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同類人

木梨子到底還是沒能回答出安的問題。

炸魚大概花費了五分鍾,廚房裏的油響聲很大。五分鍾之後,安就像是壓根沒提問過那個問題一樣,朝鍋內倒入水,把鍋蓋蓋上,開始剝蘑菇,絕口不提剛才問出口的問題。

她既然不問,木梨子也不打算說了,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把蘑菇拆開,聊著些無聊的話題,等著魚出鍋。

三菜一湯,熱氣騰騰地擺上了桌麵,中年阿姨本來就對安有好感,在看到安把菜擺上桌的時候,連看她的眼神都變得慈愛了幾分。

在整個用餐的過程中,阿姨都對安的手藝讚不絕口,話裏話外發泄對自己兒子的諸多不滿。

不過,看得出來,阿姨是很開心的,因為男孩今天破例上了飯桌,雖然他仍是一言不發,不停往自己嘴裏扒拉著飯,也很少動筷子吃菜,但總算是不吃麵包了,阿姨甚至開玩笑地對安說,幹脆聘請安來他們家當專職保姆,專門來給男孩做飯,這樣說不定男孩就能擺脫心理陰影了。

安諾諾地點頭,但心裏卻在無奈地笑:

所謂心理陰影,如果真的能這樣輕易地擺脫,那就好了。

在吃飯過程中,安有意地對男孩說話,問他初中讀到了幾年級,問初中和小學感覺有什麽不一樣,他的回答都很簡短,似乎當著他媽媽的麵,他不知道該怎麽講話,隻好盡量減少說話的次數,以免話多出錯,再引來媽媽的一頓訓斥。

看得出來,男孩還是很害怕他媽媽的。

晚飯過後,安和木梨子和阿姨聊了一會兒天,眼見著天黑下來了。因為時間問題,她們不能再久留了,阿姨就對男孩說:

“去,送姐姐們下樓。”

男孩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本能地搖了搖頭,卻被媽媽劈頭蓋臉地教訓道:

“這孩子!懂不懂禮貌!你想讓客人自己走出去嗎!你是這個家裏的成員,是主,主送客,別告訴我你連這點自覺都沒有!媽媽是怎麽教你的?你天天憋在家裏,等著長蘑菇啊!”

在媽媽的威勢逼迫下。男孩隻得出了門。

安沒讓男孩下樓,她也清楚,男孩很危險。不能讓他久呆在室外,在男孩跨出家門的時候,安就小聲的對男孩說:

“別送了,回去吧。”

男孩有點鬱悶地低聲道:

“還是讓我去送吧,我這麽快回去。媽媽會生氣的。”

安笑了,她俯下身,刮了一下男孩的鼻子,說:

“好,我們在樓道裏站五分鍾,等五分鍾過去了。我們倆看著你進家門,再下樓,好不好?”

男孩的眼睛亮了亮。他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真的嗎?”

安點點頭,衝男孩再次笑了一下。

但笑過之後,安覺得男孩的眼神有些古怪,她問道:

“怎麽了?”

男孩盯著安的臉,失神道:

“伊人姐姐……”

安一怔。臉上的笑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隻好尷尬地維持著:

“真的那麽像嗎?”

男孩伸出肥胖蒼白的手,牽了牽安的衣角,低聲道:

“你做的菜,味道也和左伊人姐姐很像。以前她來我家輔導的時候,給我做過菜。你是左伊人姐姐,你沒死嗎?”

說這話的時候,男孩都沒敢抬頭,安不知道該作何動作,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抬起來揉了揉他的腦袋:

“別多想了,姐姐叫簡遇安,簡單的簡,隨遇而安的遇安。不是左伊人姐姐哦。”

男孩抬起眼睛來,安發現,在樓道裏的聲控燈照射下,男孩的眼睛裏居然閃著淚光。

他嘶啞的聲音在樓道裏響起來,聽著頗讓人心疼:

“姐姐,我真的會被殺嗎?”

安到現在還沒敢把有人買凶殺他的事情告訴他,她不知道如果告訴他,他會不會更為恐懼,隻好隱忍不發。她蹲下身來,和男孩的眼睛對視,用她偽裝出來的、具有安定人心力量的眼神,對男孩說:

“我不知道,但是我負責任地告訴你,你現在所有的防護措施做得都是應當的,你要小心,在接下來的一周裏,我會來照顧你,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絕對不會,我保證,好嗎?”

男孩相信了安,他點了點頭,隨著他的點頭,一直含在他眼裏的眼淚落了下來,砸在了安的手背上。

這時,男孩突然靠近了安的耳朵,壓低聲音說:

“姐姐,我告訴你,你離和你們在一起的那個大哥哥遠一點。他不是好人。”

男孩講話的聲音非常小,木梨子都沒聽清楚,隻有安聽明白了。

她的左手食指的指甲一下子嵌入了她手心的皮膚裏。

盡管震愕,她還是盡量維持著表麵的平和,問:

“為什麽呢?”

男孩趴在她耳邊,用和剛才相同的低音量,小小聲道:

“他身上的感覺,和那個給我毒糖果的人很像。”

安的腦子轟地一聲炸開了。

怪不得男孩在看到修的時候,反應那麽劇烈!

但是安在最初的慌亂過後,便想起來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算歲數的話,修今年已經是22歲了,十年前,他應該是12歲才對。

而給男孩糖果的人,據說比男孩隻大那麽一兩歲啊。

安無視了木梨子探尋的目光,拉著男孩下了一層樓梯,兩個人站在樓梯的拐角處,安問男孩:

“我聽說,給你糖果的人,好像就比你大那麽一兩歲吧?你會不會記錯了?他就是那個人嗎?”

男孩蹙著眉,搖搖頭:

“不是那個大哥哥給我的糖,這個我能確定。我說的是,他給我的……那種感覺,和那人一模一樣,我說不上來是什麽樣的感覺。但我感覺,和你在一起的哥哥,和那個給我糖果的人,是同一類的人……”

男孩越說越混亂,在費力地解說了半天後,他把自己都繞進去了,最後隻能停了嘴,小心翼翼地問安:

“我說亂了……但就是那種感覺……你能明白嗎?”

安點點頭,僵硬的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好的,我會注意。你回家吧,晚上關好門窗,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男孩笨拙地跑了幾步。到了家門口,他戀戀不舍地回過頭來,衝安招了招手,安也笑著向他揮手,男孩這才心滿意足地敲響了家門。

目送著男孩走入家門後。木梨子才走下來,對安說:

“他告訴你什麽了?”

安的心情一時間五味雜陳,她看著木梨子,有點兒茫然,不知道該從何講起。

……

“和修的感覺很像?那個投毒的家夥?”

木梨子和安回到了房間後,安才把男孩告訴自己的爆炸性消息告訴了木梨子。木梨子的反應也相當大。

“怎麽可能?是修去投的毒?”

安解釋說:

“雷彤的意思是,投毒的不是修,但是。修給他的感覺,跟那個給他下毒的人很像,他覺得,修和那個投毒者是一類人。”

木梨子搖搖頭,她一副啼笑皆非的樣子。說:

“安,我勸你最好不要全盤相信那個男孩的話。他有些話是值得相信的,但有些話,你得選擇性地相信,就比如他說的,修和那個投毒者很像。拜托,世界上氣質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能這麽依賴於他的證詞,要有自己的判斷。”

安抱著胳膊,坐在床邊沉思:

“我明白,但是人的第六感有的時候也很準。雷彤第一眼看到修的反應,應該不會是假裝的。”

木梨子還是不相信:

“我沒說他是假裝的,我的意思是,他認錯了。氣質相似的人太多了,你和夏綿第一眼給人的氣質都是溫和型的,那能證明什麽?深入了解後才知道你們倆的性格其實有很大分別。修跟我們做多長時間的朋友了?你總不會因為這個男孩的幾句話,就去懷疑一個認識很久了的朋友吧?”

安奇怪地看著木梨子:

“梨子,我記得你以前似乎不會這樣維護自己人吧?”

木梨子糾正安道:

“我不是維護誰,我是就事論事。我懷疑那個男孩的感覺,他太過草木皆兵了,周圍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傷害他的東西,那他的話,采信度有多高?安,我隻是想勸你,不要一抓住一個線索,就揪住不放手,如果全盤地盲目地相信某個人的話,那樣你是調查不出來真正的真相的。就算你要賭,你也不應該衝動地亂押籌碼。好好分析一下現實再說吧。”

安愣住了。

她不得不承認,在從男孩那裏知道關於修的事情的時候,她的心就亂了,對於男孩的話,她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相信了。

這是她的弱點,在麵對和自己朋友相關的事情時,她的分析和判斷能力會直線下降,就像她那次在雨夜裏送修下山,完全是由衝動支配了理智才會做出來的舉動。

在兩相對比下,木梨子的頭腦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

在分析任何事情的時候,她不會感情用事,而是會條分縷析,一條一條地列出事情的疑點與可能性,她的邏輯思維和推理能力可能不如安,但是要論頭腦的清醒程度,她要比安強得多。

木梨子看安的表情沒剛才那麽凝重了,就伸手推了推她:

“去,安,你最近有點浮躁,去洗個澡,稍微清醒一點。”

安盯著木梨子,不免有點感慨。

她的這位朋友,敏感多疑,喜歡私下裏調查朋友的秘密,和她做朋友,總會感覺沒有安全感,但在遇上其他事情的時候,她卻能幫助自己分析事情,說得難聽點,就像是一台沒有感情的邏輯機器。但是說得好聽一些,又是一個能讓人保持清醒、不亂衝動的理性勸導者。

擁有這麽一個朋友,究竟是好是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