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虛驚

“方寧叔……”

修叫了一聲,就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麵對著這個男人,修總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方寧叔走上前來,繞著修走了半圈,走到他身後時,飛起一腳就踹了過去,修的警惕心本來就被方寧叔的到來吊到了頂點,他早做好了心理準備,一個閃身便輕鬆躲過,閃到了他自己剛才所站的箱子的位置。

方寧叔雙手插進工作服的兜裏,閑閑地說:

“反應能力還不錯啊,還好,沒減退。”

修的眼睛這才完全適應黑暗,他發現,方寧叔的胸前也吊著一個和自己胸前一模一樣的牌子,隻是在漆黑中看不清楚顏色。

他是以工作人員的身份進來的嗎?

方寧叔雙手插兜,往身後的牆上一靠,語氣戲謔道:

“怎麽,見到多年沒見的師傅,就沒有什麽想說的?”

修往箱子上一坐,說: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從那場黑拳比賽之後。”

方寧叔挑起一邊眉毛,說:

“怎麽說話呢?修,你的基本功退化了,口齒伶俐程度倒是進化了啊,你以前可是很少說超過兩個字的話的。”

修麵無表情道:

“是嗎?我不記得了。”

其實,他表麵的鎮定已經快要維持不住了,他甚至有衝動,想要衝上去揪住方寧叔的領子,朝他的臉上狠狠地揍一拳!

為什麽要回來!

可修還有一絲理性,他知道自己絕對打不過他,從剛才的打鬥中就能見到分曉,自己確實不是方寧叔的對手。即便隔了這麽多年,他也不是方寧叔的對手。

方寧叔看他這副樣子,笑了:

“喂。你小子,是不是在心裏罵我呢?”

修的眉頭動了一下,繼而又回歸了風平浪靜:

“隨你怎麽想。”

方寧叔從工作服的口袋裏掏出一盒煙,把開口處朝箱子上磕了兩下,倒出一支煙來,叼在口上,點火,舒服地吐出一口煙來。

修條件反射地朝後縮了縮,眉頭也鎖了起來。

觀察到修這個反應後,方寧叔笑了一下:

“怎麽?還是怕煙味?我告訴過你吧。像幹我們這行的,是不能有任何懼怕的東西的。也不能有任何能被拖累的東西。”

終於說到正題上了嗎?

方寧叔偷眼看了一下修的臉,又吸了一口煙。

他的語句是問句。但語氣非常肯定:

“修, 你是很在乎你現在的交那些朋友們吧?我還聽說,你交了個女朋友?”

修臉上的表情徹底掛不住了,他單刀直入地問:

“你想怎樣?”

“不怎麽樣。”

方寧叔吸進一口煙,幽幽吐出。問道:

“是誰?讓我見見吧?”

修冷漠道:

“我沒有。”

方寧叔把煙灰朝隨身攜帶的空煙盒裏撣了撣,說:

“沒有?那上個月闌尾炎住院的那個在殯儀館工作的女孩是誰?”

修全身一震:

他還是知道了嗎?

方寧叔手裏夾著的煙端,一明一暗,從他的手指間散發著燃燒過後的煙草味道,這味道和屋裏濃重的黴味融化在一起,倒不顯得多麽刺鼻。

方寧叔的煙癮很重。身上本來就有很重的煙味,而修剛才沒能靠嗅覺聞出方寧叔的靠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屋裏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黴氣。

吸完幾口後。方寧叔繼續問:

“你總不會告訴我說她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吧?我可沒見過你對哪個女人這麽上心過。哎,記得我說過的吧?如果你有了不能斬斷的羈絆,那麽,我很樂意……”

“你敢。”

修還保持著坐在箱子上的姿勢,不過他的眼神、語氣。完完全全變了,眼睛中彌散出懾人的寒光。周身的煞氣也開始產生。

兩人的對峙,就像是一隻像餓了許久的狼和一隻健壯的狼王,麵對著同一份就擺在它們麵前的食物。狼王悠閑地在他麵前踱來踱去,眼睛若有若無地掃視著那食物,而餓狼舔舐著受傷的爪子,雙眼冷冽地盯著對麵的狼王,即使知道自己的勝算渺茫,也要在這狼王來搶奪自己的食物之前,撲上去撕咬一口狼王的喉嚨。

但方寧叔並不回應修,他叼著煙,轉換了話題:

“對了,前不久我才跟你們老大見過一麵。”

他的語氣比“我今天早上吃過飯了”還要淡定平常得多,但這話落在修的耳朵裏,不啻為一道炸雷!

“你……見過我們老大?”

修認為這件事不僅不可思議,而且根本難以想象。

他在那個地方呆了那麽多年,壓根沒見到過老大!

方寧叔吸煙的姿勢很有腔調,他看著修由鎮定一下子轉為驚愕,語氣還是不緊不慢,好像是在有意吊修的好奇心:

“我啊,剛剛從巴西回來,還不習慣吸這香煙呢,你不懂吸煙,不知道巴西雪茄有多給勁。你這倒黴孩子,什麽是享受都不知道。”

修一言不發,雙眼鎖死在方寧叔身上,他知道,這隻是他慣常用的開場白而已,方寧叔接下來肯定會進入正題。

果不其然,方寧叔在慢慢吐出一個圓潤的煙圈後,淡淡說:

“他告訴我很多有趣的事情,但明顯沒把事情說全。有些事兒我想不通,所以幹脆來找你問問好了。據我所知,你在從黑拳賽場出去之後,為另外一個組織做事?”

修沒說話,方寧叔觀察著他的反應,微微點了下頭: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那個組織,是一個叫做‘神學院’的地方?”

修繼續不說話,方寧叔點頭道:

“那就對了。我記得你老大還說,你當初有個搭檔……”

“好了!”

修從箱子上跳下來。他不想再多和方寧叔說些什麽了,不然,他很難保證能控製得住自己的情緒。

方寧叔也不主動去拉住修,他把煙頭丟進了帶來的空煙盒,頭也不抬地問:

“……那你現在這個身份是算什麽?脫離那個組織了?還是組織的臥底?”

修的表情更難看了,雖然在黑暗裏,本應該是看不清楚的,但方寧叔卻好像隔著黑暗看見了修表情的變化,他嘴角的笑意更加明顯:

“修,你入戲太深了。這樣不怎麽好。”

說完後,方寧叔撣撣自己衣服上的灰塵,朝門外走去。

修忍耐了一下。還是出聲叫住了方寧叔:

“你去哪兒?”

方寧叔抱著胳膊回過頭來,說:

“怎麽,還知道關心師傅?還是擔心我去找你的心肝寶貝?”

修被那個“心肝寶貝”的肉麻稱呼刺激得後背直起雞皮疙瘩,方寧叔倒很樂意看到修全身不舒服的樣子,調侃道:

“徒弟乖~我才不會去管閑事呢。忙得很,沒空搭理你們。我倒希望你們能百年好合,然後給我生個徒孫什麽的。”

修雖然被方寧叔故作矯情的聲音弄得難受,可聽他的意思,修幾乎不大敢相信:

他居然不追究自己?

方寧叔看出了修的心思,他嗤笑一聲。說:

“我現在有工作要做,今天就是來找你談談心,怕你天天惦記著我。這幾天我都感冒了,說,是不是你小子背後咒我?”

修被方寧叔陡轉的態度弄得一時回不過神來,盯著方寧叔發呆,方寧叔一個墊步來到他麵前。照他腦袋就來了個又響又狠的暴栗,語氣中盡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我還跟你說。你小子別不識好歹,你心重我又不是不知道,當年說的玩笑話你居然還能當真?我真的為你智商擔憂啊,以後你要是娶個聰明點的媳婦,還不被她吃得死死的?”

教訓了一頓後,方寧叔順手抄起一個箱子,扛在肩膀上,對還在發愣的修丟下最後一句話:

“哪天我請你吃飯。手機給我開著,聯係不上你就等著……”

說完這句話後,門外突然傳來了一個女孩的叫聲:

“修?”

隻叫了這麽一聲,修就立即辨認出,來的人是安!

他的臉色一下子就更不自在了,下意識地朝方寧叔所在的位置瞟了一眼,方寧叔好像也立即明白了,他把肩上的箱子調整了一下位置,徑直朝門外走去,嘴裏叨念著:

“娶了媳婦就忘了師傅了,沒良心的小王八蛋。”

說著,方寧叔便徑直走到了房間門口,在和安擦肩而過的時候,方寧叔還操著一口標準的四川方言,對安說:

“妹兒,讓一下咯?”

安側身讓過方寧叔,還恭敬地說了一聲“不好意思”。

方寧叔別有深意地看了安一眼,微笑了一下,好像看到了什麽好笑的東西,扛著箱子朝會場另一端走去。

而在方寧叔走遠後,安也回頭,盯著方寧叔的背影看了許久,直到修從房間裏閃出來,安才回過頭來。

她的半邊臉上沾上了灰塵,看來她自己還不知道。

修的臉色有點尷尬,不知道該不該提醒她一句,安則回過頭來,但她說的第一句話,就讓修的心跳險些漏了一拍:

“你跟剛才的那個人認識嗎?”

修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也忘記了要提醒安臉上有灰的事情。

安看修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便接著說下去:

“我跟他擦身過去的時候,聞到他身上有很重的巴西雪茄味道,應該不是剛剛抽過,而是因為長年累月地吸食煙草,從身體上散發出來的味道。他把箱子扛在肩上,手護著箱子的一邊,從他手指的纖長程度來看,他應該是彈過鋼琴,但從他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上繭子的分布來看,他還練過武,而且應該是個左撇子。我剛才在這附近找了你半天了,我沒看到有人進到過這個房間裏,也就是說,在我來之前,那人已經在裏麵了。”

講完後,安轉過身來,笑意滿滿:

“除了是老朋友敘舊,我想不大出來其他的可能。否則,你怎麽願意和一個懂得武術的人,還是一個煙癮很重的家夥呆在一起那麽長時間?”

修幹咳了一聲,他突然想起剛才方寧叔說過的話:

“以後你要是娶個聰明點的媳婦,還不被她吃得死死的?”

修不禁有點汗顏,眼前的安的確有種能把人牢牢攥在手心裏的壓迫感,不過這種感覺隻是一閃而逝。他很少為這種虛幻的東西煩心。

說實話,在方寧叔明確表態自己不會幹涉修的私事後,修的一樁心事就放下來了,麵上緊繃的肌肉也不免鬆了下來,他盯著眼前的安,才想起來,兩個人現在還有誤會沒解開呢。

眼下,他最關心的,是安來找他幹什麽?

盡管知道沒多大的必要性,他還是向安解釋道:

“他是我師傅,正好也來這兒幫忙了。”

修的話半真半假,聽不出太大的破綻,安也隻是稍微疑惑了一下,便釋然了。

可安接下來的問題,還是讓修吃了一驚。

她問修:

“我來找你是想問一下,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方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