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 意外的熟人

安極力地掩飾著心裏的慌亂,但她的眼神還是出賣了她。

老人好像看不到安的慌亂,在地上的一堆煙頭裏翻翻撿撿,找出了一根相對來說比較長的煙屁股,用火柴再度引燃。他也不顧過濾嘴上沾著泥土,就把煙頭抿在唇間,深深地吸了一口。

之後,他滿足地閉上了雙眼,一動不動,好像那煙是一道誘人的美食,需要慢慢回味它的滋味一樣。

安知道,自己雖然著急,但也不能打斷老人做他想做的事情。她已經看得清楚,如果自己硬要從老人這裏問出些什麽,老人反而會選擇沉默,那樣的話,自己隻能無功而返。

於是,安也不講話,把手伸進隨身的包裏,摸索了一圈後,居然掏出來了一包“黃鶴樓”。這是簡白常會抽的煙。

簡白煙癮不重,但是偶爾抽煙的心思上來了,手頭卻總沒有煙,所以安經常會在身邊備上一包,不料這時候卻派上用場了。

她默默地把煙放到老人的眼前,示意他去拿,老人也不動,愣愣地看著這包煙,喉嚨裏的痰很大聲地響了一下,好像是在猶豫自己該不該接。

安也很耐心地把手伸在老人麵前,不收回,也不主動遞上。

終於,老人有動作了,他把手在身體兩側擦了擦,好像很虔誠的樣子,把煙接了過去。

盯著不知比他剛才抽的煙高級多少的煙盒,老人反倒無所適從起來,他把目光投向安,似乎在說“我可以抽嗎?”

安鼓勵地衝他笑笑。

看到安的笑容,老人也不再客氣了,把煙拿在手裏,把玩了幾圈。就把煙盒打開,抽出一根煙,用火柴點燃,放在嘴裏,享受似地一口接一口地抽。

一根抽完了,老人似乎也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才對得起安的這包煙,於是他幹咳兩聲,用沙啞的聲音說:

“你有男朋友嗎?”

安先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想起修之後。她沉默了半晌,繼而又點了點頭。

老人無視了安微微泛紅的麵部,他把已經燃到底的手裏的煙放在手心。端詳了片刻,對那煙說道:

“他為什麽會和你在一起?”

安眉心輕輕一皺。

雖然不知道老人問這話的目的,但這的確是安一直在想的問題。

對啊,修為什麽會喜歡上自己?

江瓷曾經調侃過自己,在藍馬山莊事件結束之後。七個人在聚會時,其他的幾個人就發現修對安有意思了。

安當時隻是付諸一笑,但現在想起來,好像哪裏不大對。

按照修的個性,是那麽容易就喜歡上一個人的嗎?

看安麵露猶豫,老人也不再追問她。他又點上一支煙,說:

“姑娘,走吧。”

安從回憶中抽身。有些沒反應過來:

“嗯?”

“姑娘,走吧。別留在北望村,你是個好姑娘,別讓這兒糟踐了你。”

安不理解他的意思,索性追問下去:

“大爺。您以前……認識我嗎?”

老人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就如同他嘴裏叼著的一紅一暗的煙頭。

老人垂下頭來。嗓音越發沙啞,好像喉嚨裏堵著什麽東西似的:

“不認識。”

老人越是這麽說,安就越在意。

在來到北望村以前,方寧叔就在電話裏告訴過她,她的秘密,就在北望村裏。

這個老人既然一直留在北望村裏,如果自己真的曾在北望村呆過,那他一定會見過自己的!

想到這兒,安的聲音有些顫抖:

“大爺,你能告訴我嗎……我……”

但安這次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大爺打斷了:

“你走吧。”

說完後,老人站起身來,不顧自己的外衣還披在安的身上,轉身朝不遠處的一座茅草房走去。

安怔怔地看著老人的背影,心裏不覺升起一股挫敗感,身上披著的衣服,也抵擋不住從安的內心散發出的寒氣了。

但是,老人在走出十步開外的時候,突然回過了頭:

“明天,你還來吧。”

這六個簡單的字,無異於給了安一縷希望。

第二天,她如約而至,當晚,老人一共抽了五根煙,期間,向她講述了村裏曾經發生過的一件事。

一對同性戀姑娘為了在一起,逃出了原先居住的村落,進入了北望村,被村人們抓了起來,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其中一個姑娘扔進了豬圈裏,導致姑娘被豬踩踏分食,另外一個姑娘受到刺激,瘋了。

老人對安這樣講:

“你如果在這裏呆到白天的話,就能看到她了。她每天早上都會出來找吃的。”

在安問及老人那個瘋女人的住址時,老人卻閉上了嘴,讓安第三天晚上,再來一趟。

……

第三天,老人講述的是北望村多年以前發生的事情。

那是在十多年前發生的事情。

因為這件事,他對北望村產生了刻骨的恐懼。

這也是安,首次了解到了北望村的村史。

原先,北望村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村子,它叫做北望村,原名舒家村,人口隻有四十五人。雖然離沙石鎮遠一些,但也和鎮上的人有交流,鎮上老一輩的人,都知道北望村的存在。

北望村因為地處偏僻,甚至沒有正式的村長。村長的職位,是由村裏最德高望重的老者擔當的。而眼前這個看守墳墓的老人,就是曾經的村長的兒子,他認得些字,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等到他年滿五十歲之後,或是等他父親去世,他就會接替自己父親,成為北望村的下一任村長。

村裏一直相當平靜,保持著半與世隔絕的狀態。

直到15年前,北望村裏爆發了瘟疫。

因為這場疾病的波及範圍很廣。連沙石鎮也是人人自危,更別說偏僻的北望村了。

半年不到,北望村的人,活著的都病了,病了的都死了,很快變成了一座空村。

老人是幸運的,沒有感染到瘟疫,他本來也想逃,但是作為從小生活在這裏的人,他不知道自己離了北望村。會怎麽樣,因此,即使恐懼。他也還是選擇留下。

北望村人無一例外,全都抱著和他同樣的念頭,於是,他們都死掉了。

最後,隻剩下了老人一個人。

其時。他的精神已經處於半崩潰邊緣了,如同一個瘋子一樣。

白天,他在空****的村子裏遊**著,搜尋著村內可食用的食物,搜尋著還可能存在的生物,然後把已經爛在屋子裏的死屍拖到村後麵。埋起來,絲毫不怕自己也有可能被感染。

因為他讀過書,村裏人的名字他都會寫。他就用木板當做墓碑,給村裏人挨個下葬。

晚上,他就隨便地睡在墳地裏,旁邊有可能還躺著另一具沒來得及下葬的屍體,他絲毫不怕會被村裏的烏鴉當做死屍分吃了。

整個北望村。因為天災,因為疾病的爆發。因為村裏的閉塞,四十四口人,除了老人,死得一個不剩。

他每天,隻能和那些要被自己親手埋葬的屍體講話。

這些屍體,本來是他的村民。

而他們現在死了,隻剩下一個老人這樣一個孤單的村長。

老人很確信,如果再過一段這樣的日子,恐怕他的精神就真的會崩潰了。

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老人從野地裏昏昏沉沉地爬起來,突然發現,一家的煙囪裏,居然飄出來了炊煙!

老人混沌的精神,頓時被這一縷炊煙刺激得清醒了起來。他顧不上去思考村裏人都死掉了,是哪裏來的炊煙的問題,就精神抖擻地朝村裏跑去。

他敲響了那戶人家的房門後,卻從屋裏鑽出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

那個人倒是親切客氣,問他是不是迷路了,要水喝。但在得知老人曾經是北望村的村民後,那人的表情就變了。

他打了一個呼哨,不知道從哪裏,齊刷刷地鑽出了好幾十號人,把老人圍在了中間。

圍著老人的人,年齡大多數都和老人差不多,他們麵無表情,但異常團結,把老人圍得像一個鐵桶。

老人手足無措地站在這群古怪的沉默的老年人中,不管自己對他們說什麽,他們都陰沉著臉,麵無表情。

老人開始害怕了。

在十分鍾之後,這個鐵桶突然自動敞開了一條口子。

老人看到,一個三十歲的中年男子,和一個頂多二十歲的青年,一起走了過來。

而這群不知從哪裏來的老人,似乎對這兩個人很信服,不僅自動地為他們讓出了一條通道,連腰也微微佝僂起來,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那個中年男子聽最先給老人開門的人講完事情的始末後,他的眉頭皺了起來,轉而問身旁的青年:

“你告訴過我,這個地方是沒有人的。”

青年頭上戴著一頂鴨舌帽,他俏皮地壓了壓帽簷,答道:

“我知道,這是我特意留下來的一個。”

中年人擰起眉頭,正色道:

“這裏是我的實驗基地,你是我的合作者,我覺得,你如果有什麽決定的話,最好和我商量一下。”

青年也不甘示弱,撫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既然你承認我是你的合作者,我也有權想要做我要做的事情。這個老頭的存在是必然的,我要他有用。黎朗,你隻要幹好你想幹的事情就好。我的安排,不會影響到你的。這點自覺,我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