些人,招來橫禍。

那青衫客微一皺眉,便不動聲色,繼續吃喝,不為所動。

“西沙咕嚕丫伊卡拉。”為首一名中年男子開口,聲音粗獷,說了一句西域語。雖然在場除了他的同伴就沒什麽人聽得懂,但聞者皆能感受到他的怒意。

“納西法羅柯德,那和巴呀。”另外一名男子開口,像是在試探或者安慰。

“哼。”那中年大漢冷哼一聲,不理會那名同伴,反而對著那店小二大叫:“小二!好酒好菜的給我上!”他用的竟然是中原語言,雖然聽起來腔調有些誇張怪異,但還是能輕易分辨的。

小二哪敢怠慢,賠笑應道:“稍等客官。”而後下去取酒菜。

幾位西域人四處望了一陣,竟選得青衫客所在的那張酒桌入座。

“小子,讓開!”那中年大漢晃到他身前,對他喝道。

青衫客卻依舊不作聲,隻顧悶頭吃喝。那中年漢子見對方居然並不理會他,心想真是豈有此理!當下兩隻蒲扇般大的手掌砰的一聲,往桌上一拍,大喝道:“小子,你要再不識趣,可別怪大爺出手教訓!”

那青衫客麵上閃過一絲不愉,道:“哪裏來的野蠻廝,竟這般無禮。”卻是沒有對那漢子瞧上一眼。

那西域大漢氣得哇哇大叫:“滾開!”直接出手欲要去擒拿那青衫客的手腕。角度刁鑽,使了全力,原本滿擬著這一拿便要擰斷那青衫客的手腕,而後將其擲開,卻隻見對方那兀自拖住酒盞的手掌竟在翻覆間便已避了過去,盞中的酒液不曾灑落半滴,接著酒盞落桌,那隻手掌隻一平推,已按在那大漢腹部,掌心勁力輕輕一吐。

“嘭。嗆鐺!”那大漢便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直接被震飛出去,在空中騰起半丈,劃過一道弧線,極其狼狽地摔在地上。旁邊數張桌椅盡皆遭劫,被鎮壓得支離破碎。當即有同伴搶過去將他扶起。

另一位西域人大怒,叫道:“他媽的!”當下伸開拳腳,便要撲過去與那青衫客廝打,卻隻覺一隻手掌突然抓住自己的胳膊,往回挽扯。那人向後一望,隻見竟是一個同伴出手攔住了自己,還沒來得及大發怒氣,卻聽那身形高瘦的同伴道:“虎門,這人武功很強,不要莽撞。”

那虎門聞言一怔,心想不錯,連領隊都不能在此人手中走過兩招,自己若是強行衝上,隻怕下場要更慘。

那高瘦漢子盯著青衫客,道:“你武功很好,但是你知不知道剛才你對誰動了手?”

那青衫客舉杯喝幹酒液,嘴角勾勒出一抹戲謔的弧度道:“達納夫?”

“達納夫?”幾位西域聞言之後無不震驚,這青衫客既然知道達納夫的名號,卻還敢在言語上羞辱輕薄於他。

那高大的中年漢子掙紮著爬起,喝道:“大膽小賊,達納夫將軍也是你能侮辱的嗎?別聽他胡言,給我上,殺了他!”

他咳出一口鮮血,回想剛才的一幕:自己原本威風凜凜,霸氣無邊,要奪桌椅,更要顯威。卻被這青衫客一掌拍翻,擊成重傷。而此人更是不知死活地侮辱達納夫將軍,出離的憤怒已經使其失去理智,此時,他隻想將眼前之人除之而後快。

那青衫客終於撇過眼睛,看著那中年漢子道:“我想你還是讓達納夫親自來的好。”他依舊坐著,神色不變,淡淡開口,冷冽得讓人心寒。

那幾位西域之人聽聞此言,不但不懼,反而個個怒氣滔天,似乎那青衫客就是他們共同的殺父仇人一般,不共戴天。

“侮辱戰神者,殺!”

“竟然出言辱及達納夫將軍,給我死!”

“戰神佑我!”

那青衫客見狀也不由得一怔,那位名叫達納夫的將軍在西域人士心中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顯然,這幾位也都是通曉中原語言的。

“這麽想死嗎?”青衫客語調依舊平淡,好像在說著一件與己毫不相幹的事情。

“叱!”“殺!”那領頭的中年漢子拔出西域彎刀,當先向著他劈砍過去。

光線昏黃,錚亮的彎刀在空中留下淡淡殘影,巨大的力道帶動嗤嗤風聲,直劈而下。

終於,那青衫客也動了。不過卻依舊沒有站起身來。

這是一種輕蔑,更是一種不屑。

“錚!”他拔出了隨身所帶的那柄三尺劍,修長的劍身幾乎在一刹那出鞘,泛著青光,冷冽而鋒銳。

“噗。”接著,從那裏傳出如同鐵釺橫蠻地刺入棉花一般的破裂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刺耳。

此時,眾人見到,那中年大漢的身形竟已靜止,握刀欲劈的雙手也凝固在了空中,而後緩緩毫無控製地無力地下墜。

“哐當。”彎刀隨之落地,發出輕鳴。

“呃。啊!”那裏傳來中年大漢最後沙啞的呻吟,他的身體向後緩緩倒下,這才露出依舊淡然坐立的青衫客。

隻見一柄三尺青鋒毫不留情的從大漢體內抽出,帶出血花,淒美而妖異。

青衫客雙目中開始有著神色浮現。那是一絲溫怒,夾帶著些許厭惡。

此時,整個客棧的人皆是被此場麵所震撼,噤若寒蟬。尤其是其他的那幾位西域人,原本劍拔弩張的動作都僵硬了,頓在那裏,竟有些發抖,個個麵無人色,再也沒有原先那般的凶悍。

一般人瞧不出來,可他們幾位也算得上是練家子了,將剛才的拚鬥都看了個真切,深感可怕。

他的速度竟快成那樣,電光火石也不足以形容!在領隊舉刀砍下來的那一瞬間,他拔劍,轉劍,運勁,刺出。這一切快得讓人眼花繚亂,甚至視線脫節。在那一瞬間,他便已將劍刺入了領隊的身體。

一氣嗬成,毫無拖遝。

眼見中年大漢倒在血泊之中,生機逐漸消散的軀體,幾人心中皆生出一股絕望般的無力感。

太快了。

若此人欲要將己方幾人盡皆斬殺,怕也不過是一個呼吸間的事,己方根本無法反抗。

這等速度,當真是連那無數西域勇士心目中的戰神——達納夫,都是不及吧?

天下武功,萬般功夫,唯快不破。僅憑這等閃電般的出招速度,便足以縱橫天下,江湖雖淵雖廣,卻也無人敢惹。

這神秘的劍客究竟是誰?他出劍如此之迅猛,絕不可能是泛泛無名之輩。而看其一身風塵裝扮,顯然是剛從大漠趕至此處不久。

突然,一個瘋狂的想法在幾位西域人的腦中同時浮現:難道,眼前之人就是那位盜走浮屠殿至寶後從容逃脫的那位傳聞中的中原劍客?

“敢,敢問閣下,是否便是李清靈?”一位西域人鼓起勇氣開口,卻也吞吞吐吐,十分敬畏,顫抖的聲音之中夾帶著駭然。

那位全西域傾力搜尋整整一年之久,連達納夫將軍都給予敬重的傳奇人物,竟會這般的出現在眼前?

那青衫客一笑,嘴角輕輕一撇,那張漠然而英挺的麵孔透著銳氣,微微舒展,讓人感到如同陳年寒冰得以化開般的溫暖。

“我已經許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青衫客略微失神,輕聲喃道,猶如夢囈。

那名高瘦的西域漢子怔怔地道:“果真是你,久仰大名!”他的聲音兀自有些顫抖。

青衫客輕抿了口酒,神色恢複了以往的冷漠與平淡道:“西域賞銀八千兩,要奪回那間浮屠塔中的秘寶,又有人賞金五千兩,要我的項上人頭。不知道該說你們運氣好還是運氣太壞,居然撞見了我。”他話鋒一轉,森然道:“不知你們是要哪一樣?還是,全都想要?”

那幾位西域人心跳如擂鼓,心知隻要此人一動手,己方這幾人就絕無活下去的道理。那矮瘦漢子深吸一口氣,道“眼下所有的西域人都盼能將閣下抓回去,還回那浮屠至寶。但我們幾人心中也清楚得很,這是不存在可能的一件事。”

這番話說得剛柔並濟,不卑不亢,卻又表達出不想與那青衫客作對的念頭。

那青衫客點點頭,心想此人倒是個厲害角色,當下道:“那麽,你們走罷,三息之後,我不想視線中還存在著西域人。”他雙眼向著幾位西域來客望去,淡淡開口。

言下之意,若是這群西域人在三息之後依舊不離開此處,那麽,他將親自動手,使之永遠離開。

青衫客平靜的神情,淡漠的語氣,卻讓幾位西域人士不由得一個寒顫,似乎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正醞釀著無窮殺意,讓人心悸與絕望,生不出半點反抗意識。如一柄利劍架在頸項,也許在下一瞬間,它就會滑落而下。

幾人聽聞此言,盡皆沒有半點僥幸逃命後的喜悅,反而大驚失色,連聲喊道:“我等這就告辭……”當下急忙抬起那位中年大漢的屍身,轉身向客棧門口奔去,哪裏還敢再耽擱一瞬。

隻因那李清靈的名字,實在太過於恐怖,讓人不寒而栗。

而在李清靈與幾位西域人士交談之時,客棧西邊的一處角落也有人在低聲談話,當幾位西域人離開之後,店內眾人還來不及從震撼中回過神來之時,忽聞西邊角落傳來淡淡低吟聲。那似是念著一首古詩:“西湖靈劍舞清影,半決月光柳下凝。飛入廣寒玉闕去,翩翩瓊雪暗香盈。”

“清靈公子。久違了。”那道聲音繼續響起。

尋著眾人的目光而去,隻見有一年輕男子身著暗黑錦袍,側坐在西邊角落裏飲酒。其身旁木窗倚欞,如水般的月華從灑落進來,使那人有些陰翳的英挺臉容顯得尤為蒼白,似是毫無生氣。

此人對麵坐著一名女子,身著綠色紗衣,分明地勾勒出其妙曼的妖嬈身段,她長發隨肩,麵孔美豔而精致,透著一股天生的媚態。

那明豔女子見狀,緩緩站起身來,在其即將離開的那一刹那,眼中神采都變得黯然無光起來,透著一股哀怨,與不舍。

黑衣男子舉起手中的青瓷杯,平靜地看著她,道:“有緣終會再相聚。”說罷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那女子開口道:“我等你。”聲音很輕,卻飽含幽怨。而後轉身離去。

等女子離去後,那廂李清靈也已經起身,提起桌上一壺酒來,向著那人走去。

“落座。”黑衣男子起身道。

李清靈輕笑道:“曲檀兄何須這般客氣?”當下伸手拉住曲檀,一同坐定。

曲檀見他滿麵風霜,麵容憔悴,不由得歎道:“當真是造化弄人。一年過去,昔日那般風流倜儻的清靈公子竟也如此風霜撲麵。”

“世事難料。”李清靈唏噓道。

曲檀點點頭,舉杯喝下一口烈酒,神色一肅,道:“如今,公子雖已得那號稱可解百毒的浮屠至寶,卻還是需一件事物才可救得盈雪仙子。”

李清靈一凜,道:“浮屠聖蓮,號稱天降仙藥,可以化解萬毒。所處之地,蟲蟻不生,塵埃不落,卻還是不能解盈雪之毒麽?”

曲檀沉吟道:“那浮屠蓮奇異無方,對盈雪所中之毒確有破解的功效,但其藥性卻極為溫和,恐怕隻足矣化解她體內一半的毒性。若要將盈雪體內之毒素盡皆排除,卻還是另需一物。”

李清靈點點頭,道:“無論那一物如何難得,我也定要將之取來。”語氣平靜,可眼神中卻閃過一抹令人動容的銳氣。

曲檀道:“眼下公子既已取得那浮屠聖蓮,便須盡快將其送於盈雪服下。此時盈雪雖依舊憑借著那千年寒冰榻壓製著體內毒素,卻也隻能保住半年壽元了。但若服下這寶蓮神藥,便可再續三年。”他的話語有些低沉,顯然也極為重視。

李清靈肅然道:“清靈謹記。多謝曲檀兄在此一年的等待,此恩清靈必報。”

曲檀一笑,而後舉杯與之痛飲。兩人皆將店內眾人視為無物。

此二人中,一人為昔日中原江湖之中炙手可熱的絕世人物。他橫空出世時不過二十來歲,卻是仗著一身劍術名動天下,縱橫所向,擋者披靡。令得一些成名久朽的前輩名宿都對其的武功極為推崇,甚至折服。就連當時江湖上公認的第一高人——內力外功皆已臻至巔峰的折須道人,都不敢出言能將之擊敗。其形象俊逸瀟灑,風流倜儻,如何能不引得無數少女心為之傾?此人竟又雅擅辭賦丹青,遂被冠以“清靈公子”之名。而其身世卻是頗為神秘,似是無人知曉。

而另一人,則是一貫隱世不出的醫門曲家之中,被認為是最為傑出傳人——曲檀,實乃醫仙般的存在。有詩句“曲家子檀一針頭,要得十殿閻王愁。”既是對其醫術的評價與讚揚。

此二人,隻要有一人重現於世,那便將是一場浩大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