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十四章 她說 現在我不想你死

江夏初走近,淡淡說了句:“因為遇上了我嗎?”

左魚驚詫,絲毫不差,江夏初的話,與自己心裏的答案。

這個女人,果然厲害,絲毫不遜色於左城。

左魚低頭,不敢再造次,因為左城說過,她的人和命都是江夏初的。

江夏初走到窗邊,看著外麵:“天亮了。”拿了件外套,自顧喃著,“他應該會在等我吧。”

江夏初轉身,出了房間,左魚愣了愣跟上去。這個女人,她是一點也猜不透。

到醫院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放亮,隻是一個晚上的時間,似乎翻天覆地了一番,所有人都變了,平日裏對江夏初恭敬有加的左家的人,自江夏初出現在醫院,便一個一個擺了一張冷臉,進叔還喊了句少夫人,其他人都緘默,裝作沒有看見。

左家的人,大概都惱了江夏初了。

這家醫院是齊以琛之前住院的那一家,江夏初很熟悉,甚至是氣味,可是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樣,哦,是氣場。幾十個統一著裝的男人,裏三層外三層地守著,有種陰森森的感覺。

江夏初隻是自顧坐著,看著手術室的門,也不說話。

手術持續了很長時間,手術室的門開,先出來的是左右,摘了口罩,一張娃娃臉,帶了格格不入的凝重。

進叔,上前:“怎麽樣了?”

左右沒有說話,直接越過進叔,走到江夏初麵前,隻是忿恨地盯著她看。

半響,江夏初才不疾不徐地抬頭,一臉的淡漠,神情平靜讓人有一種想撕碎的感覺,她問:“他怎麽樣了?”

左右睃了一眼,一肚子的火氣都雜在話裏:“死不了。”冷嘲熱諷,“怎麽?很失望?”

左右自小便將左城當神來崇拜,自然,這個讓他的神成了人的女人,他一直不是很喜歡,這次的事,更是火冒三丈。

江夏初不言,臉上沒有一點變化,都沒有看到她緊握的手稍稍鬆開。

見江夏初不語,左右似乎火氣更大了,陰陽怪調地說:“但是托了你的福,第一次受這麽重的傷,再深一厘米,你就成寡婦了。”

有多驚險,隻有左右知道,還是第一次在手術台上發抖,隻要傷口再深一點,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左城一條命,到現在,左右還心有餘悸地顫得慌,便更加惱怒江夏初了。

江夏初還是不說話,因為無話可說,說什麽,不是她刺的是左城?那的話,隻有左城說才有可信度。

左右似乎還想說什麽,便進叔拉住了,輕聲警告:“左右。”

看似稚嫩的臉一臉倔強,甩來進叔的手,幾乎吼出來:“我說得有錯嗎?先生那一身的傷,那麽多傷疤,有多少拜她所賜。”

左右不是第一次給左城醫治,第一次是五年前,一刀入腹,江夏初的傑作。

還有那麽多傷疤,是他不知道的,但是也能料想到,江夏初難辭其咎。

江夏初坐在椅子上,臉色忽地冷凝了。

她都快不記得了,原來左城因她遭了這麽多罪。

她啊,十惡不赦了嗎?第一次,江夏初覺得自己和左城一樣,很壞,果然,左城將她變成與他同類。

左右說得麵紅耳赤的,更像個撒潑的孩子,大有一股誓不罷休的勢頭,進叔上前,拽著他,森森警告:“不想死就閉嘴。”

即便是進叔,在左家,一人之下,也不敢對江夏初紅臉,是不敢,不是不想,因為左城沒事,那就意味著,這個女人還是他們左家的天,哪裏動的,說都說不得。

左右性子執拗,初生牛犢,是個醫生,也沒見過什麽血腥,膽大,不計後果,紅了臉就喊:“今天就是死,我也要說。”麵紅耳赤地對著江夏初,大喊特喊,“你不是菩薩心腸嗎?連左林那樣的敗類你也憐憫,可是對先生怎麽不見你手軟過,你看不慣先生殺人,可是那也是為了你,你自己又做了什麽?差點,你就殺了他。”

左右情緒激動,眸子猝了火,幾乎咬牙切齒地嘶喊,他在為自家主子叫屈,那叫一個委屈。

左右啊,一番火氣,毫不忌諱,肆無忌憚,在場所有男人都抬頭,聽著,臉上的表情沉凝,那是一種默認。

確實,左右說的,都對,江夏初也覺得難聽刺耳,但是找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這個時候,沉默就是唯一可以做的。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成了這樣的局麵。

為什麽,她忍受不了那個對她百般溫柔的男人轉身浴血?

沒有答案,她低頭,看著地麵,出門時未換鞋,鞋子上還沾著昨晚的血跡。

“無話可說吧?”左右嘲諷,蹬鼻子上臉,絲毫不見收斂。

“左右,夠了!”左魚護在江夏初的前麵,也是臉色冷冽,“她是先生的女人。”

左魚護著她,隻是因為江夏初是主子,江夏初知道,整個左家,包括左魚,都在怪她。心裏有些酸澀,以前明明不在意的,不知為何,居然開始在意了。

江夏初啊,她隻剩一張保命符了:她是左城的女人,寫在左家族譜裏的女人,所以,他們才沒有動她。

左右冷笑,也不看左魚,對著江夏初砸過去一句話:“江夏初,你不配做我們主子的女人。”

聲音極大,餘音繞耳,在醫院走廊回**了幾遍,每一遍都狠勁敲打著江夏初的耳膜。

你不配做我們主子的女人……

是啊,不配,隻是她有選擇嗎?江夏初低頭,冷笑,不知道笑什麽。

死寂了幾秒,那句狠話緩緩落了音,進叔臉色鐵青,灼灼睃向左右,慍怒大吼:“夠了,左右,你真不想活了。”頓了頓,又說,“配不配那也是主子的事情。”

隻要左城喜歡,誰又能說什麽,左城喜歡,江夏初便有那個資格。

“左右,不要逾越了。”左魚也插上一句。

左右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極不好看,將手裏的口罩撒氣似的砸在地上,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我他媽的就是不想活了,反正早晚主子會死在這個女人手裏,我殉葬好了。”

說得這樣決絕篤定,這個男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有某種嗜好呢?

也不怪左右,左城在左家那就是超乎神的存在。

托了江夏初的福,左家的神現在躺在病**意識不清,所以,一幹人等就理智不清了。

進叔拉了拉左右的衣服,左右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無奈,看向江夏初:“少夫人,左右隻是太擔心少爺,少夫人別放在心上。”

若是江夏初放在心上,和左城那麽一說,那後果……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除了左右。

“何必對她說這些,她哪裏會管先生的死活。”一臉倔強,左家難得有這麽一個嘴巴快於腦袋的‘人才’。

“閉嘴。”進叔喝止。

一直沒說話的江夏初緩緩站起身,看向左右,聲音清幽柔和:“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這般語氣,完全無辜無害嘛……

這個女人,不是太會裝,就是太不會裝。

左右愣了,半響,雷聲大雨點小:“江——”聲音突然頓住,江夏初三個字,他乖乖吞下,換了個調調,頗有幾分威脅,“少夫人,記著,我們先生不是刀槍不入。”

言外之意是:不要再刺激我們先生了。

左右眼裏,江夏初是第一號危險分子,得時時防備。

隻是江夏初麵無表情,什麽也不說,直接進了病房。

“就會那副表情。”左右冷嗤了一聲,見了江夏初好幾次,除了麵無表情,還是麵無表情,左右嚴重質疑自家主子挑女人的眼光。

“左右,今天太造次了。”

“我說的都是實話。”

“你就祈禱先生不會知道吧。”

“我就不信……”

“……”

江夏初關了門,將所有聲音隔絕在外,走過去,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邊,視線籠著昏睡的左城。

深睡中左城,沉目長睫,安適寂靜。豔麗褪去,隻留漂亮底色,靜靜綻放,眩惑人眼。全然沒有了攻擊性,暴力消散,留下一個純粹的輪廓,脆弱得叫人不忍心承認,這樣子的一個人,竟會是左城。

這個男人啊,睜開眼和閉著眼,如同兩個人,睜眼是魔,閉眼是蠱,都太可怕。

江夏初啊,便受了蠱一般,伸手去撥了撥左城額前的發,喚了一句:“左城。”

聲音輕柔得不像她自己了,大概是這樣的左城毫無攻擊性,她絲毫戒備不起來。

她極少這麽喊他的名字,如今喊了卻也毫無回應。

左城……似乎光是這兩個字,便有一種蠱惑,讓她恍惚,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歎著氣:“你回應的時候,我害怕,現在你不回應了,我還是害怕。”頓了頓,她似笑,唇邊卻淒苦得厲害,“左城,我怕,不知道在怕什麽。”

她聲音越發哽塞,病房裏靜得森然,有種惶恐向她襲來。

她極少這麽害怕,更不會這麽言語,何況對著左城。

這個漂亮的男人,在睡,幸好聽不到。

指尖上涼涼的,這個男人不管什麽時候,總是帶著冷冽的,讓人不敢靠近,她縮回手,又開始自言自語:“左右說,再深一厘米,你就死在我手上了,你說,為什麽那一厘米,我沒有辦法下手?那樣我就自由了。”

一個人的獨白,沒有任何回應,封閉的房間來回回**她的聲音,還有她急促的心跳。

她想了整整一夜,找不到答案,為什麽,少了那麽一厘米,她放棄了她的自由,她的一輩子。

她笑著,唇邊慘淡的弧度,因為左城閉著眼,所以第一次這麽肆無忌憚地看著這個男人,那麽好看,原來美麗這個詞不止是女人的專屬。

她便那樣一直看著,殊不知視線肆意癡纏,又開始念叨著:“那時候,姐姐死了,謙成也死了,我想過,不如我們同歸於盡好了,是真的設想過很多次,甚至昨天晚上握著刀的時候也這麽想,想就這麽結束了,我們都太累了,你欠我的債,我欠你的情,還不如一次了結了。”她皺眉,眸子亂得理不清紋路,似乎思忖,無果,便問,“你說我到底怎麽了?居然放過了這樣的機會,居然向你認輸了。”

這麽一認,就輸了一輩子。

她的一輩子,設想無數次的慘劇,卻沒想到最後是她自己親手奉上的,左城啊,好手段啊。她不知道該佩服他精明還是自己愚蠢。

“左城,你說,若你死了,我自由;若你活著,這輩子,我隻能是你的女人。”

那時候慌亂,她隻記下了這句話,這句話對她是多麽致命的**,她應該狠狠抓著的,可是卻沒有。

現在左城活了,贏了,該是她付出籌碼了。

從今,她隻能是左城的女人。

眸中似笑非笑,她輕歎,伸手,拂過左城緊閉的眸子,她說:“左城,他們說得對,你真的會蠱惑人心。”

甚至,連她也不放過……

這個男人,是毒,極易上癮。

他還在睡著,毫無轉醒的痕跡,所以沒有聽到,她悵然的一句似夢囈的呢喃:“現在,我不想你死了,甚至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病**,男人長睫顫了顫,卻終是沒有睜開。

她認輸了,徹徹底底,賠了一輩子還不夠,或者還要別的什麽。

江夏初渾然不知,一點一點往下陷。

太陽落了,又升了,時間碾過了一日,他不醒,她不走。

第二天下午的例行檢查,江夏初也在,左右駐守了這家醫院,他學曆高,天賦好,順其自然就成了醫院的頂梁柱,左城的主治醫生。

左右還是一如昨天,一張臉十分的黑,一進門就擺了個臉色,埋頭例行檢查,也不看江夏初。左魚睃了好幾眼,左右還是一意孤行的擺臉色。

江夏初淡淡表情,毫不在意,一貫的不看不聽不在意,麵無表情地問:“為什麽還不醒?”

左右臉色一擺,語氣很衝:“這句話,我還想問你。”肚子裏搜腸刮肚地想著,是不是江夏初動了什麽手腳了。

江夏初不說話,左右更覺得有鬼,睃著江夏初,眼神犀利,似乎要看出什麽蛛絲馬跡來。

“左右,別忘了分寸。”左魚沉聲提醒。

左右一臉不以為然,頂回去:“左魚別忘了,你還姓左呢,別老是胳膊肘往外拐。”

左魚也是鐵了心維護了:“我是少夫人的人。”

聽到這話時,江夏初唇邊微微扯了扯,似笑非笑。

左右臉漲得通紅,有些氣結,嘟著嘴半天冒出這麽一句:“左翼說得對,你們女人都是沒心沒肺沒良心。”

這孩子,這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了,都開始仇視女人了,前途堪憂啊,可別真貪上那一口才好啊。

左魚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也有些龜裂了,剛要開口反駁,就被江夏初接過話去,一貫的平淡:“你很討厭我?”

這語氣,不溫不火的,不疾不徐的,不鹹不淡的,但是怎麽有一股子陰測測的感覺,像……像左城。

左右的心髒似乎被這麽一句涼森森的話給吊起來,底氣有些不足,回了一句:“哪敢喜歡,我怕先生要了我的小命。”說完,便轉身出去,有種溜之大吉的感覺。

左魚嘴角抽了抽,這倒是實話,要是男人敢喜歡江夏初,怕是真會沒了小命。

左魚扯了扯抽搐的唇角,轉身對江夏初說:“少夫人別往心裏去,左右就是嘴刁。”

可別真往心裏去了,自家主子的護妻程度,太恐怖了。

江夏初沒說什麽,不過,左魚看到,她嘴角揚起,很淺淡的笑。

她在笑,左魚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這般發自內心地笑,好像有什麽變了。等左魚再去細看的時候已經了無痕跡了,還是平平淡淡的,說:“你先回去吧,讓進叔晚點來接我。”

“是,少夫人。”左魚有點困頓,還是恭順聽命,皺著眉出去了。

左魚頓在門口,往裏看了好幾眼,還是覺得少夫人在盯著先生看,和以前不太一樣的眼神。

這場意外,是禍?是福?還未知呢。搖搖頭,走遠了。

左魚走後,病房裏隻剩了兩人,一個醒著,一個睡著,這種相處模式,似乎倒也和諧。

“原來你閉上眼睛的樣子是這樣的。”她似乎漫不經心地說了句,看著左城的臉,唇邊暈開了淺淺的弧度。

無害,脆弱,心疼……這些詞,竟也適合左城,在他閉上眼睛的時候。

這麽好看的一張臉,江夏初禁不住想,要是左城哪天破產了,還可以靠這張臉吃飯,不過這種可能性為零。

坐得久了,她緩緩趴在床沿上,自言自語地小聲呢喃著:“是在怪我嗎?還不肯醒。”抿了抿唇,又嘟了一句,“他們都該怪我了。”

“他們怪你了?誰?”

江夏初猛地抬頭,抬眸便猝不及防撞進那人的眸中,深邃的純黑色,像不暮的積雪一般溫度,她愣了,怔怔地看著左城。

“誰?”還蒼白的唇輕啟,吐出一個字。

這個男人,即便是病中,即便虛弱的抬不起手,還是這般霸道桀驁,氣場極其強大。

江夏初一下子就回神了,轉開眸子,微卷的長睫顫了顫,莫名的看似慌張,好半響才端出一貫的淡漠,說:“一醒來就殺氣騰騰的,不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