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旭日東升。

位於京師城東的宋宅。

下人們早早起床,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而這日宋公文正好休沐,所以並未前往大理寺應卯。

“夫人,鴻誌呢?”剛用完膳的宋公文,因為沒見到兒子,當即詢問夫人宋王氏。

“一大早就沒見到人影。”宋夫人歎了口氣,道:“自從那日從皇宮,看過他姐姐回來後,不知怎的,鴻誌就囔著要努力學武,要從軍,現在又不知道去幹什麽了。”

“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不好好讀書,淨想著在外麵惹禍,看回來老夫不打斷他的腿!”

宋公文聞言,雙眼一瞪,直接就氣不打一處來,滿臉都是怒氣。

隻是很快,這氣就泄了下去,轉為了歎息。

雖說讀書人習武,在大魏屬於常事。

但他宋家是書香門第,應該是以讀書、考取功名為主。

就像自己,年輕時候文采斐然,乃三甲進士。

可這兒子,完全沒有繼承宋家的基因,在書院的成績慘不忍睹不說,還喜歡在外廝混,連請回家裏的教書先生,都氣走了十幾個。

還動不動拿沒有讀書的天賦說事,說自己應該從軍,要上戰場隻會千軍萬馬,為國立功。

反觀自家女兒,隻有聰慧無比、溫柔恭順、知書達理,從小就已經熟四書五經。

所以有時候宋公文甚至都忍不住懷疑,這兒子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現在他隻希望,對方不要惹下什麽滔天禍端就行。

畢竟女兒已經是當朝皇後,母儀天下了。

自己還能要求多少呢?

至於兒子學武、從軍之事,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一個從書香門第出來,沒受過軍事熏陶的愣頭青,能立下什麽功?

“對了老爺,鴻誌上次去宮裏的時候,跟女兒說了你要辭官,不過此事,是不是要在考慮考慮?”這時候,宋夫人似乎想起了什麽,開口問道。

“不用考慮了,我實在不擅長斷案,這大理寺少卿幹了十多年,罵聲也越來越多。”

“而上頭也沒有給我調離的意思,倒不如辭掉,在家過點安生日子。”

宋公文搖頭,他心意已決,已經不想再幹下去了。

“也好。”宋夫人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勸解。

沒辦法,雖說大理寺少卿是個實權官職。

但在京師中。

這樣的人物一板磚拍下去就有一大堆。

加上自家老爺確實不勝任,幹了這麽多年,沒有任何起色不說。

還因為時常斷案出錯,導致整個宋家下人出去買個菜,都會被人說三道四。

宋夫人也覺得,辭了官也不錯,至少宮裏還有女兒幫襯著,以後的日子想來不會差。

“行了,夫人你去忙吧,我回書房練字了,午膳的時候再喊我。”

說完,宋公文就背著手,徑直走向書房。

宋夫人則對此見怪不怪。

丈夫年輕時就這樣,喜歡在書房練字。

尤其近些年,官場不得誌後,幾乎天天紮在裏麵。

雖說看起來沒什麽出息,但宋夫人還是很滿意的,沒像其他官員那般,散值後不是尋花問柳,就是勾欄聽曲。

宋公文來到書房後,先是練了一會兒字,但總覺得心無法靜下來。

當即就將宣紙揉成一團,丟在地上,自己則癱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如果沒意外的話。

女兒這兩天就會求見陛下說辭官的事情了,到時候陛下肯定會應允。

畢竟自己任大理寺少卿多年,卻沒有一件拿得出手的政績。

加上同僚詬病,百姓中的那些零星罵聲。

陛下準辭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可是。

宋公文心裏並不高興。

因為,他不是真的想要辭官。

隻是過去多年,對仕途已然心灰意冷了。

想到這裏,宋公文不由轉頭,看向年少輕狂時寫的那幅座右銘。

隻見那幅字走筆龍蛇、恣意張揚,極具韻味,有八個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那一年,他剛中進士,金榜題名,隻感覺天下在手。

那一年,他豪情壯誌,想要為國盡心,想要為萬千百姓謀福。

那一年,他入翰林院,寫的一手好文章,引得無數清流官員交口稱讚,前途無量。

甚至在當時,宋公文已經立誌,要寫出一本能匡扶大魏江山,改變萬民生活的天下第一奏疏。

可也是在那一年,因為他的年輕氣盛,暗中得罪了很多人,開始受到打壓。

也是那一年,被先帝調離翰林院,從此數十載都窩在大理寺。

也是那一年,因為不善斷案,引起同僚詬病,罵聲漸起。

連當初欣賞自己的清流一脈,也開始刻意排擠他。

起先,宋公文並沒有心灰意冷。

覺得任大理寺少卿,至少可以為民請命。

但事實證明,自己在這方麵,的確沒有任何天賦,無論怎麽努力,最後結果都一樣,後來京師中的百姓,都開始對他產生意見。

久而久之,宋公文開始變得麻木起來,曾經的熱血也開始冷卻,忘卻了當年的豪情壯誌。

然後開始學習怎樣可以不得罪別人,學習怎樣圓滑,學習如何趨炎附勢。

隻不過,因為本性,他在這方麵做的也不太盡如人意。

同僚在背地裏該怎麽看,還是怎麽看。

百姓該怎麽罵,還是怎麽罵。

所以,宋公文徹底放棄了。

覺得一輩子就這樣了,不再掙紮。

就連後來女兒被先帝看中,定為太子妃,也覺得沒什麽,隻想著有個國丈的身份,以後能好過些。

而事實上,而正如他預料的那樣,當今陛下登基,女兒被冊封為中宮皇後,陛下似乎也沒有重用自己的一絲,連提,都沒提起一嘴。

沒有期望,自然也就沒有失望,對此,宋公文坦然接受。

不過好在成為國丈後,打壓和排擠少倒是少了許多。

算是為數不多的一件好事。

但這又能怎樣呢?

還不是要一直待在大理寺中?

現在他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安度晚年,在家裏練練字,寫寫文章。

至於別的,宋公文不要求,也不願意去想。

因為,他的心已經冷了。

宋公文不由苦笑一聲,站起身來,走到那幅字前,取下卷起,想了一下,將其和一本沾滿灰塵的書籍放在一起。

這裏,曾經是他的夢想,是他的誌向,是他,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