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暗戀故事(三)

在第四場對明路高中的比賽中,司昴打得氣勢洶洶,眼睛都紅了,雖然對比賽沒什麽太大的實質性的輔助,但好歹不再拖後腿了。

龍熾仍一如既往地是全場的焦點,他在輕鬆投進一個三分球後照例對江瓷的方向吐了吐舌頭,引起滿場花癡女生的尖叫,司昴也下意識往江瓷那邊看了一眼。

她坐在場邊,嘴角往上揚起個很小的弧度,眼神牢牢地鎖在龍熾身上。

她沒在看自己。

司昴的心裏竟然有了微微的不平衡:不是你讓我好好打的嗎,我好好打了你又不看我……

這短暫的不平衡過後,他覺得自己簡直是莫名其妙。甩掉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他把原因歸咎在自己打得還不夠出彩。於是下半場他更是拚了命地去搶球,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狀態的古怪,他自己卻茫然不覺。結果在下半場結束的最後一分鍾,司昴竟投進了一個三分。

投進去了?竟然進去了?

司昴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往記分牌那兒看了一眼,自己隊裏確實是加了三分,再往江瓷那邊看,她正有些驚訝地盯著自己,繼而,露出一個略帶溫度的笑容,眼神裏都有著淡淡的陽光的味道。

她的笑容,終於給了我,第一次啊。

司昴這樣想著,心裏那自己認為幾乎不可能的感情,已經慢慢生出一個模糊的雛形。

再後來,司昴更賣力了,所有跟他們交戰過的對手都知道一高有一個技術不怎樣但**滿滿的隊員,他似乎根本不會累,哪怕他全身都被汗濕透了,他的臉上還有狂熱的光芒。場下的懨懨的死貓,一旦拿起籃球。似乎就有無窮的動力。

那是因為,司昴隻想在每次自己有出色表現時,回頭就能看見江瓷淡淡的笑容。

這算是喜歡她嗎?

司昴搞不明白,直到他在偶然間,跟江瓷分享了她的秘密。

這件事對江瓷來說,或許並不情願,但對他來說,他終於明白了自己蠢蠢欲動的心,究竟想要什麽。

那幾天,江瓷表現得有些莫名的焦躁。訓人的聲音也比以往高一些,在大家訓練的時候,她也不是如往常一樣站在場邊觀看。而是坐在休息的椅子上扶著額,像是苦惱著什麽。籃球部其他的男人包括龍熾都是腦神經過粗的主兒,壓根沒注意江瓷的異常,隻有司昴覺得有些不對,他苦惱了好幾天。既盼著江瓷趕快正常起來,也隱隱盼著江瓷一直這麽苦惱下去,讓自己有充足的時間準備好和她談心時要說的話,為此他還列了個紙條,把該問的問題,江瓷可能作出的回答。以及應對江瓷回答的言辭,列得清清楚楚,還背了好幾遍。怕自己臨場忘詞。

哪怕這件事過了很長時間,司昴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可能就是天生倒黴,因為事情永遠不會沿著他計劃的方向前進。

但又怎麽能說這不是一種幸運呢?

司昴在精心準備了好幾天之後,一直沒有找到可以和江瓷單獨相處的機會。他隻能守株待兔慢慢等,終於他等到了機會。他無意中得知。江瓷在中午常會到教學樓天台頂上吹風。江瓷不喜歡吵鬧,那天台就應該是一個很安靜的地方了。

司昴悄悄溜到通往天台的樓梯附近觀察,天台門半掩著,江瓷坐在天台邊緣處,腳已經放在了邊緣外,乍一看嚇了司昴一跳,她的樣子太像要跳樓了,他想靜靜地推開門,怕吵到她,但他剛輕輕一推,鐵門的側耳軸就發出一聲尖銳的金屬摩擦的尖叫。

司昴連忙扶住門,想,完了,要被她發現了。

她卻紋絲不動,背對著天台門,一副想事情入神了的樣子,看樣子沒察覺到。

司昴鬆了一口氣,剛往前走了兩步,他發覺事態似乎有些嚴重。

司昴看到了她的側麵,她的臉全白了,喘得非常厲害,一隻手覆蓋住整張臉,死命扣緊,像是要把腦袋裏的什麽東西強行取出來一樣。

“喂,領隊,你還好吧?”

司昴一直稱呼江瓷“領隊”。他還不敢靠近江瓷,隔著一段距離大聲喊,江瓷卻仍是絲毫不動,她平日戴的耳機就被她放在手邊。

司昴更覺得不對了,江瓷平時對聲音還是很敏感的,怎麽這次一點反應也沒了?是不是病了?他想到這兒,什麽也不管了,上前就扶住她的肩膀,大聲叫她:

“領隊!你沒事兒吧?”

江瓷一驚,把身體扭過來,死死盯著司昴。看著江瓷的表情,司昴立即懷疑自己是不是急過頭了,江瓷可能並沒有什麽大事,隻是在想事情罷了 ,但她臉上確實是一點血色都沒有。司昴困難地咽下一口口水,小心地問:

“領隊,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江瓷搖了搖頭,伸手去摸放在手邊的耳機,手一哆嗦,耳機從手裏落了下來,眼看就要掉到樓下了,司昴連忙一手撈住。

抓著這副耳機,司昴的腦子裏回想起了自己在紙條上記下的一條“冷場時要活躍氣氛”,於是他沒有把耳機立刻還給江瓷,而是把耳機戴在了自己耳朵上,用僵硬的語調開玩笑道:

“那個……領隊,你的mp3呢?不戴mp3聽音樂,是要聽天音嗎?”

話剛出口,司昴就感覺到了不對,他和江瓷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江瓷一把把耳機搶回來,攥在手心:

“還給我!”

她的全身抖得像篩糠一樣,司昴把隱隱作痛的耳朵半捂住,回味著剛才那個感覺:

這個不是耳機,好像是助聽器……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他腦袋裏炸了一下,他可是真真正正地急了,也不顧禮不禮貌,脫口就是一連串質問:

“江瓷你怎麽了?為什麽要戴這個?這個是助聽器吧?你的耳朵不舒服?你最近是不是就是因為耳朵不舒服才情緒不好的?你去看醫生了嗎?醫生怎麽說?”

江瓷根本沒有回答他問題的意思,把耳機塞在耳朵裏,起身想走。司昴一把拉住她的手,口吻強硬地說:

“你不說我不會讓你走的!龍熾隊長知道嗎?”

聽到司昴提到龍熾的名字,江瓷的神色突然一下變得無比狂暴,她反身拎起司昴的領子,就和招新的時候司昴看到江瓷拎起那個滿口髒話的男生領子時一樣,司昴的語氣和身體一下子就軟了:

“江……不是,領隊……”

“你敢告訴他試試!我把你從這兒扔下去!”

江瓷沒戴好的耳機又從耳中脫落下來,隨風晃動著,司昴看出來,她的手也抖得厲害。他猶豫再三。還是伸手抓住了江瓷拽著自己領子的手,怯怯地說:

“領隊,很危險的啊……”

司昴離天台邊緣隻有一步之遙了。他真的怕江瓷在盛怒之下把自己推下去,他承認,他在關鍵時刻還是抗不住,可恥地軟了。

江瓷的情緒很快穩定了,她慢慢鬆了手。什麽也沒說,轉身就走。

司昴見攔不住她,隻得在她背後大喊:

“領隊!你這樣不行的!”

江瓷跟沒聽見一樣,或許是她真的什麽都沒聽見,她的耳機還沒戴上,她也許隻是想迅速逃離。看江瓷離天台的門隻有幾步了。司昴突然回了神。

你真的是沒用啊,要是這次機會錯過了,她真的就不會再搭理你了!

司昴下了決心。在江瓷即將跨出天台的門的時候,他搶先一步,把江瓷往後拽了一把,又甩手把天台的門關上了,還沒等江瓷說話。他就擋在天台門口沒頭沒腦地喊了一大堆話:

“領隊,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是……我喜歡……也不對。剛才那個,助聽器,度數很高的,如果耳朵有什麽事一定要去看醫生,你不是喜歡法醫嗎,那個行業對聽力可是有要求的,萬一…… ”

他知道自己急三火四的樣子蠢到不可救藥,關心則亂,更何況他本來就不大擅長說話。但看江瓷的表情由僵硬明顯變得略微放鬆了,他好歹鬆了一口氣,因為這表示他至少沒說錯什麽。一陣尷尬的靜寂後,江瓷開口說:

“你別說了,你說了這麽多,我隻能從你的口型猜個七七八八,我根本聽不見,風聲太大了。”

如遭驚雷,司昴的舌頭都僵了,他怔忡地望著江瓷,看她從容地戴上耳機,從容地對自己說:

“怎麽?我不告訴你原因,你就不打算讓我走?”

司昴鄭重地點了點頭。江瓷呼了一口氣:

“如果我不告訴你,你就會去找龍熾?”

“是,畢竟他是你哥哥。”

司昴從未想過,這句不經心的話會引出她另一個秘密。

江瓷聽到這話,神情又發生了變化。她頓了大半天,才說了話: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聽誰說的?”

司昴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麽,隻得裝得相當硬氣,自己都能聽出自己語氣上的虛浮:

“就是那個意思,表麵上的意思。我自己猜的,沒人告訴我。”

“你怎麽猜的?”

“我……”

江瓷的牙咬得咯咯作響,嘴唇抖索著發白,司昴這時卻已經不再恐懼,他有預感,江瓷今天一定會告訴他關於她自己的事。這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可以更深一步地了解她,盡管她看上去並不情願讓自己了解。

果然,江瓷還是開口了,語氣中竟帶有淡淡的傷感:

“這些話沒跟龍熾說過吧?我猜你還沒有,幸好是你,要是弓淩晨那種嘴太快什麽事兒也藏不住的人,我絕不可能告訴他。”

司昴屏息聽著,生怕自己發出什麽聲音,打消了她繼續講下去的**。

“我的耳朵,五年前就壞了。”

即使反複提醒自己保持冷靜,聽到這個消息,司昴還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問道:

“五年前?”

“五年前。”

司昴憋了半天,他很同情江瓷,這是實情,可他也清楚自己不能流露出絲毫同情的神情,這對不啻是江瓷最大的侮辱。他這時想起了另一個重要的問題:

“龍熾怎麽會不知道呢?”

江瓷的語氣還是那樣傷感:

“不知道?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連他是我的親哥哥這件事他都不知道,他還能知道什麽,白癡。”

司昴一時失聲了,他像一條被甩到岸上的魚,隻瞪著一雙快要凸出來的眼睛,鼓動著腮死命呼吸。

“……幸福的白癡……”

江瓷這樣喃喃自語一句後,對司昴說:

“好了,可以讓我走了吧?我也就這點可說。你要是敢告訴龍熾,不誇張地說,我剝了你的皮。”

他木木地看著江瓷,木木地閃開身,當看見江瓷消失在樓梯拐角處,他才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口腔裏又幹又疼,像吞了一大包幹燥劑。

他從此便和江瓷共享了一個秘密。他覺得這是他無上的榮幸。

他開始閱讀醫書,尤其是跟耳科有關的內科書籍,同桌看他在看這種書,調侃說他是不是想當內科醫生,專門研究人體,他一言不發,他知道如果他拿這件事輕易開玩笑的話,簡直是對江瓷的褻瀆,尤其是對她說的那句話的褻瀆。

因為江瓷說的那句“幸好是你”,他徹徹底底淪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