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酒室屍

“滴答……”

有幾滴水落在安的臉上,卻不是雨水,那水是溫熱的,這股催人欲醉的溫暖,讓她更加昏昏欲睡。

然而,她混沌的意識很快被一陣刺骨的疼痛喚醒,並強行拉扯回了頭腦中。緊接著,安就發現自己的左手腕被死死攥在一隻手裏,那隻手從高處垂直而下,像一隻鐵鉗一樣,牢牢攫住她,絲毫都不放鬆。

但安現在恨不得那隻手能鬆開,她的左手腕疼得厲害,還有整條左胳膊,被地心引力死死牽引著向下墜去,關節處被拉扯得快要脫臼一般疼痛,她忍不住叫了一聲,掙紮了兩下,那隻手不僅沒有任何放鬆的跡象,反而扯得更緊了些。

安仰頭向上看去,從她的視角看來,拉住她手的正是修,而他並不是站在水泥道上拉著她,而是和她一樣,倒懸在半空中!

他為了抓住自己,居然跳了下來?

不要命了嗎!

修確實是不要命了,他的一隻手抓住水泥道的邊緣,另一隻手則拽著安的手。他一句話也沒講,但安能在這短短的距離中,清晰地看到他額頭暴起的青筋和滲出的汗水,剛才落在她臉上的溫熱的**就是他的汗。

安此刻所有的感覺器官都像是失敏了一樣,有時視覺一片模糊,聽覺卻格外靈敏,她聽到的驚叫,木梨子和江瓷喊夏綿和龍熾幫忙的聲音,有時聽覺變得遲鈍,視覺能力又派上了用場,她看到夏綿和龍熾頂著大風一前一後地衝過來的樣子,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拖著向上升起……

直到躺在了地上,身體貼上了厚實的水泥地麵,安麻木的神經才被徹底喚醒。她慢慢意識到,剛才自己的經曆,算得上是生死一線了。

連續兩天,有兩次這樣在生死線邊緣徘徊的經曆,如果說是巧合的話,誰會信?她們全部圍上來,問她怎麽樣,夏綿則呆在修旁邊,修抓著水泥道邊緣的手指甲因為用力過度全部破裂出血了,而龍熾因為之前和修發生過衝突。不大好意思去噓寒問暖,隻能在修附近打轉,偶爾裝作不經意看他幾眼。

現在。他們已經就近進入了白塔中。

這裏彌漫著一股檀香的氣味,中間雖然夾雜著一股淡淡的異味,但好歹離開了那條危險的“死神通道”,能讓人的心暫時平靜下來,有空閑去思考別的事情。

安顧不上自己還疼痛不止的左手腕。她把自己隱隱刺痛著的右掌心攤開,嗅了一下。

果不其然,是鹽酸的氣味。

剛才自己手扶著的那段欄杆,被人為地澆上了腐蝕性**。

一陣風從沒來得及關上的門吹進來,江瓷趕快把門關上,安感覺。自己的頭發被風吹動後,指向的方向是南方。而從別墅到白塔的這座通道是東西走向,風向南吹。也就意味著,在風力很大的時候,像自己這樣從沒接受過鍛煉的身體,很難再高處站穩腳,必須依靠欄杆才能順利走過欄杆。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欄杆被腐蝕,自己在大風中又極度依賴欄杆給予自己的身體支撐。欄杆一旦斷掉,那自己就會……

看來“死神的通道”果然是名不虛傳,一旦有人想給它賦予“死神”的定義,它就能夠執行“死神”的職能。

究竟是誰?

想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

要知道,除了龍熾、夏綿和修他們三個男人,木梨子、和江瓷都是有可能因為這段腐朽的欄杆遇險的,這四個心懷不軌的女人不可能會預料到誰會先過來,她們是在賭概率,一旦失敗,那有性命之虞的就不是自己,而是她的朋友們。

安把視線從那四個人身上掃過一遍,她們神態各異,有緊張的,有不知所措的,有皺眉沉思的,有害怕地縮著肩的……

對了,不是說賀喻真也在這座白塔裏嗎?作為這幢別墅的主人,她到現在還沒有露麵,未免就太奇怪了些。

而且,這兩扇門平常都是關閉著的,而且兩邊的門構造相同,如果要鎖死,必須是從裏麵反鎖,彭瑞箋就算是可以通過白塔那邊的門出去,但又是怎麽進入同樣反鎖著的別墅那邊的門呢?

安想到這裏,就問彭瑞箋:

“恕我冒昧,我問一句,平常這裏的門不都是反鎖著的嗎?就算你能打開白塔的門,穿過通道,到達那邊的話,也打不開別墅那邊反鎖著的門吧?”

彭瑞箋愣了一下,好像還沒從剛才的驚魂一刻中脫身,她結巴了一下,才說出完整的話:

“我……剛才不是說過嗎,我本來是想上來問‘魑魅’要不要回去,但是我上來之後就發現,那兩扇門都是大開著的,敲酒室的門,她也不回應,我還以為她已經從‘天橋’回到別墅裏去了,就也過去了。”

“開門的鑰匙一般都保管在賀喻真,就是‘魑魅’的手裏麽?”

彭瑞箋點頭道:

“這是自然的,我們畢竟是客人,鑰匙什麽的自然是在房主手裏。”

安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她試了試,自己剛才發軟的的雙腿已經恢複了力量,她在江瓷和木梨子的攙扶下顫巍巍地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修早就恢複了,這時候他正蹲在白塔通往別墅的水泥通道門口,細細地檢查欄杆的斷裂處,看來他也發現了欄杆存在著貓膩。

安走上去,也不再和他道謝,她該向他道謝的事情太多了,現在不是應該互相感謝其樂融融的時候,安已經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對了,她半彎下身子,話裏有話地對修說:

“確實是死神的通道吧?”

修沒回頭,“嗯”了一聲,又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他再次站到了那條水泥道上。剛剛幹了點兒的衣服又被瓢潑似的大雨澆濕了,夏綿跟上來,把修拽了回來,但修似乎對白塔有點抵觸。

夏綿奇怪地問他:

“怎麽了?發現什麽了嗎?”

修抬手揉揉鼻子,回答說:

“裏麵有酒味,聞不慣。”

被修這麽一提醒,安才感覺出來,剛才混合在檀香中的異味,其實是一股淡淡的酒氣,不過檀香的香氣太濃。把酒味掩蓋住了,也隻有修這種對酒特別敏感的體質才能在第一時間內嗅出有酒的味道。

江瓷也聞到了這股酒味,她以嘲諷口吻問彭瑞箋:

“你不是信仰佛教嗎?你就不怕酒味太濃把佛祖熏著?”

彭瑞箋表情尷尬地解釋道:

“不是我。是‘魑魅’,她是個酒愛好者,酒室是她要設在這裏的。她隨她父親信仰基督教,她母親信仰佛教,自從她母親去世後。下麵的佛具和佛像她就沒再去照管過,她什麽時候想要喝酒的時候就會到這裏來喝酒。她是房主,我也不能左右她的意願……”

安問彭瑞箋:

“酒室在哪裏?”

彭瑞箋指著不遠處的一個房間,說:

“就是那個了。”

一扇緊閉著的紫檀木門,充滿古色古香的厚重感,但靠近後就能聞到。上麵沾染著一股濃烈的酒味,原本的木香已經全然被酒臭味所取代。

安和木梨子對視一眼,木梨子走上去。敲敲那扇房間的門,試探著問:

“請問一下,‘魑魅’在裏麵嗎?”

說完,木梨子覺得這樣說似乎不大妥當,她斟酌了一下。想起來曾經告知過他們“魑魅”的本名,她再次敲了敲門。問道:

“賀小姐,你在裏麵嗎?”

江瓷看木梨子敲了好幾下,裏麵都沒有應答,果斷走上去,抬手就砸門:

“裏麵有人嗎!出個聲音!”

仍是一片靜寂,江瓷握著門把手,搖動了幾下,門從裏麵反鎖著,看來裏麵確實有人。

那為什麽不開門呢?

夏琪在後麵提醒說:

“那個……說不定她喝醉了呢,咱們也別去打擾她了……”

話還沒說完,江瓷就打斷了她:

“喝醉了就讓她在裏麵睡著?你不怕她酒精中毒啊?”

說完,江瓷招龍熾過來,朝著那扇門一指,說:

“門踹開。”

龍熾有些犯難地在門和江瓷臉上來回看了幾圈,猶猶豫豫地問:

“小瓷啊,這畢竟是人家家的門啊,沒有鑰匙嗎?”

江瓷眼一瞪:

“你沒聽見啊,人家都說了,人家是客人,沒鑰匙,鑰匙都在主人那裏呢。如果人家有鑰匙的話,那還不成房主了,哪個房間都能進去,而且想什麽時候進就能什麽時候進?”

江瓷夾槍帶棒的話讓夏琪、彭瑞箋、蘭任心和路嬰臉上的表情立刻垮下來了,路嬰冷森森地說:

“你什麽意思?有話就直接說,拐彎抹角的,算什麽?”

江瓷一向是心直口快,有什麽說什麽,她在知道這群人的真實身份之後,一直壓著火,她對這種表麵上熱情背地裏捅刀子的人深惡痛絕,既然路嬰回了她一句,她自然得接招。她的嘴角出現了那抹標誌性的輕蔑笑容,不軟不硬道:

“我說的是‘人家’,沒指名道姓吧,你對號入座的速度倒是快。”

路嬰被江瓷這麽一嗆,看樣子要發火,這時候修走了過來,路嬰頓時氣勢就弱了三分,縮了縮脖子,往後退了幾步,自覺給修讓出一條路來。

修也不是衝著路嬰來的,他走到門前,說:

“我來……”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卡住了,江瓷在修走過來的時候,往旁邊戒備地邁了一步。

這個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等江瓷反應過來這個動作很不妥的時候,修已經發覺了,但他隻是眯眼看了看江瓷,就扭回頭去,掰了掰門把手,門鎖得很死,如果沒有鑰匙的話,隻能強行進入了。

修向後倒退兩步,在原地跳了兩步,一個漂亮的抬腿側踹,門直接脫離門框飛了出去,緊接著,大家都聽到了酒室內傳來了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

難道撞壞什麽東西了?

一股濃重的酒味撲麵而來,修低下頭,轉身幾步衝到了白塔的窗邊,拉開窗換氣,他確實對酒味非常敏感。

酒室裏黑著燈,靜悄悄的,一點聲息都沒有。

難不成賀喻真不在這裏?

安摸索著打開燈的開關,摁亮。

這裏的燈次第亮了起來,藍白色的光球開始循環轉動,輕音樂也開始響起。酒室的裝修很用心,完全是按照一個小酒吧的樣子去裝潢的,但當眼睛適應了屋內閃爍的光芒後,安環顧了一圈酒室,皺起了眉頭。

在她身後,龍熾也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喃喃道:

“天哪……”

這裏的裝修,居然跟安常年打工的“而已”酒吧的裝潢布置一模一樣!

鐵錨鏈條,複古的椅子,藍白色的光球,懸空的酒架,檀木的酒吧台,青草的鮮香……就像是“而已”酒吧的複製縮小版一樣。

而“而已”酒吧的老板,就是郭品驥。

這其中的關係立即明朗化了,賀喻真對郭品驥的迷戀由此可見一斑。

雖然亮起燈來了,但是燈光並不算明亮,安看了一會兒,才在酒吧台的昏暗處,發現了一個趴在桌子上的人。

那是個看身形和穿著,隻有23、4歲的年輕女人,倒伏在桌子上,臉埋在胳膊裏,她麵前擺著七零八落的酒瓶子,好幾個都喝空了,她腳下還躺著一個扁平的洋酒瓶,殘餘著一灘粥狀的嘔吐物。在她所在的酒吧台對麵還懸掛著一個造型奇特的酒瓶,被一個木框裝裱起來,那個酒瓶也和“而已”酒吧裏的酒瓶一模一樣。那個酒瓶據說很少見,如果是刻意去找的同一類的酒瓶,那必然是下了大工夫的。

那女人是醉倒了嗎?

安躡手躡腳走到她身邊,想去搖搖她,但安的晃動,似乎打破了某個平衡點,女人的身體向一邊傾斜,滑落,跌倒,高腳凳也隨著她的身體一起直挺挺硬邦邦地跌在地上。

女人的臉終於露了出來——

滿臉屍斑,尤其是額頭和臉頰,與墊著臉的胳膊接觸的地方,暗紫色的屍斑把她的臉變得可怖異常,她大張著嘴,嘴角流出一大片血,鼻子也有兩道血流出來,血已經幹涸了,形成兩道深紅色的血痂,延伸到她的嘴裏。她睜得滾圓的眼睛已經鼓了出來,死魚一樣的眼珠子看上去隨時都會爆裂掉,而充塞在她眼睛裏的玻璃體,會像充滿氣的氣球一樣迸濺出來。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