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雙鼎揚起的手停在半空,這一落就是亂箭齊發,縱是沈方鶴是大羅金仙轉世恐怕也難脫身。

所有的目光一起盯著雲雙鼎舉起的手,心也跟著高舉的手提了起來。

“慢!”

突然一聲嬌喝,一道綠色身影從屋後竄了出來,一躍撲到了沈方鶴身前,張開雙臂護住了沈方鶴。

雲浮。

來人竟是雲浮!

不光沈方鶴吃驚,雲雙鼎與竹仙人也是大吃一驚,雲雙鼎大聲喝道:“浮兒,你怎麽在這裏?你……你要做什麽?”

雲浮說道:“爹,別管我怎麽在這裏,我要你放他走。”

雲雙鼎暴跳如雷,毛發蓬亂的臉氣得青紫:“胡鬧,誰讓你跑到這裏來的,你知道他是誰嗎?就胡說八道,他是爹的仇家。”

雲浮絲毫沒懼怕雲雙鼎的責罵,手指著沈方鶴道:“女兒當然知道他是誰,他是醫館裏的沈先生,更是女兒的救命恩人,當年女兒流落他鄉若不是先生骨頭隻怕是已生鏽了,爹,你今天還能殺他嗎?”

雲雙鼎怔了,扭頭看看竹仙人,竹仙人臉色陰冷,對雲浮的訴說無動於衷。

雲雙鼎猜不透竹仙人的心理,低聲問道:“師父,您看這事怎麽辦?”

竹仙人冷哼道:“殺,不過他一人死,放,咱們都死!”

雲雙鼎無奈地環視了一圈兄弟們,換來的卻是一個個冰冷的眼神。

“殺!”

傅年森帶頭喊了一嗓子,接著小院內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喊殺聲。

雲雙尊見眾意難違,無奈地對雲浮道:“孩子,爹也沒辦法,就算咱雲家對不住先生了。”

“不!”雲浮嘶聲喊道,“爹,您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

“你……”雲雙鼎亂了分寸,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這時隻見竹仙人上前一步,笑著對雲浮說道:“孩子,既然你受過人家的大恩,咱們也不能恩將仇報,這樣吧,隻要你保證他能管住自己的嘴,咱們今天就放他離開。”

雲浮連連點頭,向前一步給竹仙人跪了下去:“孫兒謝過師爺,孫兒敢保……”

雲浮話沒說完,猛地覺得肩頭一緊,已被竹仙人抓到手中,猛地一拉就像把雲浮拽出圈子。

原來這竹仙人早有預謀,他本來已邁了兩步踏進了圈子,再加上雲浮一低頭下跪,正好到了他麵前,這一抓快如閃電,就連近在咫尺的沈方鶴也不及出手。

事起突變,看著雲浮在竹仙人的手中不斷掙紮,沈方鶴恨得咬碎了牙,卻無計可施。

“放開我、放開我……”雲浮不停地喊叫掙紮,可又有誰會放了她。

竹仙人緊緊地拿著雲浮的肩膀,一邊後退一邊獰笑:“姓沈的,想有人救你,別做夢了,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呂瘸子見竹仙人已退出圈子,退到了井邊,慢慢的舉起了手臂,弓箭手齊齊張弓搭箭,對準了沈方鶴,隻等一聲令下,就可將沈方鶴射成刺蝟。

呂瘸子舉起的胳膊要落未落,忽聽竹仙人一聲尖叫,扭頭看時,隻見場中不知何時多了一人,一個女人。

一個身穿大紅衣衫的女人。

一個女人倒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女人手裏握著一把刀,刀刃正不偏不倚地架在了竹仙人的脖子上。

嚴讌兒。

來人竟然是嚴讌兒。

沒有人看見嚴讌兒是從哪裏冒出來,天上?地下?

這女人怎地有這般神通,難道她有來去無影遁形之術。

沈方鶴笑了,看到嚴讌兒的現身,他知道一切都會改變。擒賊先擒王,竹仙人在這夥人中毫無疑問就是個王,所謂投鼠忌器,擒住了他誰也不敢再造次。

紫陽街。

醫館。

一盞燈,照著四個圍坐在桌旁的人,徐離提起酒壺為每個人都倒滿了酒,酒水在碗裏**漾,像雲浮心中被風吹起的漣漪。

“先生,今日的事真是對不住先生,我爹他鬼迷心竅,我代我爹向先生賠罪了。”

雲浮端起碗一飲而盡,辛辣的酒灌入喉嚨,嗆得雲浮彎下腰大聲的咳嗦。

沈方鶴沒說話,嚴讌兒伸手輕拍著雲浮的後背,口中柔聲道:“妹子慢點喝,放心,他不會生氣的。”

雲浮抬起頭,看著嚴讌兒的眼神裏滿是感激。

雲浮跟嚴讌兒曾在青瓦坊碰過麵,那晚在沈方鶴的醫館中曾發生過不愉快的事,雲浮還記得,可今天的嚴讌兒早忘了。

這就是胸襟!

雲浮暗暗歎了口氣,怪不得嚴讌兒能一直陪在沈方鶴左右,也隻有這樣的女人才能配上沈方鶴這樣的男人。

雲浮向嚴讌兒笑了笑:“姐姐,白天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怎麽能一出手就治住了竹仙人?”

“井裏。”

嚴讌兒說自己是從井裏出來的,難道那井裏有地道?

“不,”嚴讌兒搖搖頭,“井裏隻能有水,哪裏會有地道,我是在雲妹妹跟竹仙人對話時從屋裏出來的,趁人不注意縮到了井裏,我算準了這竹仙人必會玩花樣,就想著待他鬆懈之時給他致命一擊。”

沈方鶴微笑著道:“所以你就藏在井裏等時機,恰好竹仙人擒住了雲浮想退出圈子,退來退去剛好退到了井邊,於是你就跳出井來擒住了他。”

“對。”

雲浮還有些不明白:“可是姐姐怎麽會到青龍窪去呢?你怎麽知道先生去了青龍窪,莫非姐姐一直在暗中跟著先生?”

不光雲浮好奇,沈方鶴也想知道,與徐離三雙眼睛一同看著嚴讌兒。

“不是的,”嚴讌兒有點難為情的笑笑,“我沒有跟著他,其實我是跟著你去的。”

雲浮吃一驚:“跟著我?姐姐怎麽會跟著妹子呢?”

“因為我跟妹妹一樣,也住在花積山。”

原來,嚴讌兒從娘家趕回侯家集後,沒見到沈方鶴,沈蘭舟把父親的行蹤告訴了嚴讌兒,嚴讌兒把沈方鶴一人在外沒有照應,就沒在侯家集呆住,連夜起身來了花積山。

嚴讌兒到花積山時正是沈方鶴為陶二牛等人治病之時,嚴讌兒暗中聽到了花積山鬧鬼之事,就思量著隱藏在花積山,幫沈方鶴弄明白這鬼到底從何而來。

在花積山住下沒兩日,嚴讌兒就發現了雲浮,開始嚴讌兒以為雲浮是跟著沈方鶴來的,心裏還在暗暗埋怨沈方鶴,等弄清楚事情原因後才解開了心結。

聽完嚴讌兒的訴說,沈方鶴問道:“看來花積山後山穀遍布的絲鳶花被拔也是你做的了?”

“對,”嚴讌兒答道:“既然是害人的花,無論多美麗都不能留它。”

美好與醜惡總是並存的,美的後麵往往隱藏著醜,人們總是最先看到美的那一麵,才會不知不覺地上了當。

一直沉默著喝酒的徐離突然冒出了一句:“那隻手……還有那隻手……”

這些日子那隻斷手就像徐離的一場噩夢,每次經過斷手的存放處都會忍不住看上一眼。

慘白的手,冒著青筋。

這會兒想起來都忍不住想要把剛喝的酒吐出來。

“河東姚家,”嚴讌兒似乎很了解姚家,“狂風奪命釘,姚家本來是名門世家,偏偏出了姚洪這個敗類,為了銀子盡做些傷他害理的事。”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砍下了姚家人的手。

沈方鶴暗暗苦笑,也隻有她能做出這等驚世駭俗的事兒。

酒喝了半壺,話漸漸多了起來,嚴讌兒斜著眼問沈方鶴:“你知道我來花積山嗎?”

“當然知道。”

“有人告訴你?”

“沒有。”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因為你寫的字。”

嚴讌兒不問了,斷手的包袱裏有她寫的字,後山示警的布上有她寫的字。

她以為是沈方鶴認出了她的筆跡,其實不是,沈方鶴是根據寫字用的顏料推斷是她的。

字雖是紅色,但寫字用的東西卻不是朱砂,而是胭脂。

沈方鶴曾在龍府看到過嚴讌兒寫的信,那次嚴讌兒用的也是胭脂。

但沈方鶴沒說,他不敢在嚴讌兒麵前提起龍家,畢竟龍家的事是嚴讌兒心頭永遠的痛。

若不能讓一個人開心,能讓他不難過也是好的。

沈方鶴沒有想過怎樣去取悅嚴讌兒,但也從沒讓她傷心過。

夜深了,跳動的燭火溫不熱殘酒,人醉了,溫暖的語言道不盡離別。

徐離回了屋,雲浮也走了,醫館裏隻剩下了兩個人。

沒有誰問誰別後可好,沒有誰跟誰說相逢甚歡。兩個人相處久了早沒了話題,許多話往往一個眼神對方就能領會。

“以後該怎麽辦?是不是還要在這裏守下去?”

“是的,雲浮不走咱們怎麽走!”

嚴讌兒幽幽地歎了口氣,從認識沈方鶴的那一天起就看到他一直在為別人而活,到今天依然如此。

“白天你就該讓我殺了那死太監。”

“不可,”沈方鶴堅定地搖了搖頭,“不管他們怎麽對我,咱都不能這樣做,他們也是在保護自己,這事本來就與咱們無關,何必多惹事端。”

嚴讌兒皺起了眉頭,別人拿你當仇人,你還不能還手,難道要洗淨了脖子等著挨刀?

燭火搖了幾搖,照著沈方鶴的醉眼:“也許沒幾天了,等雲浮走了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