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夜探戰場,邀戰之人
靜室之內彌漫著奇異的氣息。
大量血液在空氣中蒸騰,甜腥味籠罩著整間靜室,空氣裏漂浮著細小的黏稠顆粒,就像血肉被絞碎後的殘留物一般。這濃濃的血氣是從鄭真真的大鼎裏冒出來的,雲青緊閉呼吸,暫時沒有吸收。
這幾日鄭真真連夜把骨肉花給煉化了,再加上一些用來調和陰陽、減輕燒傷的藥物,混在一起弄了這麽一大鍋東西。雖然看著有點惡心,但效果還是不錯的。
骨肉花生在岩漿附近,火山口和溫泉邊上都有,算不得珍稀。它看起來雖然紮根在地裏,但骨頭和肉一樣不缺,長得和動物十分相似。它們紮根極深,不能連土塊帶起,所以將其鏟起之後甚至要為其止血,從而保證藥性不失,也正是因為采摘處理不易,故而很少有人用這個方子入藥。
寒霖霖找了幾次骨肉花,鄭真真都覺得不合意,後來還是她自己跑去火山口處理的。據寒霖霖回報,她當時看見那骨肉花冒那麽多血出來差點沒暈倒在岩漿裏。
雲青從不用天地靈藥提升修為,因為靈藥中駁雜的靈氣對她自身的真氣淬煉影響不佳,她希望自始至終都保持極致的純粹。但是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畢方火被她封酌幾天了,她自己沒法解決,時間拖得越長危害就越大,與其這樣還不如小心一點地使用骨肉花。
雲青屏息凝神,一點點開始撤去玄元化玉術。後背嵌入血肉的玉石慢慢剝離,與之粘合的凝固血液和焦肉被撕扯下來,連接處泛起粉紅色,有血絲滲出來。雲青覺得這時候撤了玄元化玉術不必生生從背後剜下血肉要輕鬆很多。隨著撤去的玉石越來越多,暴露在外麵的傷口也越來越大,血開始由一絲絲變成了一股股。
她能明顯地感覺到那股熾熱之意附著在損壞的皮肉上,阻止了身體本身的自愈能力。
雲青深深呼吸,以洗髓經中的吞氣之法開始吸納蒸騰的骨肉花靈氣。她呼吸綿長有力,骨肉花靈氣直抵氣海深處。她的每一次納入的靈氣都恰到好處地補足玉石消退的部分,不多也不少,每一次吐氣再將雜質呼出,不使其沉入氣海底部,阻塞修行。慢慢地,骨肉花靈氣被她一點點煉化,
這個過程痛苦而枯燥,雲青失明後感知格外靈敏,她能清晰地察覺到傷處邊緣有肉芽在緩緩生長,還有骨頭也在慢慢抽長。痛、癢、麻,無數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鋪天蓋地地潑了過來,全身都仿佛不受自己所控般抽搐著。雲青不敢細細品嚐這種感覺,隻得不斷加快吸納靈氣的速度。
整間靜室以雲青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靈氣漩渦,她像是無邊無際的虛空一般容納了這些血紅的水汽。
不知過了多久,濃濃的血霧開始淡了下去,她背後的血肉漸漸被補足,僅留下一道顏色略深的傷疤。
“我在外麵站著也罷,她怎麽把你也趕出來了?”
此時靜室之外,寒霖霖和鄭真真並排站著。鄭真真不停地踩著小碎步徘徊,寒霖霖看著她走來走去眼睛都要花了,忍不住開口搭話了。
“我緊張。”鄭真真道。療傷這種事,雲青當然不可能留阿芒之外的人在身邊。
“看出來了。”寒霖霖認真地點頭。
“你說她不會有事吧?傷得那麽嚴重,還是個不喜歡聽醫囑的主兒……”鄭真真比雲青自己還提心吊膽。
“應該不會。”寒霖霖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心想這時候是不是該主動一點,蹭個軟玉投懷什麽的。
“為什麽不會?我覺得很有可能!”鄭真真一臉肅容。
寒霖霖覺得自己答錯了於是立馬改正:“嗯嗯,的確很有可能出事。”
“呸呸呸,你嘴巴怎麽這麽壞!”鄭真真罵道。
寒霖霖怎麽說都是錯,終於明白了這種時候自己就應該閉嘴。
“不行,我得去看看。”鄭真真下定決心,湊到了門縫邊上。
下一刻石門就緩緩滑開了。
“你在做什麽?”雲青和她麵對麵,奇怪地問道。
鄭真真努力笑了一下:“你怎麽樣?”
“很好。”雲青神色平靜,新換上的白衣一塵不染。
鄭真真鬆了口氣,但馬上又想起來她好幾次受重傷都自稱是“很好”。
“今日可以去看古戰場了,一起嗎?”被晾在一邊很久的寒霖霖試圖找點存在感。
雲青這才扭頭過來:“你是少城主,想必很忙吧。”
言下之意就是你身為少城主不去幹正事兒,天天堵在她們幾個門口算什麽?
“我爹才懶得管我……”寒霖霖有些抑鬱。
“那就一起吧,有勞道友了。”雲青觀察著他的神色,最後點頭同意了,“具體什麽時候決戰?”
寒霖霖一聽她答應立刻就振奮起來,臉上那點陰鬱消失不見:“明日子夜決戰,不過我們最好清早就去占個開闊點的地方。”
“明早見。”雲青轉身回了屋裏,鄭真真連忙跟上,還不忘把門給關死了。
“你為什麽要去看那個?”鄭真真好奇地問道,她覺得雲青不像是特別愛湊熱鬧的人。
雲青掐訣將地上的血漬清理幹淨:“悟道。”
“可是人多眼雜,萬一被抓住怎麽辦?”鄭真真時刻謹記他們的逃犯身份。
“正是因為人多眼雜所以不容易暴露。”雲青輕描淡寫地答道,“總之先準備一下明日的行程吧。”
“……哦。”鄭真真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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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地宮中有陣法聚月之精華,所以行走其中也不算太艱難。當然,這些對雙目失明的雲青來說沒什麽意義,她幾乎永遠行走在這樣晦暗的光芒中。
鄭真真在她房裏酣睡,雲青再給她補了個安眠之術,趁這個機會把睡得流口水的阿芒帶了出來。
她還是想去古戰場看看。
整個古戰場地區大致呈彎月形,頂端臨海,貼著罡風帶的地方建有大挪移陣。下端則正對寒來城,這次決戰之地就在最下端。越往大挪移陣的方向,劍氣和煞氣也就越重,不利於眾多散修在旁觀戰,所以這次開放的古戰場地區僅僅是下端,大約占整個地區十分之一的地方。
也就是說,雲青不一定有機會接近大挪移陣。
不過雲青倒也不著急,隻要打起來,那麽變數要多少有多少,到明天臨時謀算也行。眼下她要做的就是先探一探這個傳說中的傾天之戰古戰場,為明天那些變數做好準備。
雲青收斂氣息,慢慢通過了城主府布下的大型結界。這種結界以防護性為主,是為明天觀禮台準備的,散修們在結界覆蓋內就不會受到城主與邀戰之人的波及,看來這寒來城的城主確實有心。
雲青一進入結界內就感覺到了壓抑而沉重的兵戈之氣。
歲月悠悠千載,這戰場上的氣息經過如此久遠的時間也未被磨滅。即便再往上埋幾千年的風塵,這裏的每一寸土地裏還是滲著當年仙尊與人聖的血腥味。厚重的曆史感傾碾過來,若是意識稍弱的普通人,恐怕早就受不了這樣的衝擊而瘋了。
她身上白衣太過紮眼,於是伸手劃出黑焰稍作遮掩。
北邊的烈風從四麵八方吹來,犁過這片空****的戰場。地麵上布滿了各種形狀的刻痕,邊角極為鋒銳,經過幾千年也能讓人感覺到其中的一往無前之意。這裏有很多形狀奇怪的岩石堆,經過了千年的風化而形成不可思議的奇景。
黑夜裏突然閃出一點火紅色。
雲青停下了向前的腳步,屏佐吸,將阿芒拉到一堆高高的石頭後麵,借住石堆的小洞往外看。
那點火紅色越燃越烈,等雲青看清這家夥的形態時,心裏也不由一跳。
長得有些像鶴的美麗神獸,渾身布滿熊熊烈火,這不是畢方是什麽?
它怎麽會在這裏?到底是發現了還是……?
讓雲青鬆口氣的是那家夥並沒有發現她的行蹤。似乎畢方確實不怎麽認人,最開始在履天壇裏它與雲青正麵相對也沒能認出她是盜走天書的人,眼下應該也不太可能發現。
“出來吧。”畢方的聲音渾厚而嘹亮。
雲青把阿芒的腦袋往下按了一點,整個人擠進了岩縫中。
“原以為是我看花眼了,沒想到還真是十萬大山的人。”一個爽朗而蒼老的聲音響徹天際。
一道極快的銀色劍光從結界那邊飛來,雲青看清楚的時候,那柄通體銀白的長劍已經插在了畢方跟前,
“多年不見了,寒晟。”畢方看了眼那劍,然後緩緩降了下來。
一名玄色長袍的長者不知何時立在了劍前,他須發皆白,但看見他的第一眼卻完全不會想到“老”這個字,他身上有種極為旺盛的生機。他筆挺地立在畢方麵前,漆黑的雙眸與他的劍交映著,雲青一時間竟分不清哪個是人哪個是劍。
“你來這兒的目的我已經知道了。”寒晟笑道,看上去頗為平易近人,也不因畢方是異類而另眼相待。
“我是來觀戰的。”畢方譏笑了一下,“據說你被一個小輩給邀戰了,這讓我們這些前輩臉往哪兒擱。”
寒晟不以為意,他隻是淡淡地道:“聞道不分先後,況且無暇尊者也算不上小輩了。”
無暇尊者!?
雲青心裏猛地想起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