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講價

等待男爵夫人召喚的時間,似乎有永恒那麽漫長,老雅各布就像坐在無形的囚牢裏,雖然並沒有什麽鐐銬加身,但是他和那些不幸的犯人一樣,不由自主地隨時都在想著逃跑。

他的手緊緊地抓著錢袋,據說,絲路上有個做中轉生意的小民族,生下孩子來,就用膠水把一枚錢幣粘在孩子的手上,好叫孩子將來能夠牢牢地抓住錢財,老雅各布生下來的時候,家裏沒有那個錢去置辦什麽膠水,所以他就把錢抓得更緊了。

啊,這溫暖的金銀,它是生命之果,它是靈魂之光,它是身上的衣,它是口中的食。有了它,才能從異教徒的屠殺中,逃得了性命,有了它,往日連過節的餅都置辦不起的人,才能在會堂裏,擁有受人尊敬的位置。

金銀,這世界的中心和統治者,各個民族,各個宗教,不管拜日的,拜月的,拜星的,拜洋蔥頭的,拜老鼠的,拜各種有形無形的神靈和魔頭的,有哪一個能不為它的威力而顫抖呢?

他滿腦子都是逃跑的念頭,但是賺錢的吸引力更大,於是他隻有哆嗦而沒有做出什麽實際的逃跑的舉動。

恩裏克出來叫他進去的時候,看到這個老商人發著抖,忍不住笑罵道:“老狗!裹著你那身狗皮還這麽發抖,要是我們等會兒把它剝下來,你要抖成什麽樣?”

雖然他隻是一個侍童,可是這隻是因為他年紀小,他練習武藝很勤勉,幾個騎士都說他將來有前途,他沒有尊重一個異教徒老狗的必要,其他幾個在場的仆役聽到這粗話,都毫無機心地哈哈大笑。

老雅各布默默地忍受了這侮辱,他是一個白手起家的小商人,艱難地生活在異教徒的土地上,生命和財產都時常受到赤果果的威脅,若是連白眼和嘲笑都不能忍耐的話……他也不會有資格讓男爵夫人“有一筆買賣要和他做”了。

相反,聽到這句話,他心裏卻輕鬆了不少。

因為這明顯隻是一個孩子的玩笑話,仆役們的笑聲也是自發的並沒有什麽威脅的意味在裏麵。

要是他們預備劫財殺人的話,不會這樣講。

他定了定心神,跟著恩裏克走了進去。

恩裏克把他帶到了女主人的房間門口,通報之後就離開了,他一蹦三跳地跑下了樓梯,到院子裏和其他侍童一起練習擊靶——那是一個旋轉靶,侍童們要騎在馬上準確地打中靶子的中心,否則靶子就會轉過來,把人從馬上打下來,所以這既是一種武藝的練

習,又是這些少年難得的遊戲。

老雅各布向男爵夫人鞠躬後,羅怡指給他看預備和他做的買賣。

“這是?”

他發出了和謝普一樣的疑問。

旁邊的教士向他做了演示,他熟練地給一張紙劃了線,在第一行流暢地寫了一句花體讚文。

“一個銀幣。”掂量了一番後,商人給出了價格。

“什麽!”看到這個卑鄙無恥的異教徒打算壓價,還準備從生意裏撈一筆的教士立馬激動了,他是在父親的鋪子裏長大的,知道怎麽談價錢:“這可是好紙!寫字多好!你看到了!”

“羊皮才兩個銀幣。”老雅各布認為自己給的價錢很公道。

“那是綿羊皮。”論起羊皮紙來,在修道院進修過的謝普可是行家裏手:“綿羊皮,油脂太多,隻能做做封皮,不值錢,夫人的紙可是能做內裏的好紙,比山羊皮……不,不比犢皮紙差,還這麽輕巧!才這麽一點分量,犢皮紙那種笨重的東西……”

他用一根手指托起紙張,來證明他所言不虛。

“犢皮紙,修道院用慣了啊。”老雅各布經商多年,不是這麽簡單就被說服的人物:“輕,薄,不假,可是薄了,就容易撕壞吧,做聖書,怎麽行呢?隻能記賬啊,記賬也不好,羊皮紙,寫壞了,刮一刮就行了,這麽薄的東西,怎麽刮呢……”

商人熟練地使用著講價的技巧,用他毒辣的眼光把賣主的貨物貶得一文不值。

“羊皮紙還要做很多工序才能用呢,泡石灰、褪毛,浮石打磨……這紙直接可以寫,怎麽能用羊皮的價錢來計算呢?用小牛皮的價錢,都低了!”謝普講價的火候可能不如商人,但是對紙他自信懂得比商人多,這些工序通常是修道院自己完成的,外麵的商

人不曉得。

雅各布一步不讓:“它怎麽比得上小牛皮!”

最後雙方以兩個銀幣的價錢……雙方已經口幹舌燥,嗓子也啞了,講不出話來了。

於是男爵夫人拍板兩個銀幣。

雅各布從錢袋裏小心翼翼地數出了四十個銀幣,珍重地和它們每一個都分別道了別,傷心得好像那都是他親生的閨女。

可惜,謝普作為一個正統教徒,一個從屠夫會長老爹、那位最可敬的主教、嚴苛的修道院那裏受到了係統完整的神學訓練的起了獨身誓的教士,對於從一個異教徒那裏搶閨女沒有任何心裏負擔,他隻恨自己搶得少了。

“買賣成交,得喝一杯啊。”老雅各布一計不成,又施一計。

謝普皺眉,雖然他已經和魔鬼訂立了約定,但是那是私下的,他可不想和一個異教徒喝一杯。

“若是不請喝的話,那張……反正已經寫了字的,做贈品吧!”這才是雅各布想說的。

教士大怒:“你把價錢壓得那麽低,你還有臉提贈品!”

一開始,就不該找這個異教徒。

“寫了字的啊,看起來就是經過人手的,再說,我要賣的話,也得有個樣品給人寫畫啊。”

這個理由十分充足,教士也不得同意了。

老雅各布心滿意足地數了二十張紙,加上一張“樣品”捧在手裏預備走路了。

“等等。”已經被遺忘在一邊的羅怡把他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