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曉荷顧不上腿疼一路飛奔,到單位的時候還是遲到了,辦公室每天一成不變的晨掃已經過去,剛剛拖過的地板上還留著水漬,看起來光可鑒人。
她拖著一瘸一拐的腿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正好遇上公司經理,公司經理吳浩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但他臉上總是有著一副與他年齡不符的精幹和嚴肅的表情,酒瓶底一樣的眼鏡後麵永遠是冷峻犀利的目光。
吳浩非常敬業,每天都是第一個到達公司,身先士卒地做出敬業的表率,使員工不得不像他一樣嚴格遵守公司的製度,做到不遲到不早退。雖然是私企,可吳浩不會像一些私營企業的老板一樣對員工和藹可親、體貼入微,用溫柔戰術讓大家為公司賣命,他隻是紀律嚴格、獎罰分明,公司員工私下裏經常議論,吳經理肯定是受過什麽打擊或挫折,要不年紀輕輕幹嗎整天黑口黑麵的?
曉荷發現吳浩正用冷峻的目光看著自己,心裏有點惴惴不安,但轉念一想,車禍這樣的事情純粹屬於天災人禍,誰也不願意遇到,自己是在上班路上發生車禍的,嚴重一點的話應該算是工傷,幹嗎一副自己理虧的樣子。
想到這裏,曉荷鎮定地走到吳浩的麵前,帶點誇張地說:“吳總早,我今天真是太倒黴了,在路上被一輛拐彎的車給碰倒,要不是那車開得慢,估計現在就在醫院了,這不在路上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不好意思。”
吳浩看到曉荷一瘸一拐的樣子,表情緩和了一下說:“哦?怎麽會這樣?你沒事吧?”
曉荷寬慰地笑笑,這人再怎麽黑口黑麵,畢竟還是有人情味的,她一邊往自己的辦公桌走一邊搖搖頭說:“沒大事,就是腿蹭破了一層皮。”
吳浩點點頭,算是對她遲到事件的認可,但很快言歸正傳回到工作上,“陳老師,你以後在路上可要小心一點,另外,我正在統計本周需要完成的幾個文案,你手頭的文案處理得怎麽樣了?”
中國的語言博大精深,每個城市都會有一些特色的語言,濟南也不例外,這個文化古城有個非常有標誌性的稱呼,就是一般年幼稱年長的或年齡相仿的為“老師”,如果你到濟南出差或者旅遊,想要問路,見到年長的不論男女,稱呼“老師”是沒錯的,這個稱呼適用於比自己年長的人。
曉荷從進公司開始,吳浩一直稱呼她為“陳老師”,一是因為曉荷在公司裏年齡算是比較大的了,她和吳浩相仿,直呼其名顯然有點說不過去,再者也算是吳浩對曉荷的器重,所以公司的同事都隨著吳經理稱呼“陳老師”。曉荷初來公司的時候極不習慣這樣的稱呼,從前在單位她都是以小自居的,大家都是叫她“小陳子”,沒想到生完孩子複出江湖,自己已經被稱為陳老師了,看來真是年齡不饒人啊,她看著自己眼角的魚尾紋唯有自嘲。
曉荷從包裏拿出自己的記事本,今天的任務還是相當繁重的,他們公司雖然說是文化公司,但是業務卻囊括了書刊、簡報、海報的廣告設計和印刷,以及一些文化活動和公司宣傳活動的設計和策劃,工作內容相當繁雜。
由於廣告行業利潤可觀,於是但凡有點實力和關係的人都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這是個漸漸成熟的行業,所以市場價格也逐漸透明,公司之間的競爭也日漸白熱化,私營企業由於規模和資金的限製,可以說是在夾縫中求生存。曉荷知道吳浩撐著這個公司壓力很大,但是也知道他是個對什麽人都有著本能懷疑的人,所以公司一直留不住人。而她一直都能兢兢業業地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又不對公司的事情幹涉過多,所以很得吳浩的欣賞。
文案策劃是一個年輕時尚的行業,曉荷知道她的年齡是無法回避的一個弱點,私營企業的工作如同捧在手裏的泥飯碗,去留全憑老板個人的喜好,她是怠慢不得的,所以盡管對吳浩像個債主一樣追工作的態度有點反感,她還是竭力掩飾自己的情緒說:“現在我手頭還有一個章丘大蔥的廣告設計和白領麗人俱樂部的女子沙龍的活動策劃沒有完成,今天估計很緊張了。”
吳浩想了想說:“這個平麵設計的廣告今天必須拿出來,下周一就要複印,女子沙龍的活動策劃也盡快吧,最遲不能拖到周二,你周二在家也要考慮一下。”
曉荷沒等吳浩說完就打開電腦開始工作了,這麽多工作積壓在案頭,吳浩還是一個勁地催,她恨不能長出三頭六臂。吳浩看到曉荷開始工作,也從對麵許蘭的手中拿過一份策劃書,踱著平穩的步子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曉荷看著吳浩的背影,忽然想起現在社會上流行的對打工人員的說法: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把女人當男人使,把男人當牛使。這簡直就是自己的寫照,但是為了夢中的家園,她不得不忍受這樣的工作壓力,吃得苦中苦,方能住上房,隻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吳浩一出門,辦公室裏就**起來,策劃部一共四個人,那個特聘的美術編輯不坐班,這裏就成了女人的天下,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曉荷的辦公室是傳統模式,為了節約成本和互相監督,桌前沒有任何遮擋,一個眼神都被盡收眼底,所以她已經對辦公室另外兩個女孩的重複動作熟視無睹。
看到經理出門,辦公室的兩個女孩立刻行動起來,董雪拿出咬了一半的麵包,一邊盯著辦公室門口一邊緊張地咬了幾口,然後喝口水衝衝。許蘭拿出化妝盒,對著鏡子往臉上打粉底,粉撲在她手裏像是蜻蜓點水,一會工夫臉上就白白嫩嫩。這是辦公室每天晨掃過後的經典節目,曉荷都搞不明白一個小姑娘不拖家不帶口,怎麽整天連早飯也來不及吃?
董雪吞完麵包喝完水才滿是擔憂地對曉荷說:“陳老師,你到底怎麽回事?好好的怎麽會被車撞了呢?傷到哪裏了?”
曉荷看著董雪澄澈的大眼睛裏充滿了善意的關心,她的心中流過一股暖流,董雪也是農村出來的女孩,剛剛中專畢業,到鵬展文化公司還不到一年,曉荷看到她仿佛看到了剛剛畢業的自己,董雪就如一股山泉般澄澈透明,她不由得對她多了一些格外的關注,董雪這個丫頭也機靈,什麽事情一點就知,讓曉荷覺得很是貼心。
曉荷急忙對董雪搖搖頭說:“沒事,過一個丁字路口,沒看見一輛車要拐彎,被別了一下摔在地上,幸虧那人開得慢,要不的話估計我這條腿要廢了。”
“那輛車是什麽車?開車的是男的還是女的?你沒向他要點賠償費什麽的?”許蘭一邊用眉筆淡掃娥眉一邊發出連續的疑問。與董雪的純真透明、不諳世事相比,一同來公司的許蘭就過於成熟和世故了,許蘭是專業學設計的,比起半路出家的曉荷要專業很多,但是她心思似乎不在專業上,她的口頭語是“年輕就是本錢”。她本來彎眉細眼,嘴唇微薄,有著尖尖的下巴,清秀可人,但是她最大的愛好就是不停地用各種化妝品在自己的臉上做試驗,整天弄得五官一片姹紫嫣紅,讓她看上去失了清純,反而沒有本來的麵孔可愛。
“是輛奧迪,開車的是個男的,但是我把人家的車子也劃了一道,怎麽好意思要人家的賠償費?”曉荷一邊忙著一邊隨口回答許蘭。
“這你就傻了。陳老師,開奧迪啊,他們是不會在乎這點小錢的,你這個樣子怎麽也要讓他拿出一千塊才能讓他走,不然找交警,他們一般是很怕麻煩的,肯定願意私了。”許蘭懂行地說。
董雪看著曉荷微微顫抖的腿唏噓不已,好心地說:“陳老師,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我們看你一瘸一拐的,到沒到醫院查查?”
曉荷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輕描淡寫地說:“我覺得沒事就沒去查,這裏還有一大攤子事呢,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腿沒事,可是褲子磕破了,把我心疼的。”
“嗬嗬,你這人真是舍命不舍財啊,腿都摔破了,還在乎褲子?有什麽損失,讓對方給你補償就是了。”許蘭合上化妝盒,很不以為然地說。
曉荷張開嘴,想說對方給自己經濟補償自己都拒絕了呢,想一想覺得無趣,急忙說:“好了,好了,大家趕緊幹活吧,回頭讓吳經理看見又要挨訓了。”
由於昨晚沒有睡好,曉荷覺得腦袋木木的,鏽住了一般,她處理完一些需要修改的草案,拿起章丘大蔥的照片放在手裏反複擺弄,照片上的大蔥蔥白潔白,連一點瑕疵也沒有,有點不像真的,她絞盡腦汁想不出與之匹配的廣告詞,她的任務是將照片和廣告語完美結合,拿出設計好的腳本由美工完成。文案策劃絕對是一個折磨人的工作,要為不同的商品找出與眾不同的優點,以期打動人心。
一般交給鵬展文化這樣的三流公司做的廣告,大多是一些本地的土特產類的廣告,廣告語既要體現品位又要通俗易懂,連借鑒都難,所以寫每個文案的時候都需要挖空心思,累死無數腦細胞。
正在冥思苦想的時候,曉荷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急忙從包裏掏出手機,打開手機的時候她心裏有一絲期待,她希望是魏海東打來的,想起來似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剛剛結婚的時候,他們都沒有手機,但是每天上班的時候都會接到他的電話,無非是問問當天的工作情況、晚上回家吃什麽,那時兩個人之間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可是現在,她幾乎記不起魏海東已經有多長時間沒給她打這種無聊的電話了,他們習慣了有事說事,沒事簡直就像忘記彼此還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