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高手總是幸運的

吳燦宇停了下來。

棋下到這個程度實在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雖說韓國棋手以作風頑強聞名,但那也是在棋局沒有完全絕望的時候,而現在,實空大幅落後,棋盤各處又都已定型,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沒辦法翻盤了,想要贏下這盤棋,除非自已能站起來掄起椅子在對方腦袋上狠狠來那麽一下兒——問題是,這是圍棋比賽而不是無限製格鬥賽,沒有那樣的規矩。

平靜了一下情緒,吳燦宇從棋笥蓋中拿起一枚黑子放在了棋盤右下角一一路上。

中盤認負,很懊惱,卻是無可奈何,雖然現場除了洪吉丸和自已的父親,沒有人知道知已的真正身份為何,但他終究是一位職業棋手,眾目睽睽之下,這樣的棋還堅持下去,隻會把棋譜弄髒。

王仲明輕輕呼出一口,實話實話,這是他自從離開職業圍棋後下的最辛苦的一盤棋,對手實力之強超出自已的估計,若不是求勝心切,太想一舉鎖定勝局,這盤棋自已要拿也來還真很困難,說到底,自已離開圍棋的時間太久了,對現在圍棋的最新研究成果了解的太少了。

就這麽輸了?.......洪吉丸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這盤棋的內容跌宕起伏,就如商戰大片那樣緊張激烈,扣人心弦,先是布局階段吳燦宇以一把定式飛刀取得明顯優勢,後是王仲明在左上發起反擊,用兩枚劫材將形勢扭轉,最後,又是利用一個劫爭將吳燦宇的一個大角盡數鯨吞,牢牢將勝局鎖定,整個過程,看的洪吉丸是熱血沸騰,心情激**。

說實話,在答應吳燦宇促成這次對局前,他壓根沒有想到過吳燦宇會輸,因為他知道吳燦宇現在是僅次於一流棋士的年輕棋手,其實力就算遇上冠軍頭銜的保持者了有一拚之力,誰會想到居然會輸給一位業餘棋手——不僅是輸,而且還是慘敗!即使是碰上同年齡段的中國職業棋手,怕也不會輸的比這更慘吧?

吳永權一聲輕歎,預感變成了現實,他卻沒有一點開心,如果說兒子的挑戰是在和自已鬥氣的話,他是多麽希望輸掉的人會是自已,可以肯定的是,這一敗對自已的兒子將會是一個極其沉重的打擊——在最擅長的貼身纏鬥中,竟然中了對手的金蟬脫殼之計,完全被耍,就象個被人賣了卻還替別人數錢的傻子一樣。

廖井丹則是喜上眉梢,她雖然不知道吳燦宇的真正身份,但從這個人能夠在激戰開始後準確算到幾十手後能快一氣對殺獲勝就知道這個年輕人絕對是一位高手,隻不過王仲明更是棋高一招,在計算準確的同時還多看到了棄子攻殺的變化,單看提掉黑棋九子後上邊白棋那驚人的視覺效果,大概誰都想不到最後的勝利反而會是黑棋吧?

“精彩,太精彩了,燦宇下的漂亮,王先生的表現更加精彩,兩位的精彩表演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好,太好了。”洪吉丸到底是管理一家大型企業的領導者,雖然對比賽的結果感到萬分震驚,但還是很快清醒過來,向兩位棋手讚道。

這話是用中文說的,吳燦宇沒有聽懂,如果聽懂了,他怕會要羞愧的要找個地縫去鑽吧?輸棋本身或許沒有什麽,即使是超一流棋手在不限參賽者資格的公開賽中也偶有失手非職業棋手的事情發生,問題是,他在這盤棋前曾經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已能夠拿下對手,可現的結果和自已保證的恰恰相反,說什麽‘下的精彩’,那不是在打他的臉嗎?

“洪社長過獎了,這盤棋贏的比較僥幸,如果白棋不是在左上角太貪,而是製住中間兩顆黑子的話,應該是白棋簡明優勢的局麵。

”王仲明笑笑答道。

“嗬,話雖如此,不過若不是王先生棋才過人,也不可以抓住機會反擊成呀。說實話,如果是我,左上角的戰鬥打響後不出二十步就會崩潰,不論是執黑還是執白。”洪吉丸笑著說道——他說的這倒是實話,那種氣緊著氣的貼身纏過,以他的計算力能夠算清五步以後的變化就足夠讓他頭疼的了。

吳永權也來到棋桌盤,目光望向吳燦宇,吳燦宇的頭低了下去,不願和他的目光相對——是羞愧?還是無臉?總之,現在的吳燦宇隻是早早找個沒人的地方發呆全文閱讀。

“嗬,左邊的戰鬥你是怎麽想的?棄子的構思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吳永權卻不願就這樣放兒子走開,人的成長要經曆無數的夫敗打擊,就象一位哲人所說的那樣,沒有失敗過的人也就沒有真正的成功。有自已這個多多少少總算還有點人脈名氣實力的父親,吳燦宇在成為職業棋手的道路上還算是比較順利,沒有遭受到過什麽重大的打擊,就象溫室裏的花朵,茁壯成長,花開豔麗,可是這樣的花朵一旦放置室外,遇到風吹雨打的時候會有什麽情況發生?圍棋的世界類似於金字塔的結構,最上麵是超一流棋手,其下是一流,二流,三流,每一個階層都有著一道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是實實在在的台階,一個台階比一個台階更高也更難,競爭也更加的激烈而殘酷,吳燦宇最近這段時間成績非常出色,一方麵的確是他具有非常強的實力,另一方麵也是他剛剛出道不久,許多人對他的棋還不很熟悉,再加上初生之犢不畏虎,誰也不怕,總是以一種挑戰者的心態去衝擊每一位對手,所以許多人就是敗在他那種氣勢上,而不是真的實力有多大差距。可惜的是,年輕人心高氣傲,隻看到自已達到的成績,卻沒有想過這些成績獲得的直正原因。故此,今天,敗在王仲明手下對吳燦宇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兒,至少可以打消掉他身上那種莫明其妙的優越感,讓他明白自已的棋遠未成熟,需要提高的地方還有很多——如果真能達到這樣的效果,那麽這盤棋輸比贏其實更好,隻是,燦宇他能明白自已的苦心嗎?

“噢,棄子的變化是在衝斷時便已看到,不過中間有幾處比較難以決斷的地方,第一處是左邊白棋接回四子後被黑棋打吃時,開始的計算是在七路虎,這樣以後白棋出動中腹三子棋筋時,黑棋的扳頭會變得更加嚴厲,如此是雙方均無把握的混戰,不過白棋有在左邊星位團的實戰手,棋型雖愚,卻防住的白棋三路靠下的手段,黑棋接下來隻有枷吃中腹白棋二子,這個轉換黑棋雖然也能下,不過被白棋在五路打到,無論目數和棋形的厚薄都和直接枷吃相差很大,所以實戰最終選擇的是六路接住。此外,黑棋三路靠和中腹的三子扳頭次序也很微妙,先扳三子頭的話,中腹的變化雖然凶險,卻是一本道的下法,中間沒有任何變化的餘,我想洪先生肯定能算到利用征子的關係可以衝破黑棋封鎖的方案,那樣,當黑棋靠下時,白棋就會很容發現黑棋的棄子方案,不會應在二路小尖,而是先在星位團,再二路立下延氣,這樣上邊的對殺白棋快一氣殺黑。實戰先靠,白棋若是發現黑棋有棄子意圖時同樣也是在星位團,二路立延氣,黑棋中腹就不會扳頭對殺,而是單退逃出,左邊白棋需要二路拐回聯絡,這樣黑棋可以搶先在中腹小飛整形,同時大規模攻擊白棋中腹三子,這個圖黑棋官子目數稍有所得,全局的形勢則極為接近,是白棋稍優的官子戰格局。實戰洪先生應該是沒有注意到黑棋會棄子,所以二路尖,不肯先損官子,這樣黑棋的棄子方案才得以實施。另外還有就是劫材的問題,從數量的角度,當中腹白棋愚形打吃向外衝時黑棋就已經可以發動一路扳的打劫手段,但這樣下,白棋有可能放棄中腹而消劫,雖然黑棋吃住中腹五子獲利已經很大,但此時四周都已定型,黑棋中腹的厚味威力無從發揮,反而失去了擴大戰果的機會。實戰先在中腹繼續走棋,增加中腹的價值,盡管損失了幾枚劫材,卻保證左邊的劫爭必勝。”

王仲明不知道對手是誰,隻是照著吳燦宇掛在胸前的胸牌稱他為‘洪先生’,一邊講解,一邊在棋盤上擺出種種變化。

不通中文,對王仲明說的什麽吳燦宇並不清楚,不過圍棋又稱為手談,棋上的交流是不需要通過語言的,以吳燦宇的實力,當王仲明把棋子擺在棋盤上時,他馬上就明白了後續的變化。

——差距,這就是差距!

在自已還在一腦門子計算對殺收氣時,人家已經把目光放在對自已的左下角的攻擊上,不僅考慮到棄子成功時的變化,同時還考慮到自已沒有中計上當時的變化,先靠還是先扳,次序的巧妙實在是令人拍案叫絕,自已原以為對方是錯有錯招,對殺不成之下意外發現了這個棄子方案(類似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職業棋手在實戰中也不是什麽都能算清,同樣有要碰運氣的時候,隻不過水平越高的棋手,類似這樣的情況越少罷了),現在看來,單隻比拚計算力,自已其實也輸給了對方,因為人家連劫材的問題都想到了,還會沒算清對殺的結果嗎?

......這個人真的是業餘棋手嗎?

吳燦宇心中想到——他的計算深度和速度在韓國的年輕棋手雖不敢說第一,但他要認了第二,肯定沒有人敢認第一,而王仲明居然在自已最引以為豪的領域正麵戰勝了他,那麽這個人的計算力會恐怖到什麽地步?想起棋界對曾經被譽為圍棋皇帝的宗師級超一流棋手曹熏鉉的評價“和這個人下棋布局好壞沒有意義,因為隻要進入中盤肯定就會被絆倒”。這個人的中盤力量是不是已經達到了這種程度?具備這種中盤戰鬥力的人會是業餘棋手嗎?

“原來這裏還有這麽多的奧妙呀!嗬嗬,真是讓人大開眼界,王先生的棋藝真是高深莫測,令人佩服之至,能夠看到如此精彩的對局,實在是比簽下一筆大訂單更讓人愉快的事情。嗬嗬,太高興了。丁團長,今天晚上有什麽安排沒有,如果沒有的話,我想請代表團的成員吃飯。”洪吉丸笑著向丁建洋問道。

“嗬,沒問題,客隨主便,我們聽從主人的安排。”丁建洋笑道——飛機是在半夜,吃頓飯的時間完全來的及,沒想到由於王仲明的關係,竟然得到和洪吉丸共進晚餐的機會,回去以後,一定要向廖誌偉好好說道說道,做為推薦人的他一定會很開心吧?

守在吳永權道場,一整個下午崔精成都沒有離開,他在等消息,在等吳燦宇贏了那個叫王仲明的喜訊,雖說那對解決自已麵前窘迫的財務狀況毫無意義,但至少可以讓他心裏痛快一下兒。

等人是很無聊的事兒,借這個機會,他又做了兩筆生意,三萬韓元的收入不好也不算差,離月底要交的房租總數遠是遠了點兒,但這幾天吃飯的問題至少可以解決了。

外屋門響,有人進來,“大叔,您回來啦?”是金荷娜問好的聲音。

“嗬,是呀,道場沒什麽事兒吧?”聽聲音是吳永權。

“沒事,和平常一樣。“金荷娜答道。

“那好,我們先進去了。”吳永權答道,腳步聲響,是兩個人的,隨後通往後院的木門打開,再合上。

是他們回來了!

聽到聲音,在對局室裏的崔精成坐不住了,匆忙結束正在的對局,他離開對局來到外邊。

“哎,荷娜,是吳老師回來了嗎?”他向看店小姐問道。

“是呀。”金荷娜答道。

“那燦宇呢?他是不是也回來了?”崔精成急著問道。

“也回來了。”金荷娜答道。

“哈,那他的樣子怎麽樣?心情是不是很好?”崔精成問道,在沒有見到吳燦宇之前,他想先得到一些讓自已安心的情報。

“嗯.....,怎麽說呢?應該是不好吧,進門以後一直都低著頭,都沒有和我打招呼。”金荷娜想了想後答道。

怎麽會這樣?......難道說事情進行的不順利,洪吉丸沒有幫忙,吳燦於沒能和王仲明對局?

帶著滿腦子的疑惑,崔精成離開店麵,進入後院,“吳叔叔,我來啦,燦宇在嗎?”站在門口,他提高聲音叫道。

“噢,是精成吧,進來吧。”剛剛到家,吳永權正在自已的屋裏換衣服,聽聲音知道是崔精成,便大聲招呼讓他進來。

崔精成脫鞋進屋,吳永權也換好衣服從臥室出來,兩個人在客廳坐下,閑扯兩句,卻不見吳燦宇出來。

“呃......,吳叔叔,燦宇他怎麽了?聽荷娜說他的情緒似乎不是很好,怎麽回事兒呢?”崔精成遲疑問道。

“他呀......,嗬嗬,我知道你想問什麽。簡單的說吧,你希望看到的事情沒有發生。”吳永權淡然一笑——吳燦宇之所以會有和王仲明對陣的念頭就是這個人勾起來的,比賽進行的當天又第一時間跑來,想問的什麽還用猜嗎?

“您是說,王仲明沒有答應比賽?”崔精成想象中最糟糕的事情也就是這個。

“不是,比賽進行的很順利,王仲明並沒有拒絕,不過最後的結果和你想要見到的不一樣。

“......,什麽.......,您的意思是說,燦宇他輸了?......這怎麽可能?!”聞聽此言,崔精成吃驚地張大嘴巴,半天都合不上,他完全不敢相信,吳燦宇居然會輸給王仲明!是自已的耳朵出問題了嗎?

“我也以為不可能,但事情就是這樣,從棋局的第一手到最後一手,我一直都在旁邊看著。所以,你也就不要去找燦宇了,他現在的心情很差,應該是誰都不想見。”吳永權說道——父子倆住在一起,對於兒子的性格習慣他是再熟悉不過了,每當比賽輸棋的時候,吳燦宇都會把自已關在臥室裏不願出來,有時一天,有時兩天,今天輸的這盤棋所受到的打擊遠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沉重,想要恢複過來,三四天都未必能成。

“......”,看來是真的了。

“那個家夥的運氣真的就那麽好?”崔精成泄氣的說道,他以為,吳燦宇會輸棋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老虎打盹,犯了低級錯誤,比如被打吃時沒有看到,又或者落子時沒有拿穩,棋子自已掉在了不應該的地方。

“運氣?.....這話倒也不能算錯,‘高手總是幸運的’,嗬嗬,那種運氣要是沒有超人一籌的實力,就算放在你的麵前也抓不住。”吳永權微微一愣,然後欣然笑道,強者運強,運氣難道不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