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節 複活
是她。是舒子伽?
修此時第一個動作就是條件反射地把手裏的香煙往老黑手裏塞。他不知道他現在的樣子就像中學生躲在廁所抽煙卻正趕上教導主任來檢查,恨不得把手裏的煙揉碎咽下去,完全不理會老黑一臉的莫名其妙。
他答應過她不再抽煙,不能讓她看見……
舒子伽不是死了嗎?學院明明……
不,那就是她。修敢說,自己認錯誰都不會認錯她。
異常的失重感讓修站都站不穩,那些已經被封鎖了三年的、已經蒙了塵的麻煩的情感呼地一聲蜂擁入腦海,他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層陰翳,放射狀的觸電感從上臂蔓延到指尖,左手臂麻得不能動彈,仿佛溺水一般的感覺再次襲來,頭和耳朵劇烈地疼痛起來,
老黑一看他這個搖搖欲墜的樣子,跟剛才那個男人如出一轍,嚇得一把扳住修,連聲問:
“怎麽了?你見鬼了?還是有熟人?那個死掉的女人是你的熟人?”
修完全聽不到老黑的瞎猜,等過了數秒鍾之後,老黑的問話聲才延遲地傳入他的腦海。
熟人……有熟人。他問誰?我嗎?熟人,我看見誰了?對了,舒子伽……
周圍所有的人的影像刹那在眼前模糊,隻有手的主人,還有他熟悉的那張臉,她的一切的一切,迅速地在腦中構成一條完整的記憶鏈。
初次的見麵,她坐在一個暗室裏,一心求死。她說:我在等你殺我。我已經等了三個月了。
在接受她成為自己的搭檔時,她猜到了自己不甘的心思,笑著對自己說:我想要討好你
。……我們是涸轍之鮒,隻能相濡以沫。我和你,誰都沒得再選。
在對抗賽裏。因為失手殺了真正的舒子伽,她陷入了極度的崩潰中。而自己則出於一些自私的心思,明明知道殺了她可以讓她得到解脫,可還是沒能下手。
後來,她被送走了半年,回來之後就從左伊人變成了舒子伽,修記得清清楚楚。她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是:你還在。太好了……
接下來的幾年,兩個人的對話是日常、瑣碎而溫馨的,現在回想起來,她清淺的語調還回旋在他耳邊:今天有餛飩。還熱著呢……我把你的衣服洗了……來吃飯了……累嗎?今天的書讀了沒?……快去洗澡啦髒死了……
越來越親近,越來越熟悉,也越來越喜歡。
修習慣了一回到房間裏就會有熱騰騰的飯菜,習慣了沾滿洗衣粉味道的白色床單在陽台上迎風飄飛,可是後來,這樣的生活被打破了。
6號和學院共同策劃的綁架,徹底毀掉了自己的生活。
修仍記得自己從那個被綁架的地方回來後,她對自己說的話:你死了的話,我怎麽辦呢?我想我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吧?
接下來的那段日子裏。是修有記憶以來最美好的時光。偷吻。和她的牽手,把戒指戴在她的手上,以及把她柔軟的身體擁入懷中,兩個人什麽也不做,靜靜地坐著的感覺……
再後來。他便跌入了無窮無盡的地獄之中。
他是無法想象的,在那段自己在痛苦與毀滅中掙紮的日子裏,她是怎麽過下去的。她所經受的心理折磨和幾乎沒有選擇的選擇,在6號的助力下,最終推動著她走下了地獄。
在她離開之前,她這樣對自己說過:是我的,我就要負責。你等我,我一定能救你。
彼時的修不知道她為何會有那麽大的信心,直到後來讀到她在書法後麵的留言,才真正想通。
她清楚憑自己的力量是無法脫離神學院,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人的監視之下,她隻能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和6號交換,為自己爭得了從毒癮中脫身的機會
。
可是叫修介懷的是,她最後明明答應自己會回來的,但是她食言了。
她再也沒回來。
現在,她就活在自己眼前。
你如果還活著,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我這幾年是怎麽一點一點地熬過來的,你知道嗎?
修好容易把胸腔中澎湃的熱血壓下去之後,才敢重新把視線對準她。
那個抱著骨灰盒的男人隱忍的情緒終於全線崩潰,他把骨灰盒在懷裏摟得死死的,痛哭失聲,周圍的親戚朋友都想勸他,他卻瘋狂地搖晃著身體,抗拒所有靠近他的人。
親戚朋友幾次上前,都被迫退了回來,沒人忍心太勉強他,四周安靜得可怕,隻有男人撕心裂肺的嘔吐般發泄性的哭聲讓人心肝顫動,幾個看起來是死者朋友的女人受到男人的影響,也背過身去,悄悄地哭起來。
修看到,在這片混合一片的悲慟聲中,她靜靜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男人自然是反應激烈,拚命晃動身體想甩脫她。
她並不急,蹲了下來,看著男人被淚水弄得一塌糊塗的臉,用不大不小,剛好夠全場人聽到的聲音說:
“叔叔,你這樣晃,阿姨會不舒服。”
老黑聽得背脊一涼,這他娘算什麽詭異的說法?
但男人的哭聲一下就噎住了,像是剛剛醒悟過來什麽,立刻慌亂地撫摸著骨灰盒的接縫處,像是生怕打擾了住在骨灰盒裏的亡妻,他神經質地摸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確認沒有問題,才略略鬆了口氣。
這時,男人雖然眼淚還是流淌不停,卻已沒了那樣讓人揪心的哭喊聲。
她還蹲在地上,和跌坐在地上的男人說著些什麽,聲音放低了許多,老黑和修這裏壓根聽不到,隻能從男人臉上流淌得越發歡快的淚水和她溫和的神情判斷出來,她是在勸慰男人。
修注意到,她的左胸前戴著一塊標牌,上麵的字遠遠地看不清楚,但印著的圖案標記和東城殯儀館的館標一致,她的身上穿的也是製服類的正裝,看起來像是一個服務人員一樣
。
她是在這裏工作?
她又說了點什麽,男人點點頭,淚水已漸漸止住。他抹了抹臉,站起來,她也跟著站起來。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嘶啞著嗓子說:
“對不起,簡小姐,本來邱桐的妝最後都是你給化的,現在還給你添麻煩。謝謝你。”
修仔細聽著,放在身側的拳頭漸漸攥緊了。
她現在姓簡……嗎?
這是學院派發給她的新任務,還是她當年逃脫了學院的製裁,死裏逃生到了這裏?
而她似乎還沒感受到修直直的凝視,對著眼前臉上猶自帶著淚痕的男人低低頭,謙恭地答:
“化妝的事情是我叔叔和我一起負責的,謝謝您的誇讚。還請節哀。”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樣子,他所喜歡的那個樣子,溫柔而善解人意。
還好,她沒變。
男人又抹了抹臉,但還是沒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他索性抬起手,猛力在臉上揉搓了好幾下,把臉頰和眼圈都揉得通紅,才把手放下來,歎了口氣,啞著嗓子說:
“我知道。不過她不在了,我半夜下班回來,誰還給我下雞絲麵啊……邱桐她做的麵,別人做不來。”
她並沒多說些別的,而是理解地點點頭,不再發表什麽意見。
男人硬撐著身子,想要站起來,而她伸手攙扶了他一把後,就再度退到了一邊,讓男人的家屬把男人扶著,朝殯儀館門口方向走來。
看她的視線順著喪妻男人離開的方向投射了過來,修不知是在害怕些什麽,條件反射地拉著老黑閃身到一邊,完全不顧自己身邊一臉莫名的老黑,從躲藏處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從暗地裏偷偷打量著她。
黑衣的人們簇擁著滿臉戚容的喪妻男人走出殯儀館大門,分別鑽入停放在殯儀館門口的各自的車子,一輛輛車子絕塵遠去
。
她站在院子裏目送著車輛遠去,同時也注意到了在門口的立柱邊躲藏的修和老黑。
老黑察覺到了她投來的疑惑的視線,尷尬地拉著修想走,結果卻壓根半步都拉不動修。
老黑挺吃驚的,自己的力氣自認也不算小,怎麽還拉不動這個看起來瘦弱的少年?
修絲毫不理會老黑在自己耳邊小聲地提醒了自己好幾次“要走了”,他僵硬著身體,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向自己走來。
他的脈搏跳得越來越快,但他竟悲哀地發現,他連自己要說什麽都不知道。
她走到了殯儀館門口,微笑著問:
“請問你們有事嗎?”
修突然回過神來,眉心一動,一句話都沒說,扔下老黑轉身就走。老黑看看同樣一頭霧水的她,又看看已經走出十米開外的修,不好意思地衝她嘿嘿傻笑了兩聲,便掉頭去追修了。
修越走越快,他掐著自己的脈搏,按照脈搏跳動的頻率快步前行。
不行,現在不能跟她正麵接觸,還不知道學院那邊知不知道她還活著,要是不知道的話……
不會的,自己的每個舉動都在監視下,剛才自己的失態完全足夠暴露她還活著的事實……
那自己……又害了她?
等一等,她當年是怎麽逃離學院的製裁的?是她設下的計謀?應該不會的,學院的謀劃向來是周密的,不可能出現如此巨大的紕漏。這回學院又安排自己到這個車場,和她所在的倥城東城殯儀館相距不遠……
難不成……這也是學院的安排,是有意的?
那她當年就是沒有死?
……學院到底在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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