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節 無法選擇,無法原諒

後來,修也想清楚了,如果沒有學院的首肯和幫助,6號不敢這麽放肆,也搞不到那麽純正的毒品,也不會堂而皇之地朝自己下手。

要知道,他在和自己認識的第一天,就已經存了暗害之心,他在其中搞過了多少小動作,不得而知。

總而言之,6號的一切舉動,明顯得到過學院的認可,自己走到這一步,隻能說是太不小心,而且太偏信學院了。

在修原先的認知裏,學院至少不會幫著某個學員害另一個學員,可是,這次的教訓,讓修徹底醒過來了。

神學院,才是真正的惡魔。

現在的修即使再憤怒,也無法表達了,他終日被鎖鏈鎖在房間的角落裏,她特意花了很大的力氣,把鎖鏈和牆壁楔得死死的,保證他不會因為過度痛苦而劇烈掙紮,掙斷鐵鏈。他的嘴上被紮上了毛巾,是她為了防止他咬舌而做出的預防措施。凡是他能夠戴著鐵鏈時能觸碰到的範圍,沒有一個能夠威脅到生命安全的硬物,就連附近的牆麵,都被她用海綿墊墊上了,以防他自殘。

因為了解修,她很尊重他的決定,除了睡覺,盡量不接近修,甚至不回房間,修要是發作了,就強行忍耐著,實在忍受不了的時候,可以盡情地在房間裏吼叫,反正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這比讓她留在房間裏照顧自己要好得多,至少他可以隨意地宣泄出自己的情緒,而不必為了照顧她的情緒而隱忍不發。

在體內天翻地覆的痛苦煎熬中,修覺得自己簡直快要喪失痛覺了,隻有那些噬人的疼癢感才叫痛,相比之下,之前膝蓋錯位的疼,都是毛毛雨。

她在他被禁錮的區域附近放了一個痰盂,便於他解決生理問題,至於一日三餐。都是她細心地做好端到他麵前去。並一口一口地喂給他的。

因為在毒品戒斷期內,修要忍受的痛苦遠遠超於正常人能夠承受的範圍,所以他的脾氣比以往暴烈了十倍不止,在她給他喂飯或是擦洗身體時,往往一個不順心,他就會使蠻力把她撞倒或是推翻,有一次,因為發作得太厲害,他全然失去了理智,差點用鐵鏈子把她的脖子勒斷。

對於自己的暴力行為。修每次都十分後悔,可是他脾氣上來的時候。憑意誌力完全克製不住,所幸她還是那麽溫柔,即使被修險些勒死的那次,她也僅僅是在**歇了幾個小時後,又投入到了她的工作中。

她近期非常忙碌,因為她和6號做了交易,

關於交易的每一個細節。在她完成一天的工作量後,她總會一邊給修擦洗身體,一邊輕聲細語地講給修聽。

關於之前他們接到的那個關於離婚的女人的任務,她已經擬定好了一個方案。

她的打算是,讓學院派出專業人士去,偽裝成心理谘詢師,那個離婚了的女人,應該有著很嚴重的憂鬱症和焦慮症,學院派出去的人可以和她接觸。對她進行專業的谘詢,並通過適當的心理誘導,讓她患上更嚴重的心理疾病,如果按照她的計劃,最好就能使她患上神經性貪食症,這樣任由她的心理問題發展下去的話,她就會自己選擇自殺。

這樣一來,她的死就真的很像是自殺了,而且,那個已經被學院拒絕了的少年,由於時間跨度太長,他可能不會聯想到自己曾經委托過神學院殺人,也不會因此背上一輩子的殺人的心理陰影。

這個計劃非常殘酷,那位叫做田入雪的離婚女人在死前,必定會遭遇極度的痛苦折磨,可是她現在已經分不出神去想一個更完善的、能夠兩全計劃了。

那個關於警察夏源卿的案件,她還在著手設計,馬上就要完成了,可是6號又給了她一個任務,要她設計一個特殊的機關室,越殘忍越好,主題是“地獄”。

她坐在修的麵前,把今天自己的工作進度事無巨細地對他講了一番後,就上床睡覺了。

可是大概是因為心裏裝著太多的事情,她往往都得折騰到後半夜才能勉強入睡,而且睡眠很淺,修哪怕翻個身,她也會猛地坐起,警惕而擔憂地問“怎麽了”。

看得出來,她很緊張,也許是近來的工作壓力太大了吧。

但出於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修總覺得,她正在瞞著自己進行著什麽計劃。

不過,現在的他的思維完全處於停轉狀態,他隻能察覺到不對,而她舉動中的深意,他則全然沒有察覺到。

許多個月,許多年後,修都在想,假設自己當初注意到她古怪的言行,並及時阻止了她近乎於瘋狂的舉動,現在的他們,會是什麽樣子?

修清晰地記得,在那一個月裏,6號並沒有像他所想的那樣,天天來騷擾她,陪伴著自己的隻有她,盡管她常不在自己身邊,但在喂飯和洗澡的時候,她都很認真,認真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珍愛的寶貝。

每當她離開房間,準備去圖書室工作的時候,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

“我會回來,你等我。我能救你,你一定等我。”

對於她這句聽起來頗為古怪的話,修並沒多留意,事實上,當時的他除了自己的痛苦,根本不再關注別的。

他的生物鍾已經混亂了,他整天都是在睡睡醒醒和頻繁發作的痛癢中度過的,她講給自己聽的計劃,修幾乎沒聽到耳朵裏去,十句漏了九句,經常是在她筋疲力盡地回到房間後,他已經吞下止痛片,沉沉睡去了。因此,兩個人在那個月裏的交集,可以說是少之甚少。

修想得很簡單,等到自己擺脫了毒癮的糾纏,自己就能恢複過去的那個自己,到那時,自己就會好好地補償她。

畢竟,對她來說,自己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和依靠了,自己隻有快快地好起來,她才不會再這樣疲憊。

大約在他完全隔絕毒品後的30天後,他坐在房間裏。隨意地翻著一本書。

現在。毒癮發作的痛苦他已經習慣了,而且,令人安慰的是,毒癮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少,從過去的2天就能發作3回,漸漸地轉變為1天1回,而這次,距離他上次發作,已經過了一天半了。

一切征兆都在說明,他在好轉。

修心裏的希望也漸漸燃燒了起來。既然一切能好轉,那就證明情況還不是太壞。

隨著痛苦的消失。他也察覺到,這些日子來,她似乎是太辛苦了一些,和6號交易,又有三個計劃要同時著手策劃,她很有可能會心力交瘁。

他這才恍然想起來,這些天來。自己天天留意自己的身體狀況,提心吊膽地害怕再度發作,居然忽略了她的感受。

說起來,她才是最難過和痛苦的人了吧,但她在自己的麵前從未流露過,她所說的最多的是“我一定會救你”,看得出來,她是想要給自己鼓勵和信心。

一會兒等她回來……

修正在思考應該怎樣才能對她稍加安慰,沒想到。正想著她,她便一下子推門而入。

可是這回進來之後,她一句話都沒說,甚至沒來得及問他今天感覺怎麽樣,就一頭紮進了洗手間,從洗手間的方向,傳來了她劇烈的嘔吐聲。

等到她嘔吐完畢後,她扶著牆,慢慢地走了出來,正好和修擔憂的視線交匯,她立刻把按在胸口上的手放了下來,勉強扯起了一個微笑,說:

“你醒了啊,我還以為你還在睡……”

修把攤在麵前的書合上,問:

“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她的笑容非常難看,拖動著步子來到了床前,頹然坐下,眼睛有些呆滯,喃喃著說:

“沒什麽事……就是覺得自己……好惡心……”

修一下子就把她這句話和6號聯係了起來,立馬警惕地問:

“6號怎麽你了?”

可她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苦笑了一下,說:

“你看來真的是好轉了,至少關心我現在在做什麽……他沒怎麽我,隻不過,我幫他設計好了那個‘地獄’的草圖,沒想到他那麽快就把一切都布置好了……我和他一起去觀摩了那對兄妹……”

說到這裏,她似乎說不下去了,把身體蜷了起來,臉則埋進了兩膝間:

“我好髒……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那個女孩子,一直在哭,現在她還在我的耳邊哭,她應該是個很膽小的孩子,可是我……我都做了些什麽啊,我居然幫那個混蛋設計了這個地獄,我眼睜睜地看他們被送了進去……”

修根據她的隻言片語,大致猜出了發生了什麽事。

大概,是6號和她交易時,讓她看到了全程,她受到了什麽打擊吧。

那一邊,她仍在喃喃自語,語氣中滿是迷茫無助:

“修,為了不傷害你,為了不傷害我愛的人,我隻得去傷害我不認識的人,他們無辜,你也無辜,我呢?也許我是個死有餘辜的人吧。可是想想當初,我原本也挺無辜的。”

“因為跟普通人不大一樣,我被神學院選擇了,命該如此。也許,我應該主動選擇一回,當初為什麽不死呢?不行。我不想死。我想活。無辜的人不想死,我也不想死。到這個選擇的關頭,應該滿足誰?應該高尚,還是應該保命?”

“選擇……我該怎麽選擇……”

修皺起了眉,他覺得她的精神好像真的受到了什麽嚴重的打擊,正在想些可以安慰他的話,可還沒等他開口,幾秒鍾之後,她就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從**站了起來,在一邊攤著一堆文件的桌子上翻找到了一份整理完好的文件夾,收拾停當後,轉頭又衝向了門口。

看到她慌慌張張的樣子,修的心頭突然浮現出一股奇怪的感覺:

仿佛她這麽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的樣子……

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了,修立刻脫口叫道:

“你去哪裏?”

她頭也不回地喊:

“我去調查一下那個夏源卿,需要出學院一趟,我已經向上請示過了。你好好地在這兒呆著……”

說著,她扭過頭來,匆匆丟下一句:

“你等我,我一定會救你。”

隨即她便把房門關上了,哐當一聲,刺耳的關門回音一下子讓修的心裏變空了。

他從未產生過這樣奇怪的感覺,為了緩解這種不安,他把視線從緊閉的房門處挪移開來,留意看了一下,她離開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半。

一直等到半夜三點鍾,她都沒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