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誓言
把《圍棋天地》從吳燦宇手裏要過來,崔精成翻到其中的一頁,“就是這個。”
三個人湊頭過來一起觀看,還好,雖說三個人的中文程度都不怎麽樣,但常用的漢字還是知道幾個的,至少對局者姓名中的那個‘王’字是認得的。
“寫的什麽,快點翻譯。”樸泰衡急著催促道——隻靠認識的那幾個可憐漢字,根本不可能明白這洋洋數千字的文章是什麽意思,到底還得要讓崔精成幫忙。
“咳,就說嘛,搶什麽搶,都是成年人,散文一點兒不行嗎?”難得的,能在三位韓國年輕棋手麵前擺擺架子,崔精成當然不會輕易放過機會。
“別裝了,快點說,小心我們再跟你玩野蠻!”拳頭的道理總比道理的拳頭來的更淺顯易懂,金伍中揚起他那並不算是結實的拳頭在崔精成眼前晃了晃,於是崔精成馬上變得老實了許多。
“標題的名字是‘冷的刀,熱的血’,大體講的是,筆者,也就是這篇文章的寫作者在中國棋院采訪比賽的中午午休時間,偶然碰到的一場熱血對決——由於在一期最新播出的電視圍棋節目中,身為嘉賓主持人的王仲明點評棋局時用詞比較尖銳,引起那局棋的對局者之一,圍甲成員,上海昊天隊的主力棋手譚浩強的不滿,兩個人在中國棋院的訓練室中賭鬥十秒超快棋,以決定是否需要就那期節目的內容向其道歉......”
“比賽是在十數位當時正在棋院參加訓練的職業棋手麵前進行的,比賽的規則完全按照正式比賽的標準,有裁判,有記時讀秒,結果在一場激鬥中,王仲明執黑先行,以犀利的,完全經得起推敲的招法完勝譚浩強,從而免去了在下一期節目中向譚浩強公開致歉的義務.....”
文章很長,崔精成不可能全部都翻譯過來,於是隻揀那些關鍵部分的內容講了一遍,雖然非常粗略,但三位年輕棋手大體也明白了怎回事兒。
“譚浩強......,這個人我曾經在去年三星杯的預賽階段交過一次手,實力很強,我也是經過一番苦戰才以半目的優勢險勝,王仲明能中盤戰勝他,實在是讓人驚訝。”樸泰衡說道。
“我雖然沒有和譚浩強交過手,但能在圍甲棋隊中坐穩主力位置的肯定夠格稱為一流棋手,不過話說回來,十秒超快棋的偶然性很大,這樣的勝利或許是運氣的問題。”金伍中說道。
“不是運氣,作者是《圍棋天地》雜誌社的記者,在觀戰之後曾經請數位職業棋手對此局進行點評,那些職業棋手的看法基本一致,都認為黑方表現非出色,全盤幾乎找不到明顯的疑問手,這盤棋可稱得起是黑方的完勝局。”做為唯一能夠真正看懂這篇文章的文字說明部分的人,崔精成非常肯定地說道。
一開始,吳燦宇並沒有說話,他也沒有和譚浩強交過手,不過這個人的名字他還是聽說過的,雖然不是非常有名,但在中國的現役棋手中也算得上是數得著的人物,王仲明能夠贏自已,那麽贏譚浩強也就不是沒有可能。問題是,這個人的運氣真是有那麽好嗎?都說有錢的,有權的比不上有福的,難道說這個人真的是福星在身,無往不利......
“別說那些了,還是先打譜吧。”吳燦宇製止住正在激烈討論的幾人,提出最具實際意義的建議——是不是運氣好,身為職業棋手的他們自然有判斷的能力,他們不是普通棋迷,圍棋的愛好者,他們不相信記者的生花妙筆,他們有自已的眼睛和頭腦,而且也隻相信自已的眼睛和頭腦。
這是解決爭論的最好辦法,四個人馬上返回吳燦宇的臥室拆擺起棋譜,雖然看不懂文章的說明文字,但棋譜本身卻不存在國籍和民族的差別,中國人那樣記譜,日本人那樣記譜,韓國人也是一樣,由已經看過棋譜的崔精成居中擺棋,其他三個人則圍坐一圈,看著崔精成將一枚枚的棋子擺在棋盤之上。
不去理會招法是否存在問題,崔精成隻管以最快的速度將棋局重現——通常情況下,在這種小規模的研究會中,擺棋者也就是棋局的主講者,但崔精成知道,自已那點兒些末道行在這三個人麵前完全是垃圾般的存在,隻有求教提問的份兒,哪兒敢班門弄斧,關公門前耍大刀呢。所以,這盤棋擺的很快,用了不到五分鍾的時間,崔精成便停手收功,“完了,棋譜就記錄到這裏,然後白棋就超時判負了。”
崔精成停下了手,三個人卻是沒有馬上發表看法,都是盯著棋盤默默的發呆,似在是回味棋局的進程,組織自已的語言。
“怎麽樣?你們倒是說點兒什麽呀?”等了半天,見三個人還是不發表意見,崔精成有些著急了。
輕輕呼出一口氣,金伍中的表情顯得很嚴肅,“的確是黑棋的完勝局,白方通盤沒有明顯的機會,十秒鍾的超快棋能夠達到這麽高的質量,很不簡單。”
“這盤棋給我的感覺,執白棋的人心態有些失衡,左邊的模樣撐的太大,實空被破掉後的攻擊又太過急躁,反被黑棋反擊得手,導致棋型崩潰。應該說,這是白棋很不發揮的一局,按理說,以譚浩強的實力不應該是這樣的表現。”樸泰衡答道。
兩個人的意見,一個認為這盤棋的勝利是黑棋下的好,另一個則認為是白棋下的差,雖然導致的結果不變,但意義卻大有不同。
“我也覺得這盤棋白方的發揮有點失常,過於急躁,不過黑棋的招法也的確是堂堂正正,無可指摘,獲勝也在情理之中。自古爭棋無名局,或許是譚浩強在下這盤棋時情緒過於激動,太想贏棋,從而導致的技術變形,”吳燦宇倒是不偏不倚,保持中立,“王仲明到底說了些什麽,惹得譚浩強要跟他快棋決鬥?如果不是非常過份的話,譚浩強是圍甲棋手,不可能在那麽多同行麵前和一位業餘棋手單挑吧?”他轉過頭,向崔精成問道。
——這話的確不錯,職業和業餘,實際實力的問題放在一邊,身份上的差別卻是隔著一道鴻溝,即便是他吳燦宇不服氣王仲明而要與之交手相鬥,也是故意隱藏身份,不想事情傳出去,落一個欺負人的名聲,而譚浩強身為圍甲棋隊主力選手,在職業圈子裏也算是小有名氣,正常的情況下,他是絕不可能和業餘棋手分先對弈,更何況還是在中國棋院的訓練室,在十數位同行的麵前,如果不是氣到了極點,那就真是腦子壞掉了。
“呃......,文章裏沒有介紹這方麵詳細的情況,不過我聽朋友說,似乎是王仲明在那期欄目棋局點評時曾經用過‘這樣走棋可說是不會下棋’這樣的話,那盤棋是譚浩強下的,因此大概是譚浩強以為王仲明是在針對自已,所以才要向王仲明討要說法,讓他賠禮道歉,卻不想舊仇未解,新恨又生,這下兒麵子反而栽得更大了。”
崔精成得到的消息自然是曹英講給他聽的,所謂語傳三遍非原意,曹雄傳給曹英,曹英再傳給崔精成,中間自然有刪有減,有增有添,不可能是事情的真相,至少,曹英不會把他弟弟在整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告訴崔精成的。
“王仲明敢說這樣的話?!”三位年輕的職業棋手都是大吃一驚,說圍甲棋隊主力選手不會下棋,對職業棋手而言還有什麽比這更無法容忍的評語嗎?如果評價者是那幾位世界冠軍的獲得者,久負盛名的超一流棋士,又或者是德高望重,年高見廣的前輩宿老,這樣的評語雖然苛刻,倒也不是不能完全接受,無非是服心不服,到時拿比賽成績說話就是——問題是,說這話的是一位連業餘段位證書都沒有的業餘棋手!雖然這位業餘棋手的實力已經得到許多人的認可和讚賞,但業餘就是業餘,這無關觀點的正確與否,而是關乎職業棋手的尊嚴麵子問題,同為職業棋手,他們三人自是感同身受,能夠理解譚浩強當時的憤怒。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說。不過以王仲明的以往的為人,說出這樣的話,我一點兒也不意外。”崔精成怎麽可能為王仲明說好話?一個月前輸掉的那一百八十多萬韓元可是讓他連著好多天都是以白飯泡菜度日,恨還恨不過來呢!
“上網找一找,即然是公開的電視圍棋節目,說不定能夠在網上找到視頻錄相。”金伍中提議道——如果事情真是如此,他也將會視王仲明為敵人。
“ok,精成,你來。”從床頭拿來自已的筆記本電腦遞給崔精成,吳燦宇說道。
“好的。”三個人中隻有崔精成具備瀏覽站的能力,他自然是當仁不讓,一展身手了。
熟練地打開電腦連接上網,崔精成在搜索欄中輸入‘電視圍棋節目、王仲明、譚浩強’等三個關鍵字,然後按下回車鍵,屏幕一變,有關電視圍棋節目的消息便布滿了屏幕。挨條查下去,很快便找到弈城棋友論壇上的一個貼子,貼子的作者可能是一位職業棋手,事情發生時亦也在中國棋院,其以第三者的角度將在食堂開始的爭執直到快棋決鬥結束的整個過程都敘述了一遍,其詳細程度,遠比《圍棋天地》上麵的那篇文章細致的多——網上的文字終究要比紙質媒體上的要大膽的多。其後,是數百條留言,有驚訝讚歎的,有不敢相信的,有大罵現在的年輕職業棋手太不爭氣的,有為譚浩強辯解,認為這隻是偶然的個案,不應該就此否定他的實力,凡此種種,不一而論。
崔精成將這個貼子的內容揀重要的部分一一翻譯給三位年輕的職業棋手聽,聽得三個人是時而歎氣時而大笑,無不感概,棋迷實在是最難伺候的一個群體,僅僅是輸了一盤棋,以前取得的多少成績便都被視而不見,譚浩強呀,實在是太可憐了。
“算了,別看這個了,快找節目視頻吧。”樸泰恒催道——貼子看多了,內容也就那麽回事兒了,各人說各話,說到最後,真理不是越辯越明,事情的真相倒是越來越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最後落得個吵成一團,誰也不服誰的結果。
“嗯。”崔精成應道——剛才那個貼子中有講到引起爭執的那檔圍棋節目的名字,有了名字,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重新在搜索欄中輸入’棋道縱橫‘四個字,再按回車,這回出現在屏幕上的信息就要靠譜的多了,沒費多大功夫,崔精成便找到首期的視頻鏈接,打開後,四個人圍坐在筆記本電腦旁一起觀看,雖然對視頻中兩位主持人的對話聽得是一知半解,但棋盤上的語言三位年輕的職業棋手卻不難理解,尤其是旁邊還有一位精通中國話的崔精成可以隨時詢問,所以這個視頻看的還是比較順利的。
“的確是非常漂亮的一手,這步當頭緊逼一招所蘊含的戰略構思讓人不得不佩服。”整個視頻看完,金伍中由衷讚道,節目中王仲明的講解讓他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這個人在棋上的境界確實很高,不過因此就評價一位職業棋手不會下棋,還是太過份了。”樸泰衡承認王仲明對所講解棋局的分析,但心裏卻還是非常不忿,
“大概他是覺得自已有可以渺視天下職業棋手的資本吧。”吳燦宇幽幽說道,敗軍之將不敢言勇,自已曾經在麵對麵的戰鬥中輸給這個人,他若是貶低這個人的棋藝,豈不是連自已也給罵了嗎?
“切,偶然運氣好贏了兩個人就這麽吹牛皮,真當他自已是不出世的天才了嗎?如果讓我碰到,非得好好的給他的教訓,讓他知道牛皮不是這樣吹的!”樸泰衡哼道。
“你想要和王仲明較量一下兒?嗬嗬,好呀,下個月中韓年輕棋手對抗賽就要在北京開賽,兩輪比賽中有一天休息,到時候我們倆陪你一起去找王仲明,看看你怎麽教訓他,怎麽樣?”金伍中笑道。
中韓年輕棋手對抗賽是傳統賽事,中韓兩國每年派出八名年輕棋手捉對廝殺,每次兩輪比賽十六盤棋,以總比分定勝負,若雙方打成八比八平,則以第一台主將的勝負為準,若是第一台也一比一打平,則改比第二台,以此類推,直到最後一人,至於要是每一台棋手都打成一比一平局......這種情況理論上存在可能,但在實際比賽中出現的可能性則是微乎其微,所以沒人會去考慮,當然,如果萬一的萬一出現了的話,主辦方也不會沒有辦法,比如說最簡單的抽簽,讓老天爺去裁決便不失為一個公平合理的方案。
對抗賽是每年一次,同中韓兩國輪流主辦,去看的比賽是在韓國首爾舉行,韓國棋手以八比八,第一台主將贏的微弱優勢取勝,引起了韓國棋迷的普遍不滿,認為以韓中兩國棋手的整體實力不應該贏的這麽驚險,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韓國棋迷對比賽不夠重視,沒有派出已方的最強陣容,所以這一次韓國棋院決定以最強的陣容參加比賽,爭取以最大的比分差距贏得比賽,以平息棋迷們的不滿,牛犢三人幫是韓國年輕棋手中的佼佼者,而且都是段位較低,還沒有獲得重大頭銜戰的冠軍,符合年輕棋手對抗賽出場選手的要求,故此均在代表團的成員名單之列。
“你是不是當我不敢?”樸泰衡一愣。
“嗬,怎麽可能,當然是認為你敢才這麽說的呀。怎麽,該不是我猜錯了吧?”金伍中笑道。
“說什麽呢!哼,想的倒美,比賽間隙,別人都是玩的玩,樂的樂,我卻跟人家拚死拚活,讓你看哈哈笑,我傻呀?!”樸泰衡雖然不忿於王仲明,不過通過王仲明和吳燦宇以及譚浩強的對局,再加上《棋道縱橫》中對棋局點評時所展現出的思路,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人雖然是掛著業餘棋手的標簽,但絕不會比一般的職業高手好對付,別人在休息,自已卻還在拚命,一個人的精力和體力都是有限的,萬一因此影響到第二輪比賽時的狀態怎麽辦?
“嗬嗬,那你到底是敢不敢呢?敢的話,聽說全聚德的烤鴨非常有名,我和燦宇一起請你吃到飽,怎麽樣?不過要是輸了,嘿嘿,那就得你請我們倆了。”無利不起早,金伍中太了解自已這個朋友了,隻要賭注足夠誘人,就能無往而不利。
“這可是你說的,燦宇,你認不認?”聽到可能不花錢就能吃到好東西,樸泰衡的鬥誌一下兒就上來了。
“沒問題。我加入。”吳燦宇應聲答道——以他們的收入,請吃一頓烤鴨當然不是問題。
“好,那就這麽定了,伍中,燦宇,知道我的飯量吧?非得把你們倆的錢包吃癟了不可!”樸泰衡一挺胸膛,發出誓言,似乎那頓烤鴨真的已經擺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