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完了一場,收拾殘局是件很令人頭疼的事情。
崔孝翊奮力擺脫了唐爍和符理二人的封鎖,袖子被扯掉半截的左手向後一撐,堅強地站起來,可惜左眼的黑眼圈和下巴上的烏青破壞了這份昂首挺立的傲然。
其他人或多或少掛了彩。裴修的額頭擦破了皮,符理不住地揉肚子——崔孝翊掙紮時踹了他兩腳,唐爍的發簪掉了,批頭散發像個野人,蔣如琢捂著後腰,躲在一把翻倒的椅子後麵□□著。
由於崔孝翊和蔣如琢帶著滿身汙水加入戰鬥的緣故,參戰的諸位沒有哪個身上是幹淨的,個個像是在泥地裏打過滾。唐煜站得近了些,衣袖上濺到不少黑點子。
受他們打架牽累,附近的桌子椅子東倒西歪,毛筆鎮紙硯滴之類的文具滾了一地,散架了的書冊悲慘地躺在地上仰望頭頂的彩繪房梁。
“五殿下、六殿下、崔世子,這是怎麽了?”陶學士更衣歸來就見到這樣一幅如同盜匪過境的場麵,驚慌失措地問。其餘四位皇子和他們的伴讀都躲得老遠,中間六人以他們三位為尊,是以陶學士有這一問。
心裏咯噔一聲,唐煜想,壞事了。
下黑腳的時候他光顧著開心,未曾料到會鬧到如此地步,他先前隻是想讓崔孝翊當眾出個醜而已。陶學士若是去父皇麵前告狀,父皇未必舍得罰他,阿修他們就慘了。
唐煜心思電轉。
“哎呦。”他慘叫一聲,身體軟綿綿地倒在一張頑強挺立的椅子上。
陶學士正忙著查看唐爍的情況呢——唐爍的嘴角不知被誰撓破了,往外滲著血珠兒,聽到唐煜的□□隻覺得欲哭無淚。
“陶師父,我沒什麽大礙,你去看看五哥吧。”唐爍說。
唐煜在心裏為唐爍喝彩,好弟弟,真有眼力見兒,我這個當哥哥的就原諒你向崔孝翊那個家夥多嘴的事情了。他原本懷疑是符理呆勁兒發作,向崔孝翊告密他上課看話本,可後來看到唐爍這麽著急忙慌地衝出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五殿下,您傷到哪裏了。”陶學士的右眼狂跳。
“我左胳膊有點疼。”唐煜裝出一副齜牙咧嘴的樣子,“虛弱”地癱在椅子上,“師父別擔心,我回去休息會兒就好了。”
燒書歸來的蘇遠及時地吆喝著:“哎呀,殿下臂傷發作,還不抬步輦過來,趕緊去傳太醫!”
四個守在外麵的粗使太監聞聲湧入崇文館內堂,抬著唐煜往外走,路過裴修的時候唐煜踹了裴修一腳,接著悲傷地喊道:“阿修,阿修你怎麽了。”
“啊?啊!”裴修毫無默契地抬頭,見唐煜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他才明白過來,捂著額頭倒下裝昏。
“我的頭好疼。”裴修閉著眼有氣無力地說。
唐煜嘴角抽搐,這裝的太假了吧。
作戲得做全套,唐煜強撐著病體,悲痛地說:“我不要緊,快讓太醫來看阿修。傷到頭可不是小事。阿修,阿修,你還好嗎。”
“你就這麽走了?” 崔孝翊對唐煜連敬語都不想說了,被四個人圍著狂揍了一通的是他好不好,為什麽五皇子裝得比他還可憐,隻恨剛才沒揪著領子揍五皇子一頓。
“我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訴陛下。”他祭出了向長輩告狀的大殺器。
“表哥,唉,不是我說,你照照鏡子吧,你現在去見父皇怕是會落個禦前失儀的罪名。”唐煜愁眉苦臉地說,似擔憂似嘲諷。
“殿下請。”陶學士已是焦頭爛額,他也琢磨過來味兒了,想盡快把這兩個祖宗分開。
回到自己的地盤後,唐煜立即吩咐蘇遠把裴修和符理二人送出宮,轉頭與薑德善說:“你去找人跟吳總管通個氣,我那塊透雕的百鳥朝鳳玉佩在哪呢?裝個荷包帶過去。”
崔孝翊說到做到,換了身衣裳就頂著黑眼圈去向皇帝舅舅名為請罪實為告狀了。由於罪證已被蘇遠毀屍滅跡,崔孝翊沒提話本的事情,隻說唐煜課業有了退步,他去勸說,結果被唐煜招呼人揍了一頓。
慶元帝著實為崔孝翊的模樣所震撼,好生安慰了他一通,接著迎來的是真來請罪的陶學士。陶學士的說法是兩頭都不得罪,既說了裴修挑釁在先,又說了崔孝翊先動手的事實,既說了眾人的慘狀,又說了崔孝翊以一當五的英勇。
“老五老六這兩個溫吞性子,朕以為一輩子不會跟人動手呢。”打發完這兩人,慶元帝對吳質感慨道,“結果一群人打他們表哥還沒打贏,太丟人了。”
“恕奴婢多嘴,即使殿下們有錯,可崔世子畢竟年長幾歲,鬧成這樣著實衝動了些。”吳質趁機說。
“你說的也有理。”慶元帝懶得處理小孩子打架的事情,反正看樣子也沒人被打出毛病來,但外甥在宮裏慘遭圍毆總得對妹妹有個交代,然而他還沒想好怎麽交代呢,唐煜到了。
一進紫宸殿書房,唐煜雙腿一彎,毅然跪在冰冷的青磚地上,根本不給宮女將氈墊放到他膝蓋底下墊著的工夫,眼淚刷地流下來:“兒臣向父皇請罪。”
慶元帝被唐煜鬧出來的動靜嚇了一跳:“老五你怎麽了?”
他一轉頭,見宮女手裏捧著大紅色的氈墊進退兩難,吹胡子瞪眼睛地說:“蠢貨,還不把五皇子扶起來,地上多涼啊。”
吳質親自上前去扶唐煜,唐煜不肯起來。
慶元帝頭都大了,念在兒子傷勢未愈的份上,他原想訓斥兩句就放過的,至多不過罰下牽扯進去的伴讀們,誰能料到老五進門就開始哭。究竟是他欺負了別人還是別人揍了他啊?想起外甥比兒子高不少,身子骨亦是壯實許多,慶元帝懷疑起陶學士向他轉述消息的真實性來。
唐煜醞釀了一路的情緒,還特意往袖子上抹了生薑汁,那顧得上他老子如何震驚,嚎得嗓子都啞了:“兒臣知道自己有錯,可表哥實在是太氣人了。我縱是有不是的地方,他就不能私底下勸我嗎,當著弟弟們的麵給我沒臉。裴修一時氣不過就替我說了他兩句……他就要打人……”
話未說完,唐煜繼續頓地大哭。
慶元帝坐立難安,老五長這麽大就沒在朕麵前哭過,這是被崔小子氣成什麽樣子了。
吳質多番努力下終於成功將唐煜扶起安置到椅子上。宮女趕緊上茶,唐煜用左手去接茶杯,似是使不上力氣,手一抖摔了杯子。
注視著地上的碎瓷片,唐煜麵色黯然:“是兒子無用。”
慶元帝額頭青筋直跳:“白癡,你五殿下胳膊有傷都不知道嗎?”
折騰了這麽一通,畢竟是親生兒子,慶元帝的心就偏過去了,也顧不上處罰裴修等人,溫聲勸慰了唐煜一會兒便讓吳質安排人送五皇子回寢宮修養。
吳質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五殿下,您請吧。”娘哎,他今天算是長見識了。
被人從紫宸殿恭恭敬敬地送出來,唐煜便回端敬宮去了,才坐下不久,慶元帝的賞賜到了,琳琅滿目擺了一大桌子,說是給他壓驚用的。
唐煜覺得好笑,今天他大鬧了一場,應該是他父皇要壓壓驚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