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形勢逆轉隻在短短一瞬間。
那邪修本來就生機微弱,隻靠著這鬱圖的病體勉強支撐。雲青這一劍並非法術,而是實打實的劍招,再加上白玉天生就有破煞之能,劍含君子真義,能夠辟邪。所以這一劍在他最為得意,也最為放鬆的時候給了他致命一擊。
雲青對失去了軀體的鬼物頗為克製,別說眼前這家夥,就是宋離憂也討不得好去。
“你從幾時開始施下的幻術!?”
雲青看著那漫天飛舞的蟲群道:“你出現之時。”
“那時候你便不在原地了?!”蟲子凝成的麵孔微微扭曲著,聲音一陣高過一陣。
“在。”雲青在他出現時便設法遮掩住阿芒的蹤跡,她用方寸盞將鄭真真送走後,阿芒硬扛過一陣蟲群,將她帶下車繞到鬱圖身後。鬱圖為她所製造的幻想所欺,以為自己已經得手,大意之下被阿芒一舉擊破肉身,隻能倉皇躲進蟲群之中。
“好一手海市蜃樓!老夫沒料到這蜃樓浮夢書還有傳人在世,這次也敗得不冤!”巨大的蟲身在天空中徘徊了一陣,分散出無數小蟲群襲向熟睡中的護衛還有草原上的生靈們。
“你若是少說幾句廢話,見麵就動手,我自然也沒空布置幻術。”
海市蜃樓是蜃樓浮夢書最基礎的道術,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其中最深奧的道術。最開始它隻能騙過凡人肉眼,利用環境的微妙變化營造出種種幻影,但修到高深處卻能逆亂虛實,由幻象生出實境。與之前雲青用過的那蜃樓篡影術強力而迅捷的幹擾相比,這種道術更難為人察覺也更為細致複雜。
雲青修為不到,要用這海市蜃樓騙過履天壇的執法弟子還做不到,但是騙過這個換了好幾具身體,靈台汙濁,意念駁雜的邪修還是容易得很。
“哈哈哈,誰勝誰負尚未能知,你……”那蟲群迅速將地麵上一切夠得著的活物都吸幹了,一下就壯大了幾分,密密麻麻地遮住月亮。
雲青趁著他蟲身渙散,尚未聚攏之時,手中一道清光似電般劈出。
琢玉成仁!
君子如玉,如琢如磨。這幾乎是雲青對於昆山玉碎一道的最深領悟。這脈傳承講的不僅僅是君子如玉的美德,更帶著為保持玉之德而甘願粉身碎骨的決絕。將石頭切磋琢磨之後變露出了其中的美玉,若將美玉再進行更為深入的淬煉呢?普通人修身養性就像是石頭變成美玉般可成君子,若是君子再這樣一步步提升自我呢?
君子也好,美玉也罷,最終還是為了成就大仁聖德,人道無外乎此。
這道蘊含君子仁德的清光瞬間擊散了蟲群的核心部分,鬱圖一句話沒說完便再沒有了聲響。
“都說了你動手前廢話太多。”雲青見這蟲群不再有邪道真氣支撐,於是身上黑焰升騰,飛出幾道將周圍的屍蟲都燒了個幹淨。
此戰對她而言負擔不小,從布置幻境送走鄭真真,到一劍破他肉身,再到最後的琢玉成仁滅其神魂,步步為營,稍有差池都會變成那邪修的食糧。
雲青用心目掃了眼這片被邪氣汙染的土地,歎道:“走吧,阿芒。我們去雪山找鄭真真。”
初陽剛剛升起來,地上的灰燼被晨風吹散,灑落到茫茫草原中。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這方大陸依舊生生不息,天道既不會在乎死去的,亦不會憐憫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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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真真在原地站了很久,可是雲青一直沒有出現。
她將方寸盞小心地放進懷裏,這是她與雲青之間唯一的聯係,若是雲青真有測算天機之能,想必也可以通過這方寸盞的一線因果找到她。
當然,前提是她還活著。
想到這裏,鄭真真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恐懼,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鬱圖那張青黑色的臉,還有地上那些腐屍與白骨。她一直覺得雲青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一刻沒有看見她人就一刻不得安寧。
她對雲青一直是敬畏而依賴的。是雲青把她從一無是處的乞兒變成了追逐大道的修者,是雲青將她從狹小的慈安城帶出來,一往無前地衝上了這麽條波瀾壯闊的道路。鄭真真明白雲青對她是有所求的,但是並不覺得心有芥蒂,卑微如她也想要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而雲青有求於她就恰恰滿足了這一點。
但是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向來不擇手段的人會在這種凶險無比的時候給她開一條生路,自己麵對強敵。
鄭真真站在在冰天雪地裏想放聲大哭,但是連這點力氣都使不上了。
清早,有零零散散的修者從此處上山。鄭真真疲憊地找了棵背風的雪鬆坐下,突然想起那個鬱圖說過的“雪山法會”。這麽多修者在平日裏是很難看到的,難道說這裏就是舉行法會的地方?
鄭真真打起精神來仔細思考,雲青之前也說過,聖地會從資質上佳的散修中選擇一部分收為弟子,這次法會的目的也許就是招收散修呢?雲青想要通過接觸這西北大雪山上的兩大聖地,從而拿到神魂秘法,這事兒她早就知道了。
這麽說來,雲青也許會來這裏參加法會吧?
又是兩個修道者禦劍飛過,鄭真真等來等去也沒有等到雲青。
“這位姑娘,若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不如與在下同行。”
一個穿著火紅色張揚道袍的年輕人看見了鬆樹下煢煢孑立的貌美少女,他上前搭訕道。
鄭真真“啊”了一聲,愣愣地說道:“多謝了,我在等人。”
那年輕人看著鄭真真有些單純的模樣,心中一動,他笑道:“在下應赤瀟,道友孤身一人怕是多有不便,不如我陪你一起等吧?”
“我叫鄭真真。”鄭真真情緒還是有些低落,她不想搭話,可是那人實在熱情,讓她不好意思不回。
“不知道友等的人叫什麽,長什麽樣子?”應赤瀟十分殷勤地問道,看上去也在為她著急。
鄭真真想著這些人多半是地頭蛇,或許能從他們那兒知道點雲青的消息,於是悶悶地說道:“是個女孩兒,約莫十歲出頭,一身白色祭祀服,眼盲。身邊跟了個啞漢。”
應赤瀟臉色一變:“什麽!?”
鄭真真心中一慌,驚訝地道:“怎麽了?你見過她?”
應赤瀟一臉嚴肅地道:“不錯,她惹上了幾個不得了的人物,隻怕這會兒性命難保!”
“你在哪兒見過她的,可否細細說來?”鄭真真心裏慌著,但是又有些警覺。她雖然單純,但也知道不是路邊隨便哪個人的話都能行。
應赤瀟道:“來不及了,再不去的話你妹妹怕是有危險,快跟我……”
“她不是我妹妹。”鄭真真打斷他。
應赤瀟一愣,他見鄭真真等得焦慮,又說等的是個小女孩兒,隻以為對方是她親人,沒想到不是。
“好好好,算我弄錯了,你若是再不去,她便危險了。”應赤瀟隨口哄道。
鄭真真有些低落地說道:“我去也隻能礙事,也不知這雪山裏有誰能攔下她。”
“呃……”應赤瀟也愣了,聽鄭真真這意思,她等的人比她要厲害得多。
“我在此等她便好,若是活著,她自會來找我。若是死了,他日我得道,定會找回這番因果。”鄭真真婉言拒絕了應赤瀟。
如果換了別的人,應赤瀟定要狠狠嘲笑一番。得道豈是這般輕易就能掛在嘴邊的?可是他看著鄭真真這種認真的樣子反而開不了口。
“你這麽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這裏有件法寶,能助你一臂之力……”應赤瀟改變策略,準備用法寶利誘。
“身外之物而已,多謝道友好意,我還是不要了。”
應赤瀟上上下下打量了鄭真真一番,法寶這東西隻要是散修便沒有不動心的,她居然無動於衷。
“道友師從何門?”應赤瀟心中隱隱有些猜測。
鄭真真正要告訴他自己是履天壇來的,但又怕自己隨便搭話會給雲青帶來麻煩,於是搖頭不語。
應赤瀟心中更是驚訝,這少女眉眼如畫,氣質出塵,還不為外物所動,多半是正統道門的弟子。而這附近的正統道門,隻有眠鳳廊和歸靈寺。再一聯想雪山法會的種種內情,應赤瀟得出一個結論,這鄭真真一定是眠鳳廊派來審核新弟子的。
他與鄭真真相遇不過半盞茶功夫,得出這結論是有些武斷,但這種事情都是寧可錯也不可放過。若不是審查之人,那也隻是耽誤了半天時間,若是,那他就賺大了。
應赤瀟整了整神色:“道友不願說便算了,我看你身無所依,在這大雪山上也不容易。不如由我陪著你,等到那人之後再說,如何?”
“不必麻煩了,我自己便可以……雲青!?”鄭真真看著茫茫大雪中的人影失聲叫道。
應赤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一個身披獸皮的高壯漢子從遠處走來,他滿臉呆滯,肩上坐著個女孩兒。那女孩兒正如鄭真真描述的那樣,穿著繁複的白色祭祀服,閉著眼睛,手裏緩緩凝成白玉長劍。
“滾。”
雲青從阿芒肩上跳下來,腳下黑焰繚繞,憑虛禦風,幾息間就出現在應赤瀟麵前。
白玉劍直指應赤瀟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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