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地獄騙局

小江瓷沒再哭,她的眼睛像是幹涸了一樣,明明想哭,鼻頭發酸喉頭發苦,這種酸苦感甚至彌漫到了後腦勺的位置,可眼睛就是流不出一滴**來。

我……我幹了什麽……

看著地上四分五裂的舌頭,小江瓷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由衷的恐懼,她感覺,自己像是親手肢解了自己的良知。

她把那片小巧的塑料片拾起來,捏在手心,用力握緊。

塑料片太小,她不必擔心它會被自己捏斷,但這個小小的異物,硌在她手心的生命線上,隱隱約約地痛。

自己這麽膽小,這麽怕疼,隻是這麽一片小小的異物,就能讓自己難受,倘若自己被割掉了舌頭,會怎麽樣?

那個叔叔並沒流太多的血,也許是因為死去太久的緣故,可小江瓷還是固執地認定,他一定很疼,隻是叫不出聲來,露不出痛苦的表情。那個人的靈魂可能正在他冰冷的**裏痛苦地嘶嚎,甚至想要伸出虛無的雙手來扼自己的脖子,隻是困於這具**,讓他動彈不得。

光是這樣的想象,就讓她大腦缺氧一般難受,害怕如同漲潮的海水,而自己就站在堤岸邊,那潮水已經淹沒了她的小腿,並使盡全身解數,想將她吸進深不見底的黑海裏去。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朝門口爬去,拖著自己的傷腳,讓傷口和地麵充分接觸摩擦,粗糙的地麵磨在她嬌嫩的腳踝上,發出陣陣刺痛。她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腳肯定已經磨破皮了,還有灰塵夾在微微翻卷起的皮肉裏,可隻有這樣,她才能放棄聯想下去的念頭。集中精力在自己將要做的事情和腳踝的疼痛上。

她感覺,自己好像是一把帶弦的古琴,在她身體裏暗藏的弦,正在一根根地崩裂破碎,她必須做點什麽,才能去緩解這種難挨的痛苦。

她要出去,她不能再和這個叔叔呆在一起,她怕那個叔叔的靈魂由於過度的痛苦衝出了他**的桎梏,站起來,大張著嘴。晃著半截殘餘的舌頭塊,嘴角流著涎水,伸出雙手朝她的脖子掐來……

這樣反複的恐怖想象讓她不由得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她不敢回頭,不敢去看自己腳上的傷勢,她害怕,自己一回頭,就會正對上一張缺了舌頭的血盆大口。

終於爬到了門前。小江瓷幾乎是瘋狂地把塑料鑰匙卡朝感應區猛砸,她感覺,門像是敞開了一個小口,她如絕處逢生一樣,把整個身體重量都壓在門板上,希望靠自己的身體。能快點把門打開。

然而,她想象中,門應聲而開的場麵沒有出現。

她的孱弱的身子還是緊貼在門板上。門沒有絲毫要開的跡象。

小江瓷不敢置信地又把鑰匙卡貼在感應區的位置,這個門和他們入住的賓館門構造很像,她親眼看見過爸爸開門,就是這麽貼一下,感應區亮起藍光。同時“嗶”的一聲,門就自動彈開了。

但她反複試驗幾次。門就是緊閉不開,沒有藍光,也沒有響聲,安安靜靜的,隻剩下小江瓷額上的汗珠墜落在硬邦邦的地麵上發出的“滴答”一聲一聲響。

此刻,小江瓷迅速經曆了麻木,疑惑,驚訝,害怕數重情感,並立即過度到了憤怒!

那個家夥在騙人!

這根本不是開門的鑰匙!

她一把把那薄薄的塑料片扭成兩半,朝虛空大喊:

“你這個騙子!這不是開門的鑰匙!你……騙人……”

她眼眶四周又開始發熱,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了。

此時,她聽到,那個聲音戲謔道:

“這是個遊戲,絕對公平,我提供給你的,都是正確信息,隻是你自己理解錯了,怪誰?”

小江瓷一愣,腦中回響起那人先前說過的話:

“不在你身上,自然在那人身上,或者,在那人身體裏。”

不在你身上,自然在那人身上。

不在你身上……自然在……

小江瓷恍然醒悟——

不在你身上,自然在那人身上。

從這句話來判斷的話,那人並沒有完全否定鑰匙就藏在自己身上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既然不在那人身上,那就在……

在自己身上?

小江瓷立刻把自己全身上下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摸了一遍,一邊摸一邊祈求:

千萬別在我自己身上,否則自己剛才所做的一切又算什麽?

千萬別……

她的祈求,在摸到胸前口袋裏一片硬硬的東西後,戛然而止。

她哆嗦著細小的手指,探到口袋裏,觸到的,是她最不想觸到的東西。

從頭至尾,那個人都在戲耍自己!

故意讓自己注意到那個叔叔的舌頭有異常,把一個完全沒有用的塑料片縫在他的舌頭裏,後來,又用言語誘導自己,讓自己誤以為她想要的鑰匙卡就藏在叔叔的舌頭裏,同時拿哥哥的安危逼迫自己不去細想,馬上動手去把他的舌頭割下來……

繞了一圈,原來,鑰匙竟被他藏在自己的身上?

盡管明白了這一切,可小江瓷還是難受得厲害。

做出錯誤判斷的是自己,動手割舌頭的也是自己,就算再找借口開脫,自己當時腦子裏盤旋的罪惡念頭,就足夠讓她自己厭棄自己的所作所為。

難道,自己骨子裏就是這麽一個肮髒到死的女孩子?

小江瓷開始懷疑,自己從小被人讚美的“善良”、“溫柔”,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從小被誇到大,小江瓷已經對這件事情深信不疑了。然而,眼下的事情讓她首度對這些讚美產生了懷疑。

自己之所以會相信自己是善良,難道是因為自己心機太深太歹毒,把肮髒的想法隱藏得太深,竟連自己也相信了?

她從小建立起來的價值觀,突然被推到了懸崖邊搖搖欲墜!

她艱難地呼吸著。把藏在胸前的卡片取了出來。

她還需要最後一層的驗證,如果這層驗證通過了,她就能從眼前的牢籠裏脫逃出來,但她難以想象,自己以後將會在自己親手鑄就的心牢裏服多長時間的苦役。

她現在甚至希望,這張鑰匙卡是打不開這扇門的。

如果打不開的話,就證明自己剛才的設想是沒有根據的,她就可以鬆口氣,繼續去尋找鑰匙,也可以證明。自己確實如別人所說,是個“善良的好孩子”。

此時,她忘記了身後的屍體。忘記了躺在地麵上四分五裂的舌頭,她隻祈求,不要讓自己從小到大所堅信的事情就這樣殘忍地破滅掉。

可把鑰匙卡拿在手裏後,熟悉的觸感讓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手裏的東西,而這一看。她感覺自己的喉嚨都被一隻無形的手掐緊了。

那好像……正是自己和哥哥還有父親入住賓館的房間的鑰匙卡!

她下意識環視了一圈身後的房間擺設。

可這一切和賓館的陳設和室內設計完全不一樣啊。

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做了個可怕的長夢,她隻是混淆了夢境和現實的差別,看,現實中的東西不是投映到這個噩夢裏來了嗎?

可是,這個幻想還是過於甜美。

當她抬手。準備揩去額頭上的虛汗時,她握著鑰匙卡的手無意間貼到了距離感應區很近的位置。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的瞬間,她的耳邊響起了長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提示音:

“嗶——”

她刹那間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了一道炫目的藍光。

門向外敞開了。

因為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門上,她也隨著門的開啟,倒在了地上。

她倒下去的那幾秒,時間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扭曲了一樣,長得嚇人。長得讓她不由地想,幹脆就倒下去好了。倒在地板上,磕到頭了也不要緊,知道疼,是件好事。

她終於倒在地上了,可因為門開啟的速度慢,她並沒有磕疼。

她感覺自己背後的蝴蝶骨被地麵硌得很疼,可她不想動,她假想自己自己是一具屍體,沒有知覺,沒有感覺。

但一道冷得穿髓透骨的眼淚,從她已冰冷了的眼睛裏滾落,流進了她的頭發。

她仰麵躺著,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珠子才轉了轉,忽然看見,這扇門外的門楣上,掛著一行燙金的大字:

“拔舌地獄。”

這四個字,仿佛激活了她身體裏恐懼的源頭,那種傷害他人的痛苦,從她動手切割的雙手又複活了過來。層層切斷肌肉組織纖維的觸感,好像停留在她的右手上,一遍又一遍地重演。

她悲愴地狂呼了一聲:

“不——”

邊叫喊著,她以手撐地,瘋狂地向房間外逃去,可剛跑了一步,受傷的腳腕就無力支持她全身的負荷,軟倒下去,她跌倒在地,揚起的小腿踢到了從“拔舌地獄”通往外麵的門,門緩緩地關閉上了,把她的夢魘也隨之關在了裏麵。

她把自己的腦袋藏在胳膊間,瑟瑟發抖,過了許久,才敢睜開露出兩隻無神的眼睛,但她還是不敢抬眼打量一下周邊的情況。

自己是已經逃出來了嗎?

她幾乎已經停止的大腦又逐漸恢複了功能。

那應該馬上去找哥哥!

他在哪兒來著?

對了,孽鏡地獄……

自己該怎麽找到孽鏡地獄?剛從拔舌地獄裏逃出來,該往哪個方向走……

突然,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了她的身心:

據說,地獄是有18層的吧?

那……

陰森的感覺從她的後背底升起,沿著她的脊椎,爬到了她的背上。

她凍得全身一哆嗦,下意識從胳膊間抬起頭來。

隻一眼,她的胸口就結起了一層堅冰,窒息的痛苦洶湧而至。

她又進到了一個房間!

同樣是封閉的房間,沒有家具,沒有多餘的裝飾物,比剛才房間多的東西,僅僅是一扇門,和一具屍體而已。

這房間,有兩扇門,兩具屍體。

其中的一扇門很普通,一具屍體以坐姿坐在門邊,像個無人敢近的門神,他的雙手手指都死死扭在門把手上,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另一具屍體和門都很奇怪。

死者同樣是男人,屍體懸在半空中,有一根斜斜樹立的鐵樹枝子從後背皮下挑入。他的身體應該已經被鐵枝子洞穿了,在穿出他正前方身體的位置,塞著一個像是用來固定的鐵盤子,那張鐵盤子像是一個巨大的古代的環形玉佩,鐵塞子上有一條短短的鐵鏈子,連著一扇門,門上沒有把手,但是有一條狹長的凹槽,一個鐵塞子,被做成大頭鑰匙的形狀,嵌在凹槽的一端,和環形鐵盤一起,由鐵鏈子連在一起。

凹槽的另一端,是這扇門的門鎖。

有了前麵的經驗,小江瓷已經明白該怎樣做了。

那個握住門把的屍體,如果拿不開他的手的話,隻能用剪刀剪。

在他旁邊,就擺放著一把剪刀,如此明顯的暗示,小江瓷還是能理解的。

至於那個被鐵枝子洞穿的可憐人,身上有那麽大的鐵盤,江瓷是無法把他從高處解救下來的。

而這個人之所以呆在這裏,也是有他的作用的。

小江瓷把目光集中到那個鐵盤子上。

鐵盤子上的鐵鏈,連著門板凹槽上的鐵塞子。

她不由地把手舉起來,開始比劃——

如果,自己想要打開這扇門的鎖的話,就需要踩在凳子上,把鐵盤子朝下拖,這樣就能帶動著與鐵盤相連的鐵塞子凹槽的另一端運作,等挪到距門鎖相對近的地方時,就能夠用鑰匙開門了。

可是,這樣一來的話,和鐵盤子一起被穿在鐵枝子上的人,就會被鐵盤子壓著,身體貫穿整個鐵枝!

如果那隻是一根普通的鐵枝子倒還好,那根鐵枝子上,橫生著無數枝杈,做得跟普通的樹一模一樣,甚至還有幾片鐵質的葉子,孤零零地掛在鐵樹梢頭。

小江瓷試著去用手摸了一下樹杈的尖端,隻是輕輕一碰,沒用什麽力氣,手指上便立刻滲出了血珠子。

她愣愣地盯著自己流血的手指,忘記了疼和害怕。她都不敢想,這些尖銳如針的東西,當真刺入人體裏,會是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