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少年的流亡

一秒記住,

甚至,修在想,那是不是老人的靈魂的指示?或者是於冥冥之中的某種暗示?

偏偏在自己想要放棄動手的時候,那道車燈射了進來,讓自己看到了武誠手裏的東西,也堅定了自己下手的決心。

這是老人在借自己兒子的手,對武誠施加的報複嗎?

但修有的時候又在懷疑,老人那麽一個善良的人,真的希望自己這樣做嗎?真的希望自己走上這條一去不能回頭的極端路嗎?

可無論如何,修最終還是做下了。

武誠無聲無息地仰麵躺著,額頭上紮了好幾片玻璃片,從修下手砸中他腦袋的刹那開始,他就把頭往側麵一耷拉,吭也沒吭一聲就沒了聲息,要不是看到一道暗紅色的**從武誠腦邊流下來,修估計還不敢確信自己是否砸中了。

修頹然地垂下手來,手中隻握著一截酒瓶子的頸口,有碎片三三兩兩地從床邊滾落下來,他也一動不動,好像是跟著武誠一起死了一樣。

直到一聲撕心裂肺的“爸——”的哭喊聲從左牆那邊傳來,修才從半夢半醒的邊緣驚醒,衝回了自己的房間,從自己的被褥裏摸索了半天,拽出來了一件老人送給他的衣服和那本老人贈送給他的字典,然後驚慌失措得如一條喪家之犬一樣,躥出了大門,躥入了夜色之中。

他幾乎是瘋了一般一路狂奔,跑得氣喘籲籲快要呼吸不過來時也不肯停下腳步,仿佛隻有拚命地跑才能讓他稍微舒服一些,才能讓他把自己剛才做的事情遠遠地拋在身後。

他離開了自己一直生活著的、從未離開過的城鄉結合部,跑上了國道,隨便挑了一個方向,就繼續瘋狂地向前跑去,直到跑得雙腿發軟,肌肉**,直到他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這麽劇烈的運動。失去控製,修才一頭栽在了地上,猛烈嘔吐起來。

他這才發現,不管自己怎麽跑,都抹殺不了一個事實:

他殺了自己的父親

滿手的紅油漆,在路兩旁燈光的照耀下格外明晰,把他的大半個手掌都染紅了。而且油漆的氣味濃烈,怎麽抹也抹不掉,修甚至感覺,在這刺目的紅色之下。在這濃烈的氣味之中,混合著刺目的血色與濃烈的血腥味。

修雙手撐在地上。雙膝跪地,瘋狂地喘息著。

冰冷的地麵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柏油氣味,修的手掌和膝蓋都漸漸麻木了,可修的心頭卻產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真實感。

父親死了,是被自己親手打死的。

老人也死了,他們的死。和自己和父親都脫不了幹係。

自己已經逃出來了。

自己沒有地方可去了。

這些念頭一一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修的腦海中,又漸次消去。

修保持著跪姿,眼淚一滴一滴沉默地落在了黑色的柏油馬路上,可他的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並嗬嗬地笑出了聲。

他並不想哭,他想笑,他想慶賀自己擺脫了那樣的生活,他覺得自己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可是他的眼淚仍然控製不住地落了下來。

憑他匱乏的言語是形容不出來那樣的感覺的,但修隱隱約約地覺得。他好像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隻隱隱聽到。耳畔隱隱傳來了12點的鍾聲,還有爆竹劈裏啪啦的響聲。

一個漂亮的煙花升上夜空,圓潤地在修的頭頂炸了開來。

新的一年來臨了,所有的人都進入了嶄新的一年。

什麽都沒有停下來,什麽都在按部就班地向前推進著,時間並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緣故而停下來。

風把修臉上的眼淚吹得冰涼,他顫抖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向了遠方

很多事情做下了,就沒有回頭路了。就像誰也沒有辦法阻擋時間的進程一樣,誰也預料不到,修接下來的人生路,會延伸向怎樣的方向。

……

修一路流浪,一路討飯,走過了至少五六個城市,期間的辛苦自不必說,但修最終還是找到了一個暫時的棲身地。

那是位於一個城市邊緣河邊的橋洞,很混亂,不過修並不介意。

在那橋洞裏,裏麵棲居著不少同樣無家可歸的人,他們並不介意一個新來的、瘦弱的沉默的小男孩的入住,他們討生活的手段很雜,買小東西,修鞋,賣**,互不幹擾。

白天,他們出去幹活,晚上就回到橋洞,用報紙和稻草墊在身下沉沉入睡。

這個橋洞裏也住著不少還未長大的孩子。

這世界上的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誌願與夢想,哪怕是不切實際的。

男孩子想飛向天空,飛往宇宙,掌控宇宙,成為世界之王,女孩子想要做翩翩起舞的仙女,擁有美貌,金錢和成群男孩子的追求,或者,變形金剛,芭比娃娃,都可以成為他們的夢想。

那麽,那些住在橋洞裏的孩子的夢想是什麽呢?

一個在河溝上拖著鼻涕撿塑料瓶的小男孩說,我想撿到一個沒喝完的飲料瓶子,我渴。

一個大白天光著屁股蹲在角落的12歲妓女說,我想要人來和我**,這樣我就有錢買褲子了。

一個流浪在街頭的沒爹娘的孩子會說,我想要做個好夢,最好裏麵有我認識的不會向我吐口水的人。

每天他們都為了自己的夢想努力著,像是一隻撲火的飛蛾一樣,認真而卑微地生活著。

而修也不例外,他的夢想是,他希望能變成世界上最強悍的人。

修在老人的教導下認識了一些字,而且他隨身還帶著老人送給他的禮物,也就是那本字典

。有了這本字典,他基本的閱讀能力是有了,可是他並沒有變成一個文縐縐的文化人。

這也是父親武誠給他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心理陰影。

在對著武誠的腦袋揮下那個酒瓶之後,修就對暴力產生了一種深刻的迷戀。

走過這麽多的城市,他打過的架已經不計其數,有的時候是因為他的食物被搶或是被人欺負,他必須奮起反抗,有的時候則是他自己找茬。他需要通過不斷的打架鬥毆,來發泄他過剩的精力,以及心裏潛藏著的某種獸性。

但對於當時的修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生活方式了。

這天,是一個大風天,他蹲在地上忍受著刺骨的寒風,想要討要一些吃的。卻碰上了一個酒鬼。

酒鬼估計是心情正不好,再加上灌了點兒黃湯,見修縮在一邊,覺得不順眼。就一腳踹在了修的腿上。

修的脾氣一下子被點燃了,他蹦起來。揮起拳頭就照著那酒鬼的臉上砸了過去。

酒鬼被他砸了一下,怒從心頭起,和修扭打起來。

修的打架經驗雖然已經很豐富了,但還是人小力薄,和那酒鬼糾纏了幾下後就被打倒了。

那酒鬼把修拖進一條巷子深處,跟瘋了似地把拳頭往修的身上猛搗。拳打腳踢還外加吐口水,等打夠了,才口齒不清地罵著髒話離開了。

修被打得全身酸痛,衣服也被那酒鬼拽得七零八落,他昏昏沉沉地縮在角落裏,仰頭望著天空。

天快要下雨了。

修縮在牆角,黑夜下是白色亮眼的**弱小肉體。彌漫的黑暗決口般瞬間同化一切,卻吞並不了這個惡臭角落裏的白色軀殼。

一個畫著濃妝的中年婦女走近,眉眼間是掩不住的風塵意味。

她細細打量著修**的身體。嗤笑了一聲,捏起修的下巴。問:

“多少錢?”

從她的嘴裏噴出酒和香水,蒜薹和蔥花混合的味道,噴到了修的臉上

修看著她,突然覺得無比惡心,不知從哪裏來的力量,他一把捏住她的手,一使力,居然把她的手腕捏得脫了臼!

他不顧女人肮髒下流的咒罵和歇斯底裏的尖叫,撕下女人的上衣,裹住自己的下半身,慢慢在傾盆大雨裏走出了黑暗的小巷。

這個城市很小,在白天的時候看起來還是井然有序的樣子,但一到晚上,就如同百鬼夜行一般,各種各樣的妖魔鬼怪都會出來。

就比如剛才那個女人,顯然是個變態。

修曾經碰上過三四次這種人,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該怎麽對付他們。

老人說過,自己長得很好看,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能吸引到那麽多性格變態的人,對自己趨之若鶩?

其實,修不知道的是,自己吸引他們的,並不是自己的外貌。

很多人看到修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單純的髒兮兮的小鬼,雖然臉長得的確如老人所說的那樣還算帥氣,但因為被汙漬弄花了臉,根本看不清長相,所以外貌並不是他吸引到那麽多變態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他的眼神。

不服輸的眼神,野性的眼神,倔強的眼神,有時淡漠,有時卻又能釋放出刻骨的仇恨的眼神。

那些愛好特殊的人,總對不能馴服的事物抱有一種強烈的征服欲,所以修才能讓他們感興趣。

修自己是看不到自己的眼神的,他踟躕著走在雨中,光著腳,踩在冰冷刺骨的雨水裏,卻感覺格外舒服。

可是,等他剛剛走出巷口,就撞到了一個年輕人身上。

這個年輕人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衫,打著一把帆布的黑傘,抽著煙正從巷口路過,冷不丁和修撞了個滿懷,他身上頓時被修身上沾染著的大片汙泥蹭髒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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