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那年癔症

司機大叔不敢貿然回答,細細想了好一會兒才作答:“天黑,看不清模樣,那男人給了我一遝錢,隻說讓我將人送到這裏。”

“你也知道,這是左家。”車外的中年男人頓了一下。

出租車司機立刻會意,連忙點頭:“我懂。”

豪門嗎?總是紛爭多,平日裏沒客人的時候在家沒少看這類的電視劇,懂的。

車外的人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拿著吧。”

司機大叔低頭一看,媽呀,副駕駛座上一堆鈔票,晃了他的眼,半天回過神來,再看去,那人已經進去了,鐵閘門關緊了。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念了一句,司機大叔揣著這麽多錢,心裏忐忑,趕緊調轉方向。

好日子?可不是嗎?天空一聲雷響,雨雨下得嘩啦啦啦。

那出租車剛走遠不久,一輛閃眼的紅色法拉利泊在路邊,車裏,英俊的男人手裏夾了一根煙,慢條斯理地吸了一口,煙圈繚繞,隱約可以辨出一張精致的臉,一雙妖異好看的桃花眸,那人歎息:“江夏初,上輩子我一定是欠了你很多債。”

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散在雨裏:“既然是注定的,那我認了。”

丟了手裏的煙,那人打上車窗,調轉了方向,車開得極快。

左家大宅裏,陰陰沉沉散了去,大廳裏,一陣慌亂的腳步。

左家主子抱著渾身濕漉漉的少夫人進來,一張俊臉沐了久伏的冰:“都不準上來。”

條件反射,所有躬身跟著的腳步頓在樓梯口。

怎麽忘了,這少夫人的閨閣閑人免進。

“讓左右過來,查清楚今晚上送少夫人回來的是什麽人。”左城聲音冷而自製,所到之處均是冰封一片,話音落,腳步急促便上了樓。

開了燈,左城直接將懷裏的人抱進了浴室,伸手便去解江夏初的衣服,明明毫無意識的女人突然伸手按住了左城的手,臉上明顯燒得厲害,一片緋色,卻咬著牙,整個人都在顫抖。

“夏初,乖,是我。”

他的手覆在她手背,輕聲哄著。江夏初蹙緊的眉稍稍鬆了,冰涼冰涼的小手顫抖的厲害,卻緩緩垂下。

左城俯身吻了吻江夏初發白的唇角,關了燈,將她放在熱水繚繞的浴缸裏,小心地褪去她的濕衣服。

左右顯然是從被窩裏被拽出來的,板著一張俊臉,心裏尋思著,打從這少夫人進了左家的門,他就沒好好睡過一個安穩覺。

醫生啊,真不是個好職業,管他心理的,還是生理的。

“快點進來。”房裏男人的聲音殺氣凜凜的。

左右踉蹌了一下,一溜煙跑進去任勞任怨做牛做馬了。

不到十分鍾,左右豎著進去的,橫著出來的。拍拍身上的土,一臉豬肝色:“老子從美人窩裏爬出來容易嗎?不就是發個熱嗎?”

冷哼一句,又罵咧咧了幾句,之後屁顛屁顛地跑去廚房煎藥了。

已是夜半,窗外的雨停了,房間裏隻亮著一盞台燈,杏黃色的光有些微暗。

燈光打在床頭,照得男人的臉棱角分明,極是俊逸,懷裏的女人緊蹙著眉頭,睡得極不安穩。

她在他懷裏,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有個女孩,十七八歲的模樣,總是穿著白色的裙子,從來不說話,她坐在秋千上,身旁的男人撫著秋千,**啊,**啊,然後,輕輕喊著一個名字。

“夏初。”

“夏初。”

“……”

那女孩兒沒有絲毫反應,目光呆滯著。

“夏初,與我說說話好不好?”

那男人俯下身子,蹲在女孩兒身前哄著她。

那女孩眸子顫了顫,喊了一句:“夏初。”又喊了一句,“夏初。”

聲音大概是許久沒有說話,又澀又啞。

然後機械地一直重複著這兩個字。

男人起身,抱住她的身子,搖晃的秋千靜止,撫著她的臉,男人問:“你是誰?”

女孩兒不答,依舊機械地喊:“夏初。”

男人忽然笑了,俯身吻了吻女孩兒的唇角:“乖,我的夏初真乖。”男人似乎歡喜,又吻了吻她,“你是夏初。”

突然,那呆滯的眸子一凝,女孩兒看著男人:“不,我是謙成,是夏初的謙成。”

男人眸光一冷,極美的容顏覆了一層陰鷙的寒,他死死看著女孩兒。

突然那女孩兒狠狠推開了他,起身:“我要去找夏初,夏初在等我。”

身後,男人死死抱住她:“你給我醒醒。”男人對上女孩的眼,扣著她的肩,“你是江夏初,季謙成死了,他死了。”

女孩兒仿若未聞,猛地搖頭,眸子裏驚慌失措:“我是謙成。”

“我是謙成。”

“……”

女孩兒一直重複著這一句。

“夏初,是不是季謙成死了,你再也回不來了?”男人看著喃喃自語的女孩,拂著她的渙散的眼,“是不是?”

“我是謙成。”

還是這麽一句,她已經不是她了,沒了靈魂。

男人蹲下,將女孩抱在懷裏,俯身在她耳邊:“既然你回不來,那我們一起死吧。”

男人唇角勾起,一抹絕美的笑,在夜裏妖嬈。

“我是謙——”女孩的聲音驟然停止,眸子一滯。

她脖間,是一雙極美的手,一點一點收緊,她的臉一點一點發白,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男人一直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緩緩閉上,他俯身,去親她的額,親她的臉,唇落在她唇上:“別怕夏初,我會來陪你的。”

男人的手,還在女孩脖子上,她閉著眼,如此安詳。

然後,然後呢?夢裏的影像開始模糊,出現了很多臉,陌生的,熟悉的,她看不清,也聽不清,隻有一個聲音,從很遠很遠地方傳來。

“夏初,不怕,睡一覺就沒事了。”

“我的夏初,永遠不要忘了,你是夏初,你是左城最愛的夏初,不要忘了。”

“夏初,謙成死了,在雨天,車撞死的,流了很多很多的血,你就坐在副駕駛座上,血濺在你的白裙子上,他死了,這個世上再沒有季謙成了。”

“夏初,你要記住凶手是——”那個聲音突然清晰,“左城。”

這個聲音……是左城。

那年,十七歲的女孩睜不開眼,隻記得這麽一個聲音,一遍一遍在耳邊重複。

“夏初,是左城撞死了季謙成。”

“是左城撞死了季謙成”

“是左城。”

“……”

“左城!”

**的人兒猛地睜開了眼,一雙眸子,沉寂卻驚心動魄,唇被咬得發白,額上,全是綿密的汗。

然後,一雙微涼的手抱住了她顫抖的身子:“夏初。”

那人嗓音溫潤,像初春裏融融的水。

那是左城的聲音,江夏初驚慌淩亂的眸子緩緩安靜下來,轉身,便看見那人眉眼溫柔。

“左城?”半睡半醒間,左城的臉與夢中重合,江夏初恍然了。

左城便那樣柔柔看著她,攬著她入懷,淡淡的嗓音溫潤:“是我。”緊了緊手上的力道,他拍著她的肩,哄著,“不怕,隻是做夢了。”

鼻尖全是左城的氣息,熟悉的薄涼,纏纏繞繞進每一處感官,她在恍然中頓然清醒了,她搖頭,輕聲偎在左城懷裏,喃著:“不是夢。”

左城不語,隻是抱著她的手,更緊了,似乎要揉進骨血。

江夏初抬起眸子,清淩淩的,她絮絮又說:“左城,那不是夢。”

左城依舊不語,第一次,這個男人閃躲了眸子。

那不是夢,是啊,不是,隻是這個男人多想將那些都變成夢。

他不言,她便懂了,唇邊是徹悟後的慘淡:“這些年,我總做那樣的夢,到現在我才知道,那些都不是夢。”

左城俯身去吻她的唇,她隻是睜著眼睛,聲音傾吐在他唇邊,她說:“那年,我開車撞了謙成。”

左城背脊一僵,隨後發狠般去吻住江夏初。

江夏初不言不語,任由著左城啃咬吞沒,久久,一雙涼涼的小手覆在左城臉上,他不動了,她說:

“那年,我變成了謙成。”

江夏初一雙手冰涼冰涼,一絲一絲的冷鑽進左城每一處感官,突然,他身後,狠狠抱住她:“夏初,不管你夢到了什麽,都忘了。”

她靠在他懷裏嗤笑了一聲,慘淡又絕望,啟唇,她說:“然後——”抬眸,看進左城的眸子裏,她一字一頓地清晰,“然後你替我成了凶手。”

左城啞口不言,隻是一雙眼,在微微昏暗的燈下,亮得灼人。

終於,他千方百計裹藏的過往全數被翻開,全數攤開在這個女人一雙冰冷冰冷的眸下。

江夏初退出了他的懷裏,荒誕蒼涼地笑著,笑了一會兒,又沉吟了一會兒,她嘴裏夢囈般地開始呢喃:“我竟然忘了,我怎麽能忘了呢?”她看他,“左城,是我,是我撞死了謙成,我才是凶手。”

我才是凶手——她平平靜靜的聲音,撞進了左城的心髒,哪裏血肉紛飛。

五年了,他藏了五年了,費盡心思抹掉的那段回憶,還是卷土重來,他毫無準備,慌亂的想逃,想用盡一切辦法來遮掩,來抹去,甚至毀滅。

但是,他不能,這個女人,叫她怎麽舍得?

“夏初,我一直希望你永遠也不要記起來。”他若忡若怔,仿若入了絕境,隻剩無奈,“我的夏初,你該怎麽辦?”

“是啊,我該怎麽辦?”她重複著左城的話,轉開了眸子望著遠遠的窗外。

左城怔然,望著懷裏的女人,像一個若即若離的夢,似乎便要碎了。

都說他無所不能呢?可是獨獨對她,他無能無力。

他該怎麽辦?他愛的這個女人又該怎麽辦?抹去了的記憶會記起,那個叫做真相的東西,他沒辦法毀屍滅跡,所以,他成了時間與命運的敗者,他可以給他的女人的,隻是五年時間,僅僅五年時間。他的女人,那個幹淨純白、奉行殺人償命的女人,這樣的事實她該怎麽接受?

“那是謙成啊,曾經一起度過所有年少時光的人,曾經最喜歡最喜歡的人,曾經以為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人,我甚至曾經傻傻地以為,他死了,我也就跟著他一起死。”她嗤笑了一聲,嘴角進叔荒敗,“可是我親手殺了他,是我親手將他——”

“夏初,那是意外。”

“他一定恨死我了,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今日我本想賠他一條命的,畢竟殺人償命,可是,可是我——”

左城急促地截斷了她的話:“夏初,我不許你有這樣的想法。”

可是我舍不得你死了——江夏初張張唇,喉間哽塞,發不出聲音,淒淒看著眼前的男人,然後身後,抱著他,緊緊地,緊緊地,隻聽得他說:“夏初,像以前一樣不好嗎?你可以恨我,可以歸咎在我身上,我不許你責怪自己,更不許你殺人償命,若是真如此,我左城墳前的草怕是比人高了。所以江夏初,沒有什麽殺人償命,你從來沒有做錯什麽,那都是意外。”

他的聲音,便是那上古的蠱,她渾然忘我。

江夏初想,她真的中蠱了,然後,她竟忘了那個少年,腦中、眼裏就隻有這個抱著她的男人了。

就這樣吧,萬劫不複也好,罪不可恕也好,甚至殺人如麻也好,她想自私一回,就這麽自私一回,讓她暫時忘了五年前,忘了那場車禍,那個少年。

許久,她開口,聲音啞啞的,她問:“那你呢?”頓了頓,又問,“左城,我又該拿你怎麽辦?”

那場車禍,那些記憶,甚至那個曾經以為是天長地久的少年她都可以自私地置若罔聞,但是這個男人,她再也沒有辦法無動於衷了……

她伸手,拂過他的額,他的眉,還有那雙總是叫人沉陷的眸子,怔怔地喃著:“我恨了你五年,怪了你五年,怨了你五年,也記不清到底傷過你多少次了,我該怎麽辦?你說我要怎麽辦?現在要我拿什麽來還?”

她曾經最想一刀兩斷兩不相欠的人,如今兜兜轉轉了一圈,恍然發現,她欠的最多的,負的最多的都是他。江夏初想,果然一報還一報,這個男人,她總難兩清。

江夏初的手,緩緩滑下,落在左城心口:“我甚至差點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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