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來者何人

鄭警官翻閱完畢這本日記,濃眉已蹙成了鐵疙瘩。安坐在他對麵,一隻手擺弄著手機,一隻手在桌子上有規律地敲擊著桌麵,等著鄭警官的問話。

鄭警官把日記本合上,往前一推。他並不急於問話,而是觀察了一番坐在麵前的安,問道:

“你是江瓷的什麽人?”

安不打算隱瞞什麽,答道:

“我是她的朋友。我叫簡遇安。”

聽到“簡遇安”三個字,鄭警官先是一愣,然後便釋然了,啞然一笑道:

“江瓷倒是提到過一個叫‘安’的人,木梨子還說她的英文名是‘ann’,我隻是當時覺得奇怪,也沒多想,這樣一來我就明白了。她為什麽要替你打掩護?你對於這個案子很重要?還是你和江瓷龍熾他們的關係……異於其他人?”

安沒心思跟他討論這個,她清楚,鄭警官這麽問的原因,恐怕是因為木梨子為了不讓自己暴露,編造了什麽謊言,可現在已不是圓謊的時候了,她眼下最缺乏的就是時間!

江瓷說不定正處於危險之中……

她抬起手來,指著已經被警方裝到證物袋裏的草稿紙,說:

“現在最關鍵的問題不是這個,你們隻需要找到江瓷就好,她現在逃竄在外,很有可能……”

可鄭警官顯然更關心安和江瓷與龍熾是什麽關係,仍耐心地追根究底:

“你為什麽這麽急於讓我們找到江瓷?你和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你為什麽會出現在現場?”

僅僅交談過這麽幾句,安就把這位鄭警官的性格看出了個大概:他有腦子,絕不會被旁人的思路帶著走,他很自信執拗,對自己認定的東西十分固執。對付這種人,不能來硬的,也不能急躁。隻能用其他的東西來吸引他現階段的注意力,讓他自然而然地把關注點轉移到自己想要轉移到的地方。

安心平氣和地答道:

“我和江瓷是朋友關係,她平時會在我家的殯儀館裏打工,所以我和她蠻熟的,我之所以出現在那裏,是為了去看望江瓷的父母。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長輩心裏肯定不好受,作為後輩,以及江瓷的朋友,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果然。鄭警官被安有意拋出的重點吸引了注意力:

“你在殯儀館工作?江瓷也是?”

安配合地點點頭,回答說:

“沒錯,您可以去調查。我在這點上絕對沒有說謊。所以我對江瓷很了解,包括她的性格,還有她的筆跡,我可以作證,這張草稿紙上絕對是江瓷的筆跡。”

鄭警官拿起草稿紙。麵色凝重起來。因為事先法醫說過,司昴像是被生生吊上樓的,這張草稿紙上所繪的草圖,無疑證明了這點。

“你確定這是江瓷的筆跡?”

安歎了口氣,她終於把鄭警官的注意力轉移到草稿紙上來了。她現在隻想趕快把江瓷找回來,用什麽手段她也顧不上了:

“對。我確定。”

說到這兒,鄭警官的手下推門進入了訊問室,把一封文件遞給了鄭警官。鄭警官接過文件。翻了兩頁。

安清楚地看到了,文件的題頭,是“筆跡鑒定”。

看來鄭警官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話,非要做筆跡鑒定才能完全確定下來。

這也算是個謹慎的人了。

閱讀完畢後,鄭警官把文件拍在桌子上。對手下不輕不重地說:

“安排人手,尋找弓淩晨的下落。順便。打一份申請報告,發網絡通緝令,b級。姓名,江瓷……”

安往椅子的靠背上一靠,背上的冷汗已經沁透了襯衫。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隻能聽天由命了。

江瓷已經不記得自己走了多長時間了。

從醫院逃跑之後,她走了一天,沒吃沒喝,直到傍晚的時候,她才被迫停下機械的雙腿,因為她已經眩暈得快要站不起來了。

頭痛欲裂,耳鳴劇烈,眼前的景物投射在視網膜上,似乎都被打上了模糊的柔光,輪廓變得不甚分明,好像是近視人眼中的世界。

她說服自己,自己隻是在尋找龍熾。

但她內心清楚,自己是在逃避。

她不敢想,當大家知道她耳朵有問題的時候,會用怎樣的眼神來看自己。一想到那些同情的眼神,她就按捺不住想要逃跑的念頭。

江瓷頭暈腦脹地從地上爬起來,剛站起身的時候,都沒站穩,往前趔趄了兩步才站住了腳,可每走一步,腳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沒走出十步開外,她整個人就又飄飄忽忽地軟倒在了地上。

她試圖站起來,卻沒有力氣,周圍也沒有她能夠借力的東西。

我就不信了!我就不信沒用到站都站不起來!

她在心裏暗罵一句,同時狠狠地抬手捶了一下地麵,可手不知道是沒力氣,還是失去了知覺,砸在地上絲毫不覺得疼。

她首先弓起身子,用胳膊肘撐地,慢慢地拖動軟弱無力的雙腿,形成了雙膝跪地的姿勢,她清晰地看到,隨著肘部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的拖拉,肘部的衣服滲出了血絲,她終於感到一絲痛意了,這種痛意正是她所需要的,能夠刺激她麻木的神經。

她把所有的力氣都調集到雙腿上,終於抖抖索索地站了起來。

等到站了起來,她才有精力去看周圍,看看自己究竟到了哪裏。

這一看,她忍不住苦笑了出聲。

木梨子曾經對她講過,人的潛意識很厲害,能夠對生活的方方麵麵產生影響,她起初不大相信,但自己經曆過這一回,她也能明白,所謂潛意識,真的能夠在人自我的舉動中體現出來。

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中走到這裏來了。

這是一個廢棄了的籃球場,籃球架都鏽蝕了,原本藍色的漆已經脫落得七七八八,江瓷費力地走到一個籃球架旁,伸手去摸籃球架的架身,一手紅色的鏽跡,散發著和幹枯的鮮血一樣的味道。

她望向看台的位置。看台很小,比自己印象裏的看台要小得多,上麵已經不平坦了,坑坑窪窪的,有幾個凹陷處還存著些雨水,上麵覆蓋著一層樹葉。

真是許久都沒有人來過了。

江瓷盯著看台的位置,癡癡地看著,漸漸地,一個虛茫的幻境在她眼前浮現:

一個穿裙子的小姑娘,咬著一個七彩的棒棒糖,興奮地看著場內,烏黑的大眼睛裏滿是單純和羞怯,看著看著,她好像看到了什麽特別值得高興的事情,把手裏的棒棒糖高高地揮舞起來,一邊揮一邊開心地大喊大叫:

“哥哥好樣的~”

江瓷合上眼睛,再睜開時,她看到,自己好像就是那個看台上的小姑娘,看著場內一個漂亮地運著籃球,神情專注的小男生,他把手裏的籃球投進了籃筐,一個完美的空心球。

投球得手後,他得意地打了個響指,轉頭,望向自己所在的位置,衝自己吐了吐舌頭。

江瓷心神一動,撐著生鏽籃球架的手一滑,整個身體控製不住地向下倒去,她伸手想抓住什麽,可連抬手的力量都沒有了,就這樣,整個人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腰還磕在了籃球架的突起上。

她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可她突然覺得胸口憋得慌,像是有一團棉絮恰好堵在了心口,吐不出,咽不下,難受得讓人想抓狂。

過去……過去……不是這個樣子的。

自己,還有龍熾,以前都不是這個樣子的……

要不是因為那件事……要不是因為“地獄”……

她倒在地上,仰麵望著天空,天空上盤桓著的火燒雲不停地流動著,像什麽東西,又不像什麽東西。

她突然很想見到龍熾,想那個又賤又蠢,平常總是像條金毛獵犬一樣趴在她身邊,以前卻相當於她生命中的神一樣的人。

為了吐出那塊噎在心口的棉絮,江瓷抬起拳頭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帶著哭腔叫喊出了聲:

“哥!你在哪兒……我是然然啊!”

在喊完這句話後,她的身心都鬆快了許多,心情放鬆了,她就感覺整個世界的光芒頓時黯淡了許多,原本已經具體了的物象就又模糊起來。

江瓷側過臉去,想幹脆就在這裏暈過去,睡上一覺好了

但在昏倒前的幾秒鍾,她的視野裏出現了一雙鞋子。

那雙鞋子邁動著步子,朝江瓷倒地的位置走來。

和那條她被砸暈前,抓在手裏的銀鏈子一樣,這雙鞋也是在出事的前幾天,她買給龍熾的鞋子,她認得很清楚。

隻要是龍熾的東西,她就絕不會認錯。

是龍熾來了嗎?

她完全沒辦法站起身來,光是在腦子裏冒出這個念頭來,她就已經耗幹了最後一點體力。

她昏了過去。

因為她昏倒了,所以她沒有看到,在那雙鞋子不遠處,又出現了一雙光著的腳。

看樣子,光腳是尾隨在穿鞋的人的後麵,而穿鞋的人似乎沒有留意到這個不速之客,走到江瓷身邊,蹲了下來。

那雙光腳的主人也在慢慢地靠近,手裏還提著一片尖端滴著血的長玻璃片!

血順著透明的玻璃片,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地上,但滴血的聲音極其細微,很難讓人察覺到,有人在靠近。

來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