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之上

江狂子在一瞬間被送出陣外,天空中有太清虛像若隱若現。

“聖者大人……我可沒有冒犯之意。”雲青咳嗽起來,臉上還帶著笑意。

這種氣息除了聖者不會再有其他人了,素心和臨君心下微訝,但還是俯身施禮,恭聲相迎。

仙道聖者似乎也沒什麽怒意,他淡淡地道:“你自己心裏清楚。”

“這是自然。”雲青跟他扯著些沒意義的廢話,兩人均以神念傳音,幾乎所有交流都在一瞬間完成,“聖者大人助我破而後立,我自然願意助仙道弟子飛升碧落。”

“省省吧,不是所有人突破境界都需要他人相助。”仙道聖者冷漠地回答,話裏的意思卻是嘲弄居多。

雲青咳嗽聲中泄出幾分笑意:“哦?您請諸道觀禮難道就不是用這些天之驕子磨神隱門那幾塊破銅爛鐵麽?”

“是又如何?爾等不還是得乖乖留在這裏當磨刀石?”仙道聖者毫無羞惱之意,他說起話來連口氣都跟雲青差不多的溫和平淡,“更何況太上道合道之事乃是自身積累,破銅爛鐵就是再磨也成不了真金白銀,本座沒必要花這個閑工夫。”

仙道聖者這話其實已經承認了,這次北海封仙還是以威懾為主,合道飛升倒是其次。

雲青這時候還沒咳完,她傳聲倒是穩得很:“難怪……所以聖者大人才說合道之人是誰都無所謂吧,隻要能讓您達成目的就好了。說起來,您的目的看上去也頗為深澀,會是什麽呢?”

“不要妄測聖心。”仙道聖者簡短地截斷了她的猜測,“低頭看自己眼前的路,看得太遠反而容易走錯,這點聖天香沒教過你嗎?”

雲青恭順地點點頭:“魔道聖者確實曾多次指點過,專心道途,不問生死,不論前程。隻是……黃泉實在沒辦法將自己的前路放心地交到已經走錯的人手裏啊。”

“隨你。”仙道聖者漠然道,“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這是你的路,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聖力驟然一空,太清虛影一下就消失在半空中。

素心立刻抬頭問雲青:“你跟他說什麽了?”

太清氣勢洶洶地衝進來,兩人還在猜雲青剛才砍了江狂子雙腿還是剜了他雙眼,怎麽就被聖者找上門了,可是沒想到一轉眼的工夫聖者就走了。因為雲青和太清都是神念傳聲,所以他們也不知道這短短時間內兩人到底談了些什麽,應該不會是很愉快的話題。

“沒什麽。”雲青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有些困倦了。應對一位聖者所耗費的心力實在太大,他們落筆成因,吐字成果,不起眼的幾句話就能毀天滅地。在剛剛這種每一個字都可能致人死命的對話中,雲青不能出一點差錯,甚至要占據主動,至少保持氣勢上的平衡。

素心知道她在敷衍,但是聽起來她實在是累狠了,所以也不多問:“你可需稍作歇息?”

“嗯。”雲青說話越來越簡練,看上去實在有些撐不住了。

“那麽接下來就由我和臨君應戰了。”素心點點頭,複又問道,“可需護法?”

雲青搖了搖頭,阿芒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往屋裏走去,生怕自己不小心碰碎了她。

“接下來就不會有人往這邊來了。”她笑道,“你們也歇著吧,或者去其他道統串個門也行。”

素心和臨君齊齊震驚了:“什麽叫不會有人往這邊來了!?”

“因為聖者大人見我傷勢嚴重,所以決定封鎖六道閻魔宗入口,不會有仙尊往這邊來了。”

雲青麵不改色地說著完全不靠譜的話,臨君一臉“你在耍我?”的表情問道:“神隱門這次不是為了立威嗎?你身子不適,他們正好拿你開刀,怎麽就不來了?”

素心聽了也有些遺憾,如果雲青不能應戰,那麽她就有機會與這些仙道嫡傳一戰,甚至以此突破也不是不可能。升仙大會說白了就是個相互碾軋的車輪戰,一個道統往往要應對幾位仙尊,而一位仙尊肯定也會應對不同的道統。這麽一來雙方均有損耗,勝敗也在五五之數,所以不一定能起到“立威”的作用。所以按規矩,每個道統除了為首的弟子之外,還能讓其他隨從而來的嫡傳參戰,這麽一來其他道統優勢大增。

而在所有道統的優勢都比仙道大的時候,如果某位神隱十子順利升仙,這才能叫做立威。

雲青想了想,然後隨口道:“大概是聖者大人心懷善念,不忍心看我苦戰吧……”

她說完就順手合上了屋門,留下屋外的素心和臨君兩人麵麵相覷。素心覺得聖者大人是否不忍看黃泉苦戰不好說,她不忍看黃泉這麽厚臉皮胡扯倒是真的。

臨君飛快地跑去升仙之途的道口檢查了一番,他低頭看了半天,最後震驚地回頭對素心道:“居然真的封上了!”

“你真把六道閻魔宗封上了?”

蘇悼白站在影壁麵前,影壁上此時顯現的不是仙道聖者的虛影,而是各個道統與神隱十子的戰況。他看見六道閻魔宗那塊突然一黑,然後再也沒有出現在影壁之上,這才皺著眉問仙道聖者。

“是啊。”仙道聖者的聲音從影壁裏傳出來,但是看不見他的人影。

“你真是心懷善念?”蘇悼白不太確定地問道,“還是你終於遲鈍地覺得對晚輩出手應該心有愧疚?”

仙道聖者冷笑道:“有之前一段因果在,她要是真的剁手剜眼了,本座也隻能看著。與其如此還不如直接把門關上,反正是本座開辟的小世界,底下的人敢說什麽?”

聖人不沾凡世因果,但這並不是常態,他們也非完美無缺,總有辦法將他們從雲端拉下來。聖位要求也是極其苛刻,就算是聖人行事也必須小心翼翼,可以說是“走一步算百步,錯一步失全局”。聖者從不對聖位以下的人直接出手就是這個道理,他們已經站在了局外,沒必要因為幾個卒子就把自己再扔回去。

仙道聖者之前直接對雲青動手就算是沾了她的因果,他拿了天書無所謂,本來天書就不是雲青的東西。但是奪其五感卻是個大問題,這意味著雲青可以想辦法從他這裏拿回等價的棋子。

蘇悼白嘲道:“你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如果不對她動手就不會沾這段因果,如今也不會為此掣肘……”

“好了,本座做點什麽也要被你數落,你以為你是誰?”仙道聖者的聲音聽起來正怒火中燒,影壁之上的光影都震顫著,如同水麵的波紋一般泛開,“要不是清虛子失手為她所製,本座自可以引魔軍深入,等剿滅魔軍後囚禁黃泉,剝離天書。……”

魔道聖者以雲青來試探仙道聖者的真實情況,如果仙道聖者當時沒有貿然對雲青出手,那麽魔道聖者就會認為他被通天神脈所傷,無力庇佑北川。這樣魔軍就會直接大舉進軍北川,直接逼向神隱門山門,等那時候北川亂作一團,神隱門就可以從外圍包抄,將墨陵和無妄魔境統統葬送在這裏。無妄魔境離這裏到底是太遠了,隻要大挪移陣被拔出,留在此處的魔軍早晚都會變成仙道手下亡魂。

可是當時出了個意外,仙道聖者不得不提前對雲青下手。魔道聖者時時盯著黃泉聖殿裏的魔紋,他反應極快,幾乎在雲青出事的一瞬間就將她扔下,然後撤回所有魔軍。這麽一來仙道的算計就落空了大半,除了墨陵之外就沒什麽斬獲了。因為無法對魔道造成致命創傷,所以仙道聖者不得不放緩態度,他選擇放雲青一條生路,是突破還是死亡都順應天意,這樣一來才不至於徹底陷入這段因果。

蘇悼白厭煩地看了眼影壁,然後轉過頭去,道:“哦,這種事情就怪清虛子,反正你都是對的,出了問題都怪我們。”

仙道聖者沉默了一會兒,他似乎不是很想跟蘇悼白講下去,但是忍了很久還是道:“是我思慮不周。”

蘇悼白有點不習慣他這種態度,按理說仙道聖者應該憤怒地罵他一頓然後讓他滾下山才對。

蘇悼白眉毛一直沒舒展過,他問道:“你吃錯丹藥了?”

“第一,我不該派清虛子這麽個亂來的去北川,應該讓他留守通天神脈。”仙道聖者的聲音冷靜得聽不出起伏,帶著太上道特有的空靈之意,“第二,出事之後我應該棄了清虛子。早晚要死,何必保他這一時?是我那時候心境有暇。”

蘇悼白沉默下去,不知該說點什麽,眼前這位太上忘情的聖者到底在想些什麽連他也搞不明白。

可是他知道一點,如果清虛子當時認認真真照著仙道聖者的安排去做,不節外生枝,那麽這場誘殺十有*能成。雖然整件事情是仙道聖者布局的,不能完全怪在執行之人身上,可是拉著洞玄子截殺黃泉的的確確就是他的錯。

說了多少次“不要以自己看見的東西來妄斷聖者們看見的東西”,隻可惜清虛子總是不能明白。

“專心做自己該做的,其餘都由聖者來算”,這句話並不是隨便說說的,往往一個偏差可以改變整個局勢,清虛子這次就是如此。逞一時之勇或者奪一時之利都隻能讓一個小戰場好轉,可是布局人手底下的戰場成千上萬,如果每一個都出現這樣的偏差,那麽很可能讓全部棋局崩潰。

“沒關係,還沒有開局,我們輸得不多,等有人升仙就好……”仙道聖者也不顧他的沉默,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有黃泉這麽個禍根,魔道也快出事了,到時候我們很容易就能挽回局勢。”

蘇悼白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麽有黃泉魔道就會出事,但他還是點了點頭:“慢慢來,這場浩劫於天地而言隻是一瞬,可是對我們來說卻有很漫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