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一牆之隔的地獄與天堂

一秒記住,

修和老人一起呆了半個月的時間,在這半個月裏,修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與溫暖。即使多少年後回想起來,那種溫暖感還是絲毫沒有減退,反而越發濃烈與真實

老人給修做了很多好吃的,修還記得,自己這輩子第一次喝雞湯的時候,因為喝得太多,油又太大,習慣了清湯寡水的腸胃一時沒承受住,上吐下瀉了大半天,急得老人直接把附近的診所醫生叫到了家裏,照顧修直到大半夜才和衣睡去。

老人把家裏能翻找出來的、自己兒子小時候的衣服都給了修,並教他要愛護自己,在大冷天要尤其保護好自己的關節,要不然到老了容易落下病根,那個時候就得吃苦頭了。

不僅在吃穿上照顧修,老人還教會了修很多東西,教他一些基本的禮貌用語和對人禮節,教他為人處世的基本道理,甚至還教他認了不少字。修並不笨,學的也快,一個星期下來,居然學會了一百多個字和認讀拚音。

在相處過程中,修知道了許多關於老人的事情。

老人姓劉,是個退休了的初中語文教師,中年喪妻,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唯一的兒子拉扯成人,這個兒子在城裏頗有出息,買了房買了車,也很孝順,把他接進了城裏去住。可是老人每到冬天的時候,說什麽都要回到家裏的老宅度過,任憑兒子再怎麽勸也沒用。

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老人的妻子就是在冬天逝去的,他回到妻子埋葬的地方,回到他們兩人以前共同生活過的地方,是要陪著亡妻度過一個又一個的寒冬。

修記得,老人是這麽說的:

“我兒子老說這地方冷,在這兒過冬不好,可是他這個傻小子哪裏想得到,我冷。他媽媽在地下就不冷啦?我在這兒陪著她,和她一塊兒冷,可是我心裏安生。”

修以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這樣叫人溫暖叫人舒服的人,他真的像是自己的爺爺一樣,有的時候修甚至在想,是不是老人就是自己早已死去的爺爺呢?或者說。爺爺的靈魂附在了這個老人身上,叫他來把自己從那個人間地獄中拯救出去?

但是美好的日子總是異常短暫。半個月後,修在陪著劉家老人去菜市場賣菜回來的時候,在家門口,正撞上了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滿臉陰沉,手裏提著一個酒瓶子的武誠。

武誠舉著酒瓶子,往嘴裏送了一大口酒,才陰惻惻地將目光投向了修和劉家老人。

劉家老人下意識地用力攥緊了修的手,想把他往自己的身後藏去,修卻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武誠

。腳下像是生了釘子一樣穩穩不動。

他知道,如果這個時候自己敢向劉家老人的身後躲一下的話,自己就徹底完了。畢竟武誠還是自己的父親,自己必須得跟著他回家,修一旦敢采取躲避的舉動。他甚至自己都不敢想,自己回到家裏後會遭到怎樣殘酷的對待。

武誠見修不動,瞳孔微眯了眯,便朝修揚揚酒瓶子,示意他過去。

修雖然表麵鎮定,心已經虛得厲害,腳都站不大穩了,劉家老人察覺了修的異狀,安慰地輕輕捏了捏他布滿手汗的小手,牽著修,走上了前去,說:

“孩子還給你,你以後別打他了。”

武誠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老人皺紋遍布的臉頰,嘴角浮現出一絲陰笑,並不搭腔。

老人料他不敢做些什麽出格的事情,補充了一句:

“你要是再敢打他,我就敢再報警。”

說到這兒,劉家老人把充滿同情與憐憫的溫暖目光落到了修的身上,再次握了握他的小手,蹲下身來,從修的另一隻手上取下裝滿蔬菜的塑料袋,順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擺,並伏在他耳邊小聲道:

“咱們的約定還算數。”

老人指的是如果修以後挨餓,可以隨時來找他這件事。

修輕輕點了頭,小手反握了一下老人的手掌。

這一刻他有些貪戀這種讓人眷戀不止的溫暖,甚至不想鬆開手,不想跟著武誠進到那個毫無人情味的房子中,但是他清楚,自己沒得選擇,老人有自己的生活,自己不能再給別人添麻煩,更何況,武誠也不會放自己走。

修下了下狠心,鬆開了老人的手,走到了武誠身邊,小小聲地叫了一聲“爸”後,就垂著雙手,站在原地不動了。

武誠再次抬起眼睛,惡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拽起修的袖子,粗暴地把他推搡到半開的大門裏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聲不吭地鑽進了門內,把鐵門哐地一聲甩上,刺耳的關門聲震得人耳膜發痛

老人雙手提著滿滿的菜,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感覺有些不習慣。

沒了那個總是閉著嘴巴不講話、可時時刻刻都手腳勤快的小男孩圍在自己身邊,老人竟感到了許久未曾出現過的寂寞感。

他手拎著滿滿的菜,孤零零地走入了旁邊的房門中。

出乎修意料的是,武誠不僅沒有打他,而且對他的態度轉變得驚人,晚上甚至給修買了一條外麵飯店做的紅燒鯉魚。

修對著那條魚,卻沒有任何動筷子的打算和胃口。

他總覺得,武誠對他的好,是充滿了目的性的,他和劉家老人完全不一樣。劉家老人是真心實意的,修能感覺得到,至於武誠,修完全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麽樣的目的才對自己如此和顏悅色。所以,武誠對他越好,他越覺得不安全,甚至覺得武誠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他一頓來得爽快些。

但是武誠隻是坐在一旁悶悶地喝酒。不,與其說是喝,不如說是對口灌,轉眼間,武誠的身旁就擺了五個啤酒瓶兩個白酒瓶。

看到他這個喝酒的勢頭,修更覺得惶恐,他覺得,武誠肯定是打算把自己灌醉後猛揍自己一頓,或是……

修想到了那隻帶著情欲和猥褻意味的手。順著自己的腳踝摸上來的感覺,不禁全身打了一個寒噤。

在和老人相處的這短短半個月內,老人曾經對修這樣說過: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長得挺好看的?好好打理一下,把臉和身體洗幹淨,把衣服打理得幹幹淨淨的,出去一看。也是個玉樹臨風的好小夥子呢。”

修沒敢對老人說,他從來沒見過哪個“玉樹臨風的好小夥子”。會穿著一身中年女人的裙子,被自己喝醉了的父親撫摸,玩弄的。

聯想到這件事,修越發害怕,麵前的那條魚也沒動幾筷子,他就放下了碗,小心地說:

“爸,我洗碗去了

。”

武誠不搭理他,自顧自地灌著自己酒,修就心虛地端著自己的碗溜出了房門。鑽入了因為長久沒有人打掃而布滿了灰塵的廚房。

修擔心武誠喝醉後看到這些灰塵,想到這些天自己是住在隔壁老人家這回事,從而把怨氣撒在自己身上,就主動地把廚房從裏到外好好打掃了一遍。

其實,這也是出於消磨時間的考慮。修所想的是,說不定等自己打掃完回去,武誠已經醉倒了,那時候自己就可以逃過一劫了。

在慢騰騰地收拾完廚房後,已經是晚上九點了,修躡手躡腳地鑽回了堂屋,卻發現,堂屋裏空空****的,除了滿屋彌漫著的酒氣和滿地的酒瓶子,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武誠不見了?

修鑽出堂屋,試探性地喊了兩聲“爸爸”,並沒找到武誠,反而把劉家老人驚動了。

老人自從把修送回武誠手裏後,就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武誠遷怒於修,再傷害他,始終豎著耳朵聽著牆那邊的動靜,到了晚上九點還沒聽到什麽異動,剛準備放心地去睡覺,就聽到那邊的院子中傳來了修的叫喊聲。

他爬上了牆根處擺放的小木梯,衝修問:

“怎麽了?”

修仰著頭,對老人說:

“我剛才去打掃廚房了。我爸一直呆在堂屋裏喝酒,可是我一回去,發現他不見了。”

老人在大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安慰修說:

“既然他出去了,你就先去睡,不害怕,啊。記住,要是他再打你,不用忍著,大聲叫,我聽到聲音後就會來幫你的。”

修咬咬嘴唇,感激地點了點頭。

見到修乖乖的樣子,老人欣慰地笑了,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對修匆匆地留下一句“你等著”,就下了木梯,等到他回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本字典。

老人衝修示意了一下,把字典丟在了修家裏的院子裏,並對他說:

“多認點兒字,看看書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千萬別荒廢了。有什麽不懂的也可以來問我。”

修拾起了那本字典,滿心的感激卻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最後也隻是小小聲地說了聲“謝謝”,就紅著臉一溜煙跑回了堂屋。

老人無奈地望著修的背影笑了笑,懷著一半慶幸一半憂慮的心情走下了木梯。

而修懷抱著字典,盯著天花板,一夜未眠。

武誠不回來,他根本睡不著。

誰料到,好不容易捱到了早上五點,修躺不住了,準備起身出去鍛煉鍛煉的時候,一出臥室門,就看到武誠跌跌撞撞地走進了堂屋。

不過他看也沒看修一眼,像是宿醉未醒的模樣,四仰八叉地撲倒在客廳的**,在腦袋沾到枕頭的瞬間便睡死了過去,如同一頭死豬,呼嚕扯得震天響。

修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武誠,便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院子中洗漱。

一邊洗漱,他一邊在心裏嘀咕,以前武誠再怎麽樣,也沒有夜不歸宿過,這回是怎麽了?

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修漸漸習慣了武誠早出晚歸,甚至夜不歸宿這件事,但讓修感到古怪的事情越來越多,比如說武誠的出門時總是精神高漲,回來的時候卻大多是一副失魂落魄的遊魂模樣,連酒都喝得少了,對於修的態度, 則從以前的非打即罵,轉變成了完完全全的視若無睹。

不過修覺得挺好的,總比過去常常挨打要強得多。

同時,他漸漸地從武誠的夢囈中,聽出了一些零星的詞匯,比如什麽“莊家”,什麽“底牌”,什麽“順子”之類的。修不明白這些詞是什麽意思,就去查字典,可憑他的認字水平與理解能力還是看不明白,隻好趁武誠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溜到劉家老人的家裏,問他那些詞是什麽意思。

聽完修的複述後,劉家老人的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

他哪裏不明白,從武誠這樣的狀態來看,他怕是沾上賭癮了!

你可以在頂部";加入書簽";記錄本次(第五節 一牆之隔的地獄與天堂)閱讀記錄,下次打開書架即可看到!請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薦本書,謝謝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