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想要什麽回報?”

時螢心虛發問,怕陸斐也真提出什麽過分要求。

陸斐也斜她一眼銥誮,懶洋洋開腔:“我上次說的畫你畫完了?”

“還沒有。”時螢微哽。

在酒店時怕梁榆看出端倪不好解釋,她還沒來得及動筆。

男人無聲輕笑:“那先攢著吧。”

隨後,他驅動卡宴,駛離了停車場。

回到佳宏新城,時螢拎著行李箱走出電梯,進家後,收到方景遒發來的消息,說方茼已經複查完離開,她不用再回醫院。

時螢放下心來,花了點時間收拾好東西,就去書房裏繼續畫在嘉寧時沒有完成的場景稿。

萬裏冰封的世界,戰士逆行在刺骨的寒風中,遠處的雪山之巔是象征至高權利的王座,被無數人隔空仰望。

這副場景就像鋪陳在眼前,落筆幹脆,從未有過的得心應手。

畫畫時太過專注,等她收尾結束,才發現窗外暮色漸顯。

她將畫稿發上微博,如往常一樣,底下不乏一些粉絲誇讚的評論。

夾雜在誇讚之中,還有關於《暉夜》什麽時候上線的詢問。

前不久,《曙刃》官博正式官宣新英雄暉夜即將上線,順帶爆出了幾張插畫草稿,粉絲立刻猜到那幾張插畫的原畫師是她。

對此,時螢沒太在意,沒多久,她又收到毒蛇7發來的消息。

“兔子,你這是去哪開了任督二脈啊?這幅場景稿畫得真不錯。”

時螢更擅長人物繪圖,之前的幾幅場景稿都被眼尖毒辣的毒蛇7挑出了瑕疵,這還是對方第一次說她的場景稿畫的好。

她虛心求教:“你是覺得哪裏不錯?”

毒蛇7:“你有天賦,但也有束縛,不過這張的畫麵掌控力像是蛻變了,讓人有了直觀傳達的感覺。”

時螢揣摸著毒蛇7的評價,又看向那幅雪巔王座的畫稿,腦海中倏然閃過蹦極時陸斐也的那句話。

不是你渺小,是它們存在於你眼裏。

那一刻,男人傳遞給她油然升起的自信,它們在過去被一次次打碎後,又再次重聚。

毒蛇7所說的變化,應該是因為她在那一刻頓悟,也獲得了截然不同的視角。

……

作畫一下午,時螢饑腸轆轆。

她點了外賣吃完,然後打開微信,詢問程依什麽時候來拿那些特產。

問完後切到朋友圈,時螢意外發現,萬年不冒泡的方景遒居然轉發了條鏈接,H5頁麵上,是附中七十年校慶的校友簽名轉發活動。

也不知道是誰逼他轉的。

時螢順手往下滑,很快又刷到一條一摸一樣的鏈接。

發送人居然是……錢醫生。

第一次看到對方發朋友圈,時螢盯著這條鏈接看了會兒,點進主頁時,又發現鏈接已被刪除。

想了想,她發了個消息試探:

“錢醫生,難道你也是附中畢業的?”

停頓了幾秒鍾,對方隻回了一個字:“嗯。”

時螢:“那可真巧。”

F:“你也是?”

時螢:“嗯。”

對話就此停住,就像在問“吃了嗎”、“剛吃”、“你呢”、“我也是”。

時螢表麵波瀾不驚,心裏卻因這份交集不太舒服。

梁榆當初說錢醫生是她留學時的校友,時螢完全沒料到對方會是本地人,還是附中畢業。

雖然相信對方的專業素養,但她也排斥可能在現實產生交集的人知道她的病,這也是她選擇線上谘詢的原因。

她想要融入人群中,不想成為獨樹一幟的異類。

時螢扣了下食指關節,默默決定,以後谘詢時,盡量減少指向性的對話。

另一邊,宗震站在陸斐也家的書房,手扶過書櫃上的那排書,扭過頭問:“你怎麽買了這麽多心理書?”

“最近比較感興趣。”書桌前,陸斐也漫不經心抬起下巴,瞥了對方一眼,繼而問:“有問題?”

“沒問題。”宗震收回手,又換了個話題:“對了斐爺,你那遊戲賬號還玩不玩,不玩的話給我唄。”

“你的號不是花了很多錢?”

“錢是花了不少,可段位低啊。”

陸斐也思考了會兒,不緊不慢地點頭:“隨便,你要想玩就拿去玩。”

他的確沒時間打遊戲,如果不是被宗震竄動,當初也不會玩《曙刃》。

宗震是個遊戲迷,目的達成後靠在書桌旁,一邊刷著手機,一邊聊起其他:“誒,《曙刃》出了個新英雄叫暉夜,遠程射手,看起來還挺好玩的。”

言畢,他落在屏幕的視線頓住,跟著把視線停在陸斐也的臉上。

“怎麽了?”陸斐也挑了下眉,朝書桌旁的人斜視過去。

“你這張臉怎麽長得跟暉夜有點像。”宗震瞧著男人神情寡淡的麵容,咂舌道:“我爹還總說你適合玩射箭射擊,就你這穩健心態,還有能讓你緊張失措的東西嗎?”

宗父以前是個射箭運動員,退役後就在自家遊戲廳裏搭了個射箭室。

以前他覺得陸斐也有射箭天賦,一直後悔沒把他拽上射箭的路子。

可是要讓宗震說,陸斐也又不是隻能吃他爹那碗射箭飯,人走哪條路都能通羅馬。

陸斐也少年老成,絕對的自信之餘對自己又足夠狠,硬生生從井厝巷掙紮出去,一溜煙出了國。

回國後,他性格沉靜了不少,以前還能開兩句玩笑,現在仿佛沒什麽能撩動他心弦的事情。他的人生過去是在狂濤駭浪中掙紮,現在卻歸於沉寂。

換句話說,宗震覺得現在的陸斐也缺了點人間煙火味。

陸斐也聞言,輕嗤了聲,懶洋洋靠在椅子上翻著本心理書:“我是律師,緊張失措隻會失去理智判斷,所以會控製。就像你射箭總是脫靶,說明不會控製情緒。”

宗震被他揭短,搖頭嘀咕:“嘖,說得清心寡欲的,還控製情緒,就你這沒人味的,小心這輩子孤獨終老。”

“不勞你操心。”

……

宗震本就是路過,很快離開。

他走後,陸斐也收到高中班主任的消息,讓他轉下附中校慶活動的鏈接,還邀他抽空回附中分享經驗。

在附中時,對方對他多有照拂,是位值得尊敬的師長。

他給麵子轉完,才察覺失手,又將其刪掉,重新設了一個人的分組。

然而幾秒鍾後,還是收到消息。

“錢醫生,你也是附中畢業的嗎?”

他眼睫低垂,應付著回完,又隨手翻了翻兩人的聊天記錄。

陸斐也有工作私人兩個微信,那天加她時,他並未想要隱瞞身份。

可她上來就將他誤會成這位姓錢的心理醫生,想到《曙刃》好友被刪和她糊弄的話,他也存了些火氣,順水推舟地應承下來。

本以為很快會被發現,然而這段時間過去,她絲毫沒懷疑,陸斐也不知該不該說她心大,對別人防範太低。

回國後,他事情不少,其實沒想過會這麽快和時螢產生交集。

那天和宗震他們聚會,他被拉著打了兩局遊戲,居然在對局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ID。

他將視線落在ID字母上,突然回想起方景遒曾經的閑談。

大一時他為了賺學費,參加了Toshow舉辦的比賽。

坐在A大附近的網吧注冊參賽ID時,陸斐也配合著方景遒的遊戲ID,隨意起了一個。

Fly0220,字母加生日。

沒想到方景遒笑著來了句——

“你這生日還挺對稱,我妹也是對稱的生日,而且她起的遊戲ID第一個字母也是F,叫Fire1221。”

網吧裏開足了暖氣,充斥著掩蓋不了的煙味,雙人包廂外夾雜著別人開黑的激烈交流聲。

陸斐也靠在深藍電競椅上,單手操著金屬起子,撬開玻璃飲料的瓶蓋。

氣壓突然釋放,碳酸泡沫瞬間在綠色玻璃中騰起,滋滋作響。

他瘦削的臉倒映在玻璃瓶上,懶散挑起眉梢,嗓音輕揚:“Fire?”

射擊,開火。

很有衝擊力的詞。

陸斐也頗感意外,難以把這個詞匯安在時螢身上。

須臾,他仰頭喝了口飲料,勾起嘴角:“你不是說,你妹像個兔子。”

“別看她平常像個兔子,可如果真把她逼急了,甚至能衝上去和人打架。”方景遒右手移動鼠標選牌,左手也拿起飲料,灌了一口。

“打架?”

陸斐也眼瞼微抬,盯著屏幕上的複雜牌麵,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方景遒點了點頭,接著扯下嘴角,眼眸一眯,像是陷入了回憶。

“嗯,很小的時候了吧,那會兒我性子別扭,不怎麽愛說話。剛到家屬院被院裏孩子指指點點,說我是啞巴和傻子。她平常是院裏最乖的孩子,那次卻突然衝上去要打人家,對方被嚇到了,她打完人自己卻哭了,渾身顫抖得厲害,紅著眼眶站在那警告人家,我哥不是傻子。”

“其實吧,我小時候挺調皮搗蛋的,老覺得什麽事情都太簡單,反而不愛提起興致去學什麽東西,總跟我姑對著幹,後來——”

“後來什麽?”陸斐也淡聲追問。

方景遒伸手抓了下頭發,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後來同意參加那些競賽,多少也是想讓家屬院那幫小孩知道,她是方景遒的妹妹,她哥很厲害。”

“我妹吧,看著乖巧老實,可要是碰到她的底線,恨不得擋在你身前跟人拚命,固執的勁頭和我一樣。”

清亮的嗓音染上了溫情。

玻璃瓶裏的泡沫一點點散盡,再無波瀾,陸斐也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陸良嗜賭成性,是真正無情無義的孬種,父子情份寥寥無幾。

陸斐也還清十歲前陸良風光時的恩,沒興趣再當被他吸血的冤種。

過去十八年,他從來不去厭恨自怨失去的東西,也不曾旁羨過他人。

因為他向來奉行人定勝天,一切都能靠自己得到。

可是那一刻,他突然有些羨慕方景遒。

他遭遇的親情都太過冷漠,卻在方景遒的話中,撕開了一道暗沉縫隙,看到了那抹溫暖且渺小的螢光,像一簇火苗,埋在了心底。

陸斐也後來也想過,為什麽唯獨會對時螢特殊,起初是在他人生唯一一次退縮時,她給了他信任支撐。

後來卻是更自私卑劣的貪戀,逐漸希望將那束光占為己有。

像是逆風獨行的旅人,途徑萬裏跋涉,刹那間風清日暖,窺見了他不曾體驗,卻突然渴望得到的渡口。

猶記得,第一次察覺對時螢有些不同,還是大二那年。

他整周都在準備華風杯的辯題,某天回到寢室樓下時,被人攔住去路。

“你好,我是英語係的王清姿。”

陸斐也左手抱著書,右手隨意插在兜裏,慢騰騰撩起眼皮。

麵前的女孩別著淺綠色發帶,一身柔白飄逸長裙,腰肢苗條,烏黑順滑的長發直垂在肩後,五官精致。

對方之後說了什麽,他已經記不太清,隻明白他那時的心不在焉。

腦海居然閃現出,前不久路過附中時,女孩戴著口罩,紮著丸子頭,黑邃璀璨的瞳仁露在外麵。她把透明雨傘借給他,然後又怯生生遞給他一顆奶糖。

很久沒有嚐過的味道,奶味甜膩的發慌,卻不令人討厭。

“抱歉,我還不想談戀愛。”

他就這麽拒絕了對方的表白,回到寢室後,被剛剛靠在窗邊圍觀的室友大聲質疑——

“不是吧斐爺,你居然真拒了王清姿!你知道英語係多少美女嗎?王清姿可是美女裏的係花!連她都能拒絕,你是真不想談戀愛啊?”

陸斐也沉默坐在桌前,低頭看著專業書。

眾人以為他不想回答,然而沒過多久,一片吵鬧中,他突然開腔:“說不定會談。”

其他人視線襲來,陸斐也勾唇補充:“等大三吧。”

糖那麽甜,讓人忍不住想要攥住。

他想:或許,可以試試。

然而對方就此消失。

……

陸斐也的記憶力一向很好。

當被宗震拉著打起遊戲,在《曙刃》中遇到那個曾被提及的ID時,他很快意識到對方的身份。

遊戲結束,陸斐也單手抬著手機,靠在包廂的沙發上,沒有離開房間。

直到時螢發來那條好友申請,冥冥之中有什麽力量指引著他點擊通過。

在偽裝成錢醫生之前,他都先入為主地將時螢擺在了半途而廢的立場上。

可是漸漸的,陸斐也察覺事情或許並非如他所想,但他無意探底。

就像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人低頭站在麵前那刻,即使有些無謂的火氣,也無比清晰地認知到,他最反感遺憾,也不預備讓自己遺憾。

和錢醫生發完消息,時螢把程依那些特產單獨整理出來,交給了上門取物的跑腿小哥。

洗完澡躺上床,她又收到了範樂珊的微信,壓著怒火的文字之外,還附上了幾張截圖。

範樂珊:“譚婧雪有完沒完啦?”

範樂珊:“圖片.jpg”

截圖是一張聊天記錄,時螢點開大圖,發現是大學班級群裏的消息,她因為屏蔽了群消息,還沒看到。

譚婧雪:“大家好,我和孟禮下個月要訂婚了,大家有空的話歡迎來參加,過兩天範樂珊婚禮上給你們發請柬。”

“恭喜啊,咱班這下也算雙喜臨門了!”

“訂婚都在洲際辦,得花不少錢吧?還是咱孟少爺有錢啊。”

“人家父母都是大學教授,還有副業。就這麽一個兒子,當然得辦得體麵點。”

“聽說孟禮不久前還跳槽進了德盛,頂資吧?”

“哎,對了。範樂珊,你結婚時螢來嗎?”

範樂珊:“當然來。”

“時螢怎麽樣了?聽說法碩畢業就回老家工作了?說起來我都不知道時螢家在哪。”

譚婧雪:“我最近倒是碰見時螢了,她好像交了個男朋友。”

以上是截圖的全部內容。

沒等時螢回複,範樂珊又怒氣衝衝地發來兩條——

“譚婧雪什麽意思,老娘結婚她跑來發請柬?這種時候她也要搶風頭,要不是因為程浩我都不想請他們倆!”

“你人呐?真交男朋友啦?怎麽都沒說啊?”

時螢打字解釋:“不是男朋友……就是跟上司住一個小區,蹭車回家被譚婧雪碰上了。”

範樂珊:“靠,她都在群裏專門說你談戀愛了,到時候你要是否認,這幫人私底下不知道怎麽編排,他們就覺得孟禮是個香餑餑!”

時螢無奈回複:“那難道我能不去參加你婚禮嗎?”

片晌,範樂珊問到:“當然不行,你那上司長得帥嗎?年紀多大了?”

時螢頓了頓,中肯評價:“還不錯?年齡嘛,比我大三歲。”

回複完這條,她就看見聊天框上方不停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時螢:“你想說什麽?”

範樂珊:“討好.jpg,有沒有可能讓帥哥上司陪你來參加婚禮?順道裝成你男朋友?”

時螢想都沒想:“沒可能。”

範樂珊:“……”

對話框沉寂下來,過了幾分鍾,對麵再次煥發了鬥誌。

範樂珊:“行了,想到辦法了,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時螢疑惑:“什麽辦法?”

範樂珊:“聽說過一日男友嗎?”

時螢:“?”

範樂珊:“就是個社交APP,可以在上麵租帥哥冒充男朋友,我幫你租一個,回頭再租輛好車,一定壓過孟禮和譚婧雪的派頭!”

時螢猶豫:“這……可行嗎?”

雖然她不想遭受編排當孟禮和譚婧雪的背景板,但是租男友這種事,事後被拆穿了恐怕更尷尬。

範樂珊敲板:“絕對可行!我不許你再被那對男女下麵子!那就是丟我們409的臉!”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