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人偶為巫,能與死人通
陸北辰愛聽一些情話,這跟他平日裏淡漠薄涼的性子不符,以前顧初不知,就算確定了戀愛關係她對他說起話來還是小心翼翼,不敢像是在大學裏對著北深那麽撒嬌放肆。可漸漸地她發現不是那麽回事兒,心貼得近了,就自然地對他撒了嬌,卻似乎對他很受用,他眸底的光會變得柔和,想他念他的心底話第一次脫口而出時她會羞澀,他卻是笑著將她摟入懷裏。
從那天起她就知道,這個男人麵對情感的時候耳根子軟,衝著他耳邊說點好聽的話他就妥協了,時間一長,這種情話在他認為成了天經地義,她不說,他還要逼著她說,又或者會鬧上點小情緒。就如此時此刻,他不喜歡聽她太多談論別人的事,但隻要一句“我想你了”就會令他軟下語氣。
果不其然,他在電話那頭笑了,嗓音也低柔了下來,“這還差不多。”
顧初在這頭抿唇偷笑,這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平日裏他總會說她是個孩子,他這般就不孩子氣了?
“那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啊?”她整個人鑽進了被窩,枕頭墊得高高的,其中一個枕頭是他的,抱在懷裏如同就抱著他。她想念他的氣息了,所以問這句話時,聲音撒嬌又怨懟。
陸北辰那邊聽上去也很安靜,許是回了酒店。她是在那個套房裏住過幾晚的,麵積大得離譜,兩個人還好,如果一個人多少會有落寞。回到上海後,每到入夜她都在想他,在孤寒的夜晚,他拖著一身倦怠回到酒店房間,也許不會那麽早入睡,倒上一杯酒,或坐或佇立在落地窗前。玻璃窗外是絢爛的霓虹,車水馬龍如織,房內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她知道,他從來都是孤獨的。
所以,每每想起都是心疼。
陸北辰自然不會知曉她的想法,隻聽她語氣裏有了女孩家的怨懟,心就愈發暖了,有甜從耳朵滲進心裏,汪洋成海,海麵又如鏡,倒映著一個人影,那個人影就叫做:顧初。是他一直想要用力去疼、捂在心尖的女孩兒。
“木偶裏發現了線索,這個案子應該接近尾聲了。”他低低道。
顧初聽了這話後一骨碌坐起來,“什麽線索?”
“木偶裏發現了人骨。”
“啊?”顧初打了個激靈,“木偶裏怎麽會有人的骨頭?”
“木偶是空心的,木偶的頭和四肢都對應著人骨的位置,身體糊著的是被碾碎的骨粉。”
顧初覺得不寒而栗,這做木偶的材料也太駭人聽聞了吧?雞皮疙瘩被寒了一地,背後都在嗖嗖竄著涼風。她壓下驚恐,想了想,半晌道,“難道跟那幾個失蹤的人有關?”
“從屍骨鑒定身份不是什麽難事,但要解開木偶背後的秘密還需要時間,能把屍骨做成木偶,一定是有原因的。”陸北辰冷靜地說。
“那……”顧初凝眉深思,遲疑,“會不會也像青燈似的有什麽習俗呢?在給你快遞的那本書上說,那個叫什麽秦村的以製作青燈為主,辦了白事都要有人偶戲的,書上說的人偶能不能就是咱們看到的木偶呢?如果是的話,難道那個村子都是用人骨來做木偶嗎?”
陸北辰那邊沉默了片刻,說,“你倒是提醒我了,也許,這背後真跟當地的民俗有關。”
“如果隻是牽扯民俗的話,是不是就不關盛天偉的事了?”不是她急於打聽內情,是事到如今好像案子並非是順著他們的想象走的,從剛一開始的溫泉碎屍到如今的青燈木偶,一切聽上去都那麽詭異。中國地大物博,大大小小的村莊不計其數,地域不同造成的文化風俗就不同,忌諱祭祀都有各自的規矩,這哪是一個盛天偉就左右得了的?
陸北辰低語,“如果骨頭的鑒定結果牽扯到了穆青燈或眉首,那麽,他還是逃不了幹係。”
顧初覺得心裏堵了一下。
通完電話後已是十二點多了,平時聽了他的聲音總會很好入眠,但今天失了眠。腦子裏全都是陸北辰的話,一時間也總是翻來覆去了。青燈介紹的資料尚多,木偶呢?書上沒有秦村人偶戲的圖片,一時間也不能肯定說木偶就是秦村的人偶,即使是,那木偶嘴裏念叨著的童謠呢?提起“頭啖湯”大多就會想起廣東,但從地理位置上來看,秦村與廣東隔了好幾個省市,這麽分析下來,童謠又不像是秦村的產物。
顧初想得腦仁都疼,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將手機放回床頭櫃,目光不經意掃到上麵的名片,拿起。顧肆,那個無聲無息出現又無聲無息消失的男人,他要她兩日後打給他,她要打嗎?這人奇怪得很,到現在她都想不透他怎麽就在圖書館裏不見了。
歎了口氣,倍感心煩,將名片扔回床頭櫃,被子一拉,睡覺。
……
陸北辰衝了個澡,剛從浴室出來就聽見手機在響,接起,是魚薑。
“木偶裏能確定是藏了三個人的骨頭。”她開門見山地說,“我們檢驗出三組DNA。”
“龐城和沈強?”陸北辰問話的時候已進更衣間,扯了浴巾,拿了幹淨的衣褲出來。
“是。”魚薑對他的準確判斷已是見怪不怪了,“經對比,木偶裏其中兩組DNA與龐城和沈強都吻合,隻是第三組對比起來比較麻煩。”
“這麽說,第三個死者應該就是穆青燈了。”陸北辰十分肯定自己的推理。
清理骨頭的工作也是擇清分析的過程,世上沒有相同一片的葉子,人的骨質也有不同。他主攻人類學,多年與屍骨打交道,骨頭的異同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在清理木偶時已經敢肯定其中的碎骨不屬於同一人的,在加上之前溫泉的碎屍,他很快就有了死者與屍骨的聯係。
凶手將兩人的屍體拚湊成一具屍體拋棄在溫泉中,其中,沈強的頭蓋骨不見了,拚湊成的是龐城的頭蓋骨,而龐城,隻有一片頭蓋骨。再想到木偶中的碎骨,有完整的頭骨、完整的四肢,還有通體的骨粉。將二者聯係在一起,他便得出個大膽的推測,沈強屍骨上丟失的頭蓋骨就是被人切片打薄做成了木偶的頭顱,從骸骨上看,沈強除了頭蓋骨丟失了其他部位都齊全,那麽,木偶四肢裏麵藏著的骸骨極大可能是龐城的。
除了屍骨還有屍肉,經檢驗和比對,碎屍塊屬於沈強的,被人切得零碎,但還好一些數據尚存。屍塊是潘安親手縫合,包括那些嚴重破損的內髒。關於碎屍有一處信息是秘密通報給上級的,那就是,死者破損的內髒中,缺了心髒。
後來他帶著語境又去溫泉池搜查了許久,就是獨獨找不見心髒。
一整顆心髒沒了,哪去了?凶手拿它做什麽?
現在想想那個木偶,似乎找到了答案。
沈強和龐城的DNA很快對比,如果說第三個人難以查出身份,那麽難度係數最大的自然要落在穆青燈身上,眉首雖難但不至於難得過語境魚薑他們,穆青燈沒有可對比的數據,所以,他懷疑第三人就是她。
魚薑聞言,道,“如果依從排除法,那麽最後一組DNA應該是穆青燈,但沒有穆青燈的對比數據,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是穆青燈。”
人活著的時候證明你自己的方式是身份證,人死了的時候證明你自己的方式是DNA。
“我馬上過去。”陸北辰掐斷通話,簡單擇了件白襯衫、西褲,又從沙發上抄起羊呢外套和米色圍巾出了門。
……
兩日後,顧初在醫院附近的咖啡館麵見了顧肆。
這一日上海沒下雨,日光尚好,風過清涼,沁著初冬的氣息。正是十二月初,商家們開始著手於聖誕節的活動了,午後的溫度微微高了些,各個店鋪、大小商場的促銷人員也都跑上了街,頭戴聖誕帽發送傳單。新世界門口立起了三四層樓高的聖誕樹,裝扮得五彩繽紛。
隔著奶白色窗棱,她遠遠地看著這街上的聖誕熱鬧,好像,今年的熱鬧也傳染給了她,也許是因為今年有了陸北辰。她曾度過一次完美的聖誕節,下雪的聖誕節,是在芬蘭。那一年她指著地圖跟父親說,北歐的聖誕節最好。父親問她為什麽,她說,那裏會下很厚很厚的雪。
她對雪沒有太多概念,就像是若常年置身沙漠之中想象不出森林的浩瀚一樣。瓊州沒雪,上海也罕見雪,她知道的所有有關白雪皚皚的景象全都是來自他人之口。而那一年,父母帶她到北歐度了假,最冷的季節她卻不覺得冷,北歐國與國臨近,幾個城市走下來全是白雪入眼,路過芬蘭就正好是聖誕節了,他們入住在父親的朋友家中,跟著當地人來了場地地道道的熱鬧。
咖啡館裏並不空,大多是談事情的,聲音不大,又被店內慵懶的爵士樂給壓下。店老板許是一個怕冷的人,暖風一直開著,店內的咖啡香就四溢亂竄,呼吸,竟讓人似乎能從這繁忙都市裏找到歇息的理由。她點了一大杯摩卡慵懶地靠在椅子上,身上淺米色寬鬆的套頭毛衣,頭發簡單束起,毛衣之下配了條白色的小腳褲,露出一小截精致的腳踝骨,穿了雙灰色小跟鞋,身旁的椅子上搭了件同米色係的外套,這些顏色堆積於她身周,她看上去愈發幹淨素雅。
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她嚇了一跳,一扭頭就對上了顧肆含笑的眼眸。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她驚訝地指著他,剛剛她一直看著窗外,怎麽沒看見他進來?
顧肆笑著在她對麵坐了下來,“在你發呆的時候。”他今天穿得也是悠閑,淺色係的一身倒像個鄰家大哥,顧初看著他,怎麽都無法把他跟鬼聯係在一起。
店員端了杯美式咖啡過來,放在桌上,他禮貌地道了謝。
顧初盯著他瞧,沒開口說話。今天是她打給他的,撥打電話之前她是求天求地,隻希望神靈保佑對方的手機號千萬別是空號,一旦真是空號那她在圖書館可真就遇見鬼了。不過還好,對方接了,並按照她的時間約在了這家咖啡館見麵。
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顧肆一臉的好奇,問,“我臉上有什麽嗎?”
顧初不移目光,說,“在圖書館那天你哪去了?”
顧肆沒明白她的話,眉毛輕輕一挑。
“我和管理員老師找了你半天,都沒見你人影。”
“哦。”顧肆笑了,“我走了啊。”
“你走了?”顧初皺眉,“你什麽時候走的?我怎麽不知道?”
顧肆含笑解釋,“那天幫你放完書就來了個緊急電話,當時你在影印處裝幀書稿,我來不及跟你打招呼就出去接電話了,等我再回來五層已經鎖門了。”
顧初這才恍悟,她的確是因為第一次裝幀稿子有點鬆又去補了一次,補完之後見管理員回來了就趕忙結賬去了。原來是場誤會,虛驚一場。
見狀,顧肆唇角的笑容擴大,“沒跟你打招呼就走實在抱歉。”
顧初擺手,示意不打緊。
見麵無非就是關於他上次說的民俗專家的事,顧肆也沒浪費時間,從包裏拿出了一本書,封皮上寫著《關於中國已消失的風俗民情》,書很舊了,看出版時間竟是二十多年前,內頁的紙張都翻了黃,輕輕一碰都近乎能破損似的。
“那位專家說這本書裏有介紹秦村的,雖不是很多,但他敢肯定有關秦村的習俗隻此一本。”顧肆又叮囑了句,“這是孤本,你看得時候要注意一些,那個專家雖然學識挺淵博,但脾氣古怪,要不是因為關係好,他絕對不把書外借。”
顧初連連道謝,將書小心翼翼裝於包中。
“你是對民俗感興趣還是其他什麽用途?”顧肆好奇地問。
顧初笑了笑,“隻是感興趣,嗯……要寫關於鄉村風俗的論文。”
“你不是A大的學生嗎?怎麽會寫關於風俗的論文?”
顧初想起他曾經看過她的借書證,想了想,道,“是我輔修的專業。”
顧肆了然,點點頭。
“對了,你上次說你在等一個人,那個人是我們A大的?”至今,她想起他那天說那番話時的神情就覺得陰慘慘的。
顧肆喝了一口咖啡,思量了許久後道,“算是吧。”
“如果是A大的學生,你可以告訴我,說不定我認識,又或者我可以找校領導幫忙。”顧初覺得他幫了她的忙,要禮尚往來才行。
豈料顧肆笑著搖頭,“不,我要等的人誰都找不到。”
這話令顧初倍感不解,還要問清楚時便聽他電話響了,他說了句抱歉後拿起電話起身。他出了咖啡館,站在門口接聽電話,從她的角度看得清楚,他接電話時的神情規矩多了,不像剛才笑嗬嗬的,眉宇間似有尊重。估摸五六分鍾的時間他回來了,坐下後,麵帶愧疚。
“實在抱歉,我這邊有急事要去處理。”
“哦,沒關係沒關係,你快去吧。”
顧肆起身,展露笑顏,“改天約你吃飯。”
“是我請你才對。”
顧肆笑臉相對,“再聯係。”
“好。”
她不急著走,顧肆出門後她便坐了下來,拿出書來打算細細翻看。卻不經意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見顧肆站在街角的位置,有輛黑色的商務車緩緩停他身邊。最開始顧初並沒在意,隻覺得這顧肆其實也是美男子一枚,佇立在初冬的上海街頭總有翩翩之態,可很快地,從車上下來一人,應該是司機,為顧肆主動開了後車門,態度十分恭敬。顧肆鑽進了後車座,司機將車門一關繞到另一頭上了車,車很快就開走了。
顧初攥著咖啡杯,那個司機她不算陌生,好像是……遠勝集團的司機。
難道,顧肆與喬雲霄認識?
她想不通,再想仔細看卻也看不見那輛車了,剛才她忘記看車牌,而那個司機隻是閃了一個側麵,也許,是她看錯?但回頭一想,就算顧肆與喬雲霄認識又如何?這世上巧的事也不見得沒有,下次見到他再問問好了,她手裏的這本書總要還的吧。
不去深想,將注意力放在書上。
輕輕翻開,她心有堪憂,越是孤本的書就越讓人不忍下手,這麽脆弱的一本書哪還能經得起長途運輸?思來想去最後決定還是逐一打印,一來不會損壞書籍,二來就算書還回去了她手裏也留有影印本。
目錄是按照習俗名稱去分的,顧初細細看過去,大多為圖騰一類,用於祈求、祭祀等活動,倒是挺令她感到奇怪的,因為目錄上大多的習俗她聽都沒聽過。
直到,目光落在了“人偶為巫”這四個字上,她愣了幾秒,馬上按照頁碼翻開。
隻有短短半頁的文字量,可待她看完後,不覺然地感到全身發涼……
……
線索有可能會被掐斷,證據有可能會被推翻,唯獨不被隱藏的隻有真相。而陸北辰等人,在為爭取整個真相而做最後的努力。
羅池親赴那個在地圖上都不曾留下影子的秦村,帶了一小支的隊員,那架勢卻更像是戶外探險。也難怪羅池要準備那麽周全,他們與秦村的鎮上聯係,鎮裏幹部一提到秦村都頭疼,說那是隱藏在大山中的村子,山中常年瘴氣,如果不是當地人帶路很容易迷路。
他們帶上了衛星電話,方便與北京這邊聯係。
很快,陸北辰收到了顧初寄來的兩冊打印稿,一本是關於青燈的,另一本是關於民俗的。前一晚顧初打了電話過來,神秘兮兮跟他說,“秦村在書裏有介紹,雖然挺少,但提到了關鍵,他們相信人偶為巫,能與死人通,我覺得跟咱們收到的木偶大有文章。”
這些年他接觸了不少大案重案,但凡正常人解決不了的案子全都扔他這了,其中也不乏一些離奇案件,這起案子查到現在,他已經感覺到了不同尋常,不單單是碎屍案那麽簡單,其中會牽扯出來的秘密必然會令人震驚。一件案子如果與當地習俗聯係到一起去,那麽案子本身就蒙上了神秘的麵紗。
他要做的工作就是將其麵紗一層層揭開,他有預感,這將會是最後一道關卡。
收到後,陸北辰給顧初回了個電話,笑道,“你完全可以隻將兩頁紙傳真過來。”
顧初明白他的意思,輕哼,“我不是怕書裏還藏有其他什麽線索嗎?我都不怕麻煩你嫌什麽費勁啊陸先生!”
“是,陸太太教訓的是。”
“臭美,叫誰陸太太呢。”
陸北辰站在操作桌前笑了笑,科洛見狀忙湊上前先,衝著手機那邊喊,“親愛的,你想我了嗎?”
下一秒陸北辰掐斷了通話,科洛牙根直癢癢,“陸北辰,你這麽小氣?”
他懶得搭理科洛,反倒是潘安插了話,“奇怪了,科洛,你的夢中情人不是Vic嗎?怎麽把目光盯人家老婆身上了?”
科洛要跟潘安理論的時候,隻聽魚薑在那邊嘟囔了句,“該死的!我的電腦壞了!DNA對比的結果都一樣!”
潘安聞言笑了,“DNA對比結果一樣代表有結果了,怎麽就該死了?”
“我的意思是,這幾個人的DNA對比結果都一樣,這難道不是電腦出問題了嗎?”魚薑一臉的急躁。
陸北辰原本在看打印稿,聽了魚薑的“抱怨”後麵色倏地一怔,放下手裏的稿子,大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