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宮殿大得看不見頭,可是以宋離憂的眼力還是一下就發現了中央池水邊的三人。

雲青能到這兒他並不感到奇怪,但是那個看上去跟弱雞似的公子哥能到這兒就太讓人生疑了。到底是他自身有異處,還是雲青神通廣大到能將他救出來?不管是哪一種,如今的情況對他來說都不算有利。

這麽想著,他口中的歌聲卻不曾停下,一聲聲由哀婉至喟歎,由痛惜至張狂。

“風兮雪兮,徒離憂兮;不忍醉兮,枉自離難;盛華將逝,君子離經;日月無光,聖人離德!”

雲青聽著歌聲不由有些不安,宋離憂如果真是伽耶皇朝的采詩官,那麽這首短歌對他而言必有特殊意義,甚至,在伽耶皇朝也是有特殊意義的。如今情況未明,她不能冒這個險。

“沒想到你來得也不慢。”心念電轉,雲青立刻開口試圖打斷了宋離憂的歌聲。

宋離憂看著那一臉病容的女孩子,歌聲戛然而止,他陰沉地笑起來:“比你們幾個差遠了。”

謝遙看見宋離憂腳下隱隱有灰色霧氣纏繞,然後幾個呼吸間,他就出現在幾人麵前不足十米處。

謝遙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幾步,離他遠些。但是又想到讓雲青這麽個孩子擋在自己麵前實在非君子所為,於是硬著頭皮站在最前方與宋離憂對峙。

“宋詩官自謙了。”雲青抱著方寸盞上前幾步,直接繞過謝遙站到了宋離憂麵前,“我們肉身尚存,神智清明,也未受過封印百年之苦,比你先到這兒也是應當的。倒是您,可謂是曆經艱險啊……”

宋離憂覺得自己活了幾百年的耐性都要被這死丫頭的話給磨沒了,他怒火中燒,隻恨不得抬手給眼前這人一耳光。

“哈哈哈,你來了也好,我們可以商量商量接下來怎麽辦了。還是說……宋詩官自認為有能力一個人拿下神宮?”雲青輕輕摩挲著手中小盞,語氣強硬。

“宋某自然不這麽認為。”宋離憂從緊咬的牙縫中擠出這麽幾個字。

“那就好。”雲青咳了幾聲,掩嘴輕笑,偷偷用袖口蹭掉剛剛咳出的血。她在宋離憂麵前越是強硬,宋離憂對他們就越是忌憚,這樣他們也就越安全。不過一旦他們外強中幹的本質暴露,宋離憂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們。

“不知你對離別宮了解多少?”宋離憂還是存了試探的心思。

“之前說過,你不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你知道的……我大約也知道點。”雲青如實相告。

她並非修真者,運行天書不僅致命還限製頗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她想知道的事情必須與她有直接的因果聯係。而這種因果羈絆越深,那麽她得到的有用信息也就越多。這也是她對宋離憂說“你不知道的我都不知道”的原因,她與宋離憂既有了一段因果,那麽也就能從他身上獲取些消息。

換言之,她不可能從天書那裏得知一件與她毫無關係的事情。

宋離憂可不信她,隻當她在敷衍:“既然這樣,那你便自己去探索這偌大神宮吧。”

“那可不行。”雲青立刻答道,“宋詩官實力超群,見聞廣博,多你一個總比沒有好。”

宋離憂怎麽都不覺得這是誇獎的話:“你……”

雲青迅速打斷他:“這樣……既然我們彼此戒備,不如宋詩官你說說你要在這裏找什麽,而我也將我們所需之物說出,勉強算是坦誠相待了。”

宋離憂有些猶疑地說道:“若是我們的需求互有衝突怎麽辦?”

“總得說出來才能知道有沒有衝突,才能討論如何解決衝突啊……”雲青接著引誘。

宋離憂神色一狠:“說定了,若是你有欺瞞於我……”

“定將永墮地獄、百鬼噬體。”雲青再一次打斷他。

宋離憂聽了這話臉都綠了。這咒詞正是之前銘刻在他封印之上的冥文,讓他受了百年折磨,此時雲青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他都覺得全身發疼。

“我想要青帝逢春印的寫法。”宋離憂花了好久平複怒氣。

“哦,那想來我們之間是沒有衝突了。這東西隻有死物才用得上。”雲青點點頭,也不顧宋離憂難看得要死的臉色,接著說道,“我和阿芒算作一份,我需要功法,隨便什麽都行。至於道遠……”

雲青轉頭,眼睛閉著,可謝遙感覺她在看自己。

“我,我也不知道……”謝遙一直沒吭聲,突然話題轉移到他身上顯得有些驚訝。

“那便要青帝百花印吧。”雲青思索了一下,替他答道。

謝遙偷偷拽了下雲青,問道:“那是什麽?”

“安神定氣的東西,與你那玉如意正好相輔相成。”雲青解釋道。

雲青一邊運轉天書一邊又對宋離憂道:“帝印不逢雙,你要的東西與道遠要的必然不在一處。”

“不錯,你不必擔心,既然我答應了你們,自然不會偷偷對那小子下手。”宋離憂當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哦,您多想了,我隻是遺憾道遠不能受您照拂罷了。”雲青臉色平淡,“那麽我與你一同去找青帝逢春印,要是中途有修道功法便讓與我。阿芒,你帶著道遠去找百花印罷。”

“等等,我可不識得什麽百花印……”謝遙局促地說道,他感覺自己在這其中似乎起不到什麽作用。

雲青這麽分組的意思他能明白,無非就是由她製約宋離憂,然後由阿芒護他周全。可是雲青自己身體不好,還和這看上去就不是好人的宋離憂一起走……這怎麽使得。偏偏他還要在這種關頭生事,連他自己都惱恨起自己來了。

“無妨,整座神宮中密布著青帝印。隻要找到一個百花齊放的地方,那裏一定有帝印銘刻……當然,能不能領悟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明白了。”謝遙鄭重地點頭,轉身向四周那條條回廊走去。

“阿芒。”雲青拍拍阿芒,示意他跟上謝遙。

阿芒哀嚎一聲,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

轉眼這空曠的大殿之中便隻剩下雲青和宋離憂了。

“走罷。”雲青道。

“那我便挑路了?”宋離憂眼裏滿滿都是惡意,“你目不能視,可需要我牽著你?”

“心目未開才需要用肉眼視物,而我自然是不需要的。”雲青也不惱,隻是心平氣和地解釋。

宋離憂冷哼一聲,大步向前走去。

一直以來雲青都是由阿芒代步,以她的身體情況恐怕走不了多遠就得脫力,此時宋離憂也有趁阿芒不在為難她的意思。

他一邊比照星盤,挑了一條回廊走進去,一邊用餘光偷偷觀察雲青。隻見她用小指沾了一點盞中茶水,然後將其甩落。這點茶水像是被烈火蒸騰一般化作細細的水汽,圍繞在她左右。雲青每次都能在快要被宋離憂甩掉時突然出現在他身後,隻是每移動一次這白霧便越發稀薄。

雲青曾借方寸盞眨眼間逃出萬裏,眼下趕路自然也不在話下。隻不過方寸盞需要修道者才能使用,她此刻以天書為媒強行驅用對身體破壞極大,不過這也在她預料之中。

雲青這般分開四人也有她的考慮。她自負單獨麵對宋離憂可以全身而退,但是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而除她之外不管是阿芒還是謝遙怕是都應對不來這老妖怪。再者,她之前已經有拉攏宋離憂的打算,而她與宋離憂交涉的內容不適合讓謝遙知道。即便是對謝遙,她也一直有所保留。

最重要的是,謝遙這個人在將來恐怕會有大用。此行他所獲頗豐,要是雲青利用阿芒再助他一把,說不定他就能把握仙緣,直上青雲。

除了天書外,這可能是她涉足命局最重要的棋子。所以她情願自己單槍匹馬與宋離憂相爭,多付出些代價也要阿芒保住他。

雲青一邊盤算一邊緊緊跟著宋離憂。

“你是從何處進入神宮的?”宋離憂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哦?你想說為何散魂香不起作用吧?”雲青心中冷笑,表情卻溫和無比。

宋離憂眼中閃過忌憚,微微一笑:“隻是擔心你誤入歧途而做的小記號罷了。”

“我從水路而來。散魂香的味道都被洗去了。”雲青不介意告訴他一些不關緊要的東西。她感覺到宋離憂憋屈的表情,突然想到那池水也許可以用來洗清外部異力留下的痕跡,也就是說,搞不好可以助她脫離十萬大山的追捕。

不過這事來日方長,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再說。

宋離憂的腳步停下了,神情肅穆,周身環繞的諸天星辰虛影運轉越發地快。

他們麵前矗立著兩扇看不見頂端的青銅大門,那門打開了一道狹隙,縫隙內一片黑暗,什麽都感知不到。門上青銅鏽跡斑斑,深淺不一,顯得髒兮兮的,但是這種穿越亙古,滄桑不滅的氣勢卻依然震懾性極強。細看過去那門上居然隱隱雕刻著異獸鬼怪,這雕工可謂形神兼備,惟妙惟肖,看久了居然有種這些異獸要從門上脫困而出的感覺。這些異獸身上都纏著樹藤,看上去像是在手舞足蹈地掙紮著,空洞的表情中透出痛苦。

宋離憂是用星盤定位的,也就是說他知道逢春印的具體所在,這兩扇門看來也在他預料之中。想必門後就是他們想要找的東西了。

“你上還是……?”雲青抱盞退後一步,雖說是商量的語氣,但一點也沒有要自己上的意思。

“嘖,莫驚動那些鬼怪,我們從那道縫隙間過去。”宋離憂的語氣聽起來比平時要嚴肅不少,“要是驚動了,我們可就得死一起了。”

“這些東西還活著?”雲青暫時不敢動用天書探查,畢竟現在還沒到拚命的時候。

“不知道。”宋離憂身上的諸天星辰虛影漸漸收縮,緊貼著他身體運行,“不過就算是有一隻活了過來,我們也是惹不起的。”

“那行。”雲青點頭道。

她話剛落音身影就扭曲了一下,整個人消失在原地,接著就出現在那道縫隙間。不過與此同時,她身上的白霧也全部散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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