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晉收回思緒,良久後才緩緩道:“自從她媽媽離世以後,我們的關係每況愈下,以至於到後來,我們基本無話可說,每次見麵,她都躲得遠遠的,甚至都不願意看我一眼。我知道,是我虧欠了她,讓她從小就失去了媽媽,所以我一直在找辦法補救。”
“所以,你以為,隻要給夠了她花不完的錢就能補償她缺失的愛嗎?”李亦涵在一旁緩緩出聲,“你錯了,這樣隻會讓她覺得,你們的愛很廉價,廉價到能用錢就可以彌補。”
陸晉沒有說話,隻是呆呆的坐在那裏,一個瞬間像是衰老了十歲。
“她跟我說過,說她寧願沒有錢花,每天隻吃方便麵,隻要她爸爸能每天關心她,愛護她,她就能無比的快樂。她還說,她不想再和她爸爸這樣下去了,主動要向她爸爸示好,做了玩偶想要送給她爸爸。她還說,她從今以後不打架,不逃課,還要交好多好多好朋友……”李亦涵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眼淚忍不住的往下掉,一旁的蕭寒趕緊上前,將其抱入懷裏,輕聲安慰。
這個時候,突然叮的一聲,緊閉的手術室大門被打開,一位醫生緩緩走了出來。
陸晉踉蹌著起身,三兩步衝過去:“醫生,我女兒怎麽樣?”
醫生將口罩摘掉,歎了口氣,搖搖頭:“我們已經全力搶救,但實在是傷的太重,而且腦部受到了重創,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但至於能不能醒得來還要看病人自身的素質。”
“什麽意思?”陸晉問。
“就是說,病人會很大幾率成為植物人。”醫生的聲音像一道驚雷,在幾人的腦海裏瞬間炸開。
“不可能,不可能……”陸晉像瘋了一般,雙手搖著醫生的胳膊:“你們有沒有好好看啊,有沒有仔細檢查啊,去,回去再看一看……”
“陸叔叔。別這樣。”蕭寒伸手將陸晉拉開。
陸晉卻一下子攤到在地,嘴裏依舊重複著那句:“不可能……”
不遠處,玩偶孤零零的躺在椅子上,像被人丟失了一般,它不知道,它何時才能被主人的找回。
醫院那邊似乎不需要李亦涵和蕭寒了,兩人拖著疲憊的身子離開。蕭寒先將李亦涵送回家,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李亦涵突然停住腳步,問蕭寒:“生命是不是都是這麽脆弱?”
蕭寒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前一刻還和我們在一起大談夢想,下一刻就永遠的躺在了病**,不能開口,不能動彈,甚至連眼睛都不能睜開,這讓她爸爸以後該怎麽辦啊?都怪我。”李亦涵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蕭寒伸手輕柔的替其擦拭掉,緩緩出聲:“世事無常,我們沒有辦法提前預知這一切的,你別自責了。”
李亦涵抬起頭,眸子裏還帶著淚珠,在燈光下呈現出晶瑩狀,“蕭寒,其實我能阻止這件事的,我能的,我早該想起來的,為什麽偏偏就忘記了呢。”
“你在說什麽?這種事情你怎麽能阻止呢?你累了,快回去休息吧。”蕭寒認為李亦涵開始說胡話了,一件未知發生的事情怎麽可能提前阻止。
“不,蕭寒。”李亦涵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慌忙的打開通訊錄,找到那個李有全接起來的神秘電話,按了撥通鍵,“是它告訴我的。”
這一次不同以往,那頭在經過短暫的空白之後,竟然響起了“嘟嘟”聲。李亦涵喜出望外,瞧了蕭寒一眼,示意他別說話,順手打開了免提。
大約十秒的“嘟嘟”聲後,那頭終於接了電話,是個女聲:“喂?”
“你是誰?為什麽要告訴我不要去長江路?”李亦涵直接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那頭傳來散漫的聲音:“你不是照樣還是去了?”
“你怎麽知道?”李亦涵神色一變。
“算了,不說這個了,讓蕭寒離開慈恩,去深圳。”那頭的聲音突然緊張起來。
“為什麽?”
“他會死的。”那頭喊了起來。
李亦涵頓時全身寒毛倒豎,“什麽時候?”
“除夕夜。”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會知道這些?”李亦涵脫口而出,但那頭卻良久沒有聲音。
李亦涵衝著手機,叫喊著:“喂?喂?……”
大約過了五秒鍾,“嘟”的一聲,電話掛斷,李亦涵瞧了一眼蕭寒,低頭又打了一遍,卻沒有打通,就在李亦涵還要嚐試的時候,蕭寒伸手握住了李亦涵的手。
“你別攔我,我一定要問問清楚。”
“這一聽就是個騙子,你別信她的。”蕭寒緩緩出聲。
李亦涵一呆,繼而卻又搖搖頭,“不,不是,她不是騙子。”
蕭寒有些無奈,隻好安慰道:“已經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李亦涵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也知道這樣爭吵沒有一點用。便點點頭,“那我先回去了,你回去的時候也要小心點。發消息給我。”
“知道了。”蕭寒咧出笑容。
李亦涵最後瞧了一眼蕭寒,轉身朝著家而去。遠遠的目睹李亦涵進了家門,蕭寒這才放心的轉身離開。
李亦涵進了院子,才發現房間裏的燈還亮著,慢慢推門而入,卻一眼瞧見坐在沙發上的李有全,還穿著外衣,好像在打電話。
“我都說了多少遍那管道得換了,你們哪一個人聽我的了,現在出了事,把鍋全甩給我。我李有全就是替你們背黑鍋的嗎?”
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李有全聲調瞬間大了起來,但一瞬間又壓了下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是我的責任我擔著,不是我的,你們強加也沒用。”
說完話,李有全掛了電話,將手機扔在沙發上,雙手捧起了臉。
李亦涵走過去的時候故意發出很大腳步聲,到了跟前勉強擠出笑容,“爸,還沒睡呢?”
李有全聽到聲音,抬起頭來來,“沒有,剛從廠子裏回來。你怎麽也這麽晚回來?”
“哦,我同學出點事情,我過去幫幫忙。”
“又是你那個父母離婚了的同學?”李有全問。
李亦涵愣了一下,趕緊點頭,“是。”
李有全長舒一口氣,“快去睡吧,別把你媽吵醒了。”
“嗞呀。”
臥室的門已經打開了,孟佳從裏麵走出來,“你們父女倆都不回家,我能睡的著嗎?”
“爸,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李亦涵試探性的問道。
李有全歎了一口氣,良久才道:“我決定從汙水廠辭了工作。”
“辭了好啊,那個汙水廠各種化學藥品和廢水的,對身體又不好。”李亦涵在李有全的身邊坐下,出聲安慰。
李有全倒是一愣,他預想了很多種結果,沒想到這是這樣。
孟佳也在一旁道:“孩子說的沒錯,我以前就想勸你來這,自從你在汙水廠上班,身上都起疹子了,也權當養身體,年後再找個輕生的活幹吧。”
“就是,累了這麽多年,都沒好好歇歇,就這次吧。”李亦涵語氣篤定,說完了起身:“我可困了,我去睡了,你們慢慢聊,早點睡哦。”
李有全瞧著李亦涵的身影緩緩露出笑,“以前,我總覺得,女孩沒男孩好,做什麽事都差點,現在卻覺得,也不一定。”
孟佳笑了笑,“難得這個小棉襖能入你的法眼。”
李有全靠在沙發上笑了起來,他從來沒有像此時這般輕鬆過,以前壓在自己身上那些冰冷生硬的東西好似統統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全是軟綿綿的溫柔。
李亦涵一晚上沒睡好,原因還是那個電話,那個說蕭寒會死的電話,但是為什麽,在她的記憶裏,除夕夜死的明明是李有全和孟佳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她整整半宿,以至於早上起來的時候,頭疼的要命,洗漱之後吃了早餐才覺得好一些了。
吃飯的時候,李亦涵又舊話重提,問李有全最近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李有全隻是一笑,搖著頭催促李亦涵快點吃。
出門的時候,孟佳問李亦涵:“放學早點回來,今天是小年,你二姨要來家裏吃飯。”
“二姨?就是我那個付家二姨?”李亦涵一時還沒想起來,半老天才道。
孟佳臉色一沉,“你這孩子,連你二姨都不記得了,除了你付家二姨和我關係好之外,還能有那個二姨。對了,吃飯的時候說話注意點,你二姨父和你弟弟前幾年出了車禍沒救回來,可別提這茬。”
李亦涵一邊換鞋一邊道:“知道了,我又是三歲小孩子了,說個話還沒分寸了。”
孟佳一笑,“這些天竟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還真怕你又胡說。”
李亦涵擺擺手,表示知道了,轉身出了門。
關於陸曉曉被車撞的事情,經過校方和陸晉的商量後一致決定將此事隱瞞,對外隻是宣稱陸曉曉轉學了。
好在知情人除了李亦涵之外沒有別人,這件事也沒有引起過度發酵。
下午放學的時候,李亦涵在學校門口的一家小商店門口被錢嬌攔住了,開口的第一句便問:“陸曉曉怎麽了?”
李亦涵瞧了一眼便回答:“學校不是說了嗎,轉學了。”
“屁。”錢嬌眼神幽暗,“昨天還在學校,今天就說轉學了,你們家轉學是說轉就轉的?”
“說不定人家爸爸有關係,還真就說轉就轉了。”李亦涵將身上書包提了提,不為所動。
“李亦涵,你肯定知道什麽?”錢嬌步步緊逼。
李亦涵微微一笑,“不錯,我是知道,但我就不告訴你。”
說完了,抬腳就要走,但錢嬌卻用身體擋住了去路,“到底怎麽回事?你不說,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說。”
“又拿出你那一套整人的活來了,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動我一下,你這輩子別想知道陸曉曉去哪了。”李亦涵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絲毫沒有膽怯之意。
錢嬌一愣,“這麽說你會告訴我?”
“現在還不是時候,等能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李亦涵故作高深,說罷了,伸手在前麵扇了扇,“讓開,我還有事。”
錢嬌咬著牙,盯了李亦涵一會兒,無奈隻能移開身子,瞧著李亦涵揚長而去。
其實李亦涵沒有準備不告訴錢嬌,畢竟錢嬌也算是陸曉曉的朋友,但現在陸曉曉還在醫院的ICU躺著,現在告訴她也沒有任何作用。李亦涵想著,等什麽時候陸曉曉的病情穩定一些,再告訴錢嬌也不遲。
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孟佳口中的付家二姨也早早到了。
付家二姨本名付桂芝,四十多歲,和孟佳是表姐妹的關係,其身材略微比孟佳胖一些,但沒有到那胖毀其形的地步。麵貌上也差孟佳很多,瞳孔深,顴骨卻很高,第一眼看起來極為怪異,而且還染著一頭深紅色的頭發,此時正坐在沙發上和孟佳聊天。
此時見到李亦涵回來,先轉頭道:“亦涵回來了,好久不見了,好像是長大了點。”
“才見過還沒一個月呢,能看出來個啥?”孟佳笑道。
付桂芝搖著頭:“女孩子一天一個樣,著實是看著漂亮不少呢。”
李亦涵走過去打招呼,“二姨可別誇我了,我媽整天說我長不大。”
“你這孩子,我幾時說過這話了。”孟佳佯裝一副生氣的樣子。
李亦涵趕緊伸手抱住孟佳的脖子,親昵的在其脖頸處拱了拱:“我錯了我錯了,別生氣嘛。二姨,我媽是不是以前就特愛生氣啊?”
付桂芝將眼底的悵然壓下,笑道:“你媽才不是呢,脾氣可好了,跟我們一起玩的時候,永遠是那個受欺負的,就因為她脾氣好,人人都愛欺負她,受欺負了也不敢欺負回去,就知道躲一邊哭鼻子。我就不一樣了,脾氣大,誰都不敢惹我,後來也不知怎的,脾氣大和脾氣好的竟然還玩到一起了。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還真是懷念啊。”
“誰說不是呢,那麽多的兄弟姐妹,我也就跟你能合的來。”孟佳也笑著。
李亦涵從孟佳的身上離開,“怪不得我性子這麽弱,原來都是遺傳啊。”
孟佳伸手點了李亦涵的眉心一下,“現在才知道太遲了。好了,你陪你二姨說說話,媽去廚房看看湯熬好沒。”
“我爸呢?”李一涵問。
孟佳一邊往廚房走,一邊回:“說是出去買醋了。”
李亦涵神色一怔,腦海裏突然就浮現出了李有全和孟佳的老年生活,如果沒有發生除夕夜那件事的話,李亦涵還想看看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