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麗遙遙地站在那小橋上,素絹長衫,薄紗遮麵,這素淨的裝扮,不似她尋常的模樣。
秦昭清輕啜了一口清洌的荷花茶,神色略略有些複雜。她輕擺了擺手,示意平兒退遠了些。
秦昭麗緩步朝著觀荷亭走來,步履竟有些許怪異。
她雖是極力地掩飾著,但秦昭清還是瞧出了,她的左腿有些別扭。她的步子邁得極小,一步一步地挪著,身上所有的力都借在了右腿上,那左腿隻是跟著,卻仍十分吃力。
就這麽一小段路,秦昭麗的鬢角就已汗濕。
秦昭清眸色微微一凜,若有所思。
“坐吧!你現下這情況,不宜走動太多。”秦昭清示意她在近旁的石凳上坐下,又給她倒了一杯茶。
“大姐姐倒是比我,更擔心我的孩兒些。”秦昭清此刻的眼神,猶如夏日裏出沒田間地頭的毒蛇,冰冷又危險。
秦昭清頓了頓給她斟茶的手,輕笑道:“二妹妹這是有孕了嗎?”
“大姐姐便莫要裝了吧?那些個名貴的補藥,怕也要花上不少銀子吧!我這孩兒還沒出生,倒已經費了你的一番心思了。你放心,我會好好愛護他,必讓這胎坐得穩穩的,絕計不會白費姐姐的一番苦心!”
秦昭麗朱唇輕啟,目光森森,言語中有一絲的淒惶。
秦昭清喝茶的手微抖了一下,眉心稍稍一簇:“你知道了也好。柳家之事,你我本就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所以你引我入甕?你可知!你引我入的,是什麽可怖地獄?”
秦昭麗憤而站起,抬手一把扯掉了麵上那薄如蟬翼的紗巾,白皙嬌嫩的臉上,竟有一大片的淤青傷痕,泛著駭人的青紫色。
“這……這是柳彥鈞打的?”
秦昭清有些赫然,她屬實沒料到,這柳彥鈞會如此豬狗不如,對已懷有他骨肉的秦昭麗動手。
秦昭麗木愣愣地流下兩行熱淚,緩緩地又將那紗巾戴回:“昨日你走後不久,他便回來了。見你逃脫,忙去追趕,尋遍後園都不見你的蹤跡。他暴怒之極,回來便拿我出氣。那個畜生,他不止喝了一壇子的鹿血,還喝了整整兩包的壯陽之藥,不顧我懷有身孕,便要……便要用強。我恐他傷了腹中孩兒,不肯就範,他便動手打我,拿腳踹我……”
秦昭麗雙手顫抖地扶在桌上,語帶哽咽,“說來我還要謝謝你呢,如若不是那些藥讓我這胎坐的如此穩,昨日我恐怕是扛不過那些拳腳,早已見紅了。”
秦昭清心頭大震,很不是滋味。
昨日之事,是秦昭麗和柳彥鈞先設計她在先,但她也確實沒想到,柳彥鈞會因此將氣撒在秦昭麗的身上,而險些至她流產。
自己雖說是很想借秦昭麗的手,擺脫柳家,但如今看來,此計是不成了!她不可能為了一己私欲,而眼睜睜地將另一人推入火坑。
“那你現下是如何打算的?如若你想打了這個孩子,重新開始,我可以幫你安排。若你……若你執意想要留下這個孩子,那需要容我好好謀劃一下。”
秦昭清深鎖著眉頭,艱難地開口。
未婚產子,是家族的奇恥大辱。如若傳揚出去,會使整個秦氏都無法在京都立足。
但是,那是一條命,何況此事也確有自己的推波助瀾,秦昭清沒辦法做到袖手旁觀。
秦昭麗扭頭盯著秦昭清,似是不認識她一般:“你說什麽?你願意讓我將這個孩子,生在秦家?”
秦昭清捏緊拳頭,內心掙紮:“如若你想生,我會盡力……”
“不!我不想!這個孩子,我是一定要讓他在柳府,堂堂正正的出生的!”
秦昭麗厲聲打斷了秦昭清的話,揚著頭,凜著眉,麵上的神情決絕又淒戾。
荷塘上,一隻小跳蛙還未長出後腿,縮在一片寬大的荷葉上不知何去何從。
秦昭清沉默了良久,沒有開口。
“秦昭清,這是你欠我的!一步步領我至此,不就是想要這個結果嗎?這個柳府的正頭大娘子,我秦昭麗必須做!至於這個男人以後如何,我秦昭麗不在乎!”
“無論他變成怎樣,都不在乎嗎?”秦昭清啞聲開口,內心有些彷徨。
“是的!不在乎!”
那日之後,清涼軒忽而安靜了下來,秦昭麗每日裏就待在自己的園子裏,也不出門,惹得貴媽媽總是疑心她又在憋什麽壞主意。
“大哥哥這個月的藥,又要拿了吧。”
這日午膳過後,秦昭清準備小憩,忽而想起了秦聞平每月拿藥之事。
以前這事,都是她陪著去的,自打鎖兒來了之後,秦聞平都是纏著讓鎖兒陪了。
貴媽媽在一旁撥弄著冰扇,道:“剛剛鎖兒來回過了,說是今日去過了,但薛醫士不在藥堂,藥沒拿到。”
“不在藥堂?”
秦昭清有些奇怪,這薛醫士是個醫癡,平日裏除了出診便是待在藥堂,沒有其他去處。今日是秦聞平定好的每月複診之日,除非有要事,不然他是不會不在的。
“是了,聽那藥童說,薛醫士是被柳家的車駕匆匆接走的,想來是柳家什麽人生了重病。”
“柳家?”
秦昭清剝蓮子的指甲一個沒留神,掐得深了:“嘶……”
“姑娘當心些!”貴媽媽忙跑上前來看,那瑩白的指甲縫裏,滲出絲絲血跡。
貴媽媽忙從藥匣子裏拿出金創藥給塗了:“十指連心,鑽心之痛啊。都大姑娘了也不曉得自己當心些。”
秦昭清呆坐在榻上,任由貴媽媽擺弄,思緒早已飄遠。
暮色四合,月夜沉沉。
“小姐,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秦昭清帶著梧桐,從後門偷溜到了秦府後巷。
“去豐樂樓。”
“豐樂樓?”梧桐抿嘴思索,“又去見世子爺嗎?”
秦昭清拉著披風的帽簷,四下裏張望著:“不是。”
“不是?那這大晚上的,我們如此鬼祟,是去見何人?”
“快些跟上,你等下就知曉了。”
為了掩人耳目,她們這次連府裏的車駕都未乘,一路徒步而來,隻累得氣喘籲籲。
到了豐樂樓,秦昭清徑直朝著二樓的包間走去,顯然,是早有安排。
二樓的盡頭,是一間極僻靜的單間,門扉輕叩,裏頭的人將門打開了。
“秦大姑娘,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