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節 發燒

他剛打算把這個發現告訴木梨子,就有人從背後偷襲他,他便失去了知覺。

現在想想,說不定就是因為自己發現了這樣重要的東西,自己才會被抓走呢。

夏綿想到這兒,不覺有些遺憾。

可他沒想到,在林家旅館的雜物室裏,安已經發現了這點,而且比他發現的還要多!

安的麵前,擺著三樣東西,一張房樹人的圖,一本十五年前的賬本,一本是2002年的真賬本,即十二年前的賬本。

這三個上麵,都繪著眼睛,但是,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眼睛。

從外形和輪廓看,兩種眼睛無甚差異,但就瞳孔下筆的塗描法來講,卻是截然不同,一種是先豎畫然後再橫塗,一種是後橫塗再豎畫,而且這兩種不一樣的畫法有一個明顯的時間分界線。

一種,是房樹人圖紙上的眼睛和十五年前及更早的賬冊上的眼睛塗鴉,畫法是先橫後豎;另一種,則是十五年後到十二年前之前賬冊上出現的眼睛,以及畫冊上的眼睛,畫法是先豎後橫。

這兩種畫眼睛的方式的改變實在是極為突兀,而且無比明顯,是以十五年前這個時間為轉折點的。

十五年前,又是十五年前。

但在再度麵對這個微妙的時間節點時,木梨子沒有再感覺到煩躁,因為,她漸漸地模糊地想到了一件事。

木梨子檢查過所有的賬冊,裏麵不時會出現眼睛的塗鴉,隻是單純的眼睛,沒有別的圖樣,在剛才給安送飯的時候,她也就這件事詢問過林姨,林姨的答複是,這是她的女兒畫的。

她的女兒,是在古老板死後三年,也就是十二年前去世的。而在十五年前到十二年前,賬冊裏仍不時地出現著蠟筆繪上的眼睛。

所以木梨子自然而然地把這種眼睛的塗鴉當成了林姨女兒的標誌。

然而,當安發現,在十五年前的賬冊裏的眼睛,和在那之後出現眼睛的細微差別後,她就開始懷疑了:

這畫眼睛的,是不是有兩個人?

其實之前在第一次發現畫冊的時候,她就有過類似的猜想,因為畫冊裏的人的眼睛中傳達出來的神韻實在是太可怕了,木梨子不敢相信那會是一個孩子所能畫出來的。但由於她不能排除這個孩子是一個繪畫天才的可能性。所以才沒有深挖下去。

現在。察覺到了這種細微的繪畫差別後,木梨子心頭的疑雲便更加濃厚了:

一個人的繪畫習慣是很難改變的,就算是改變,也應該是循序漸進的。可木梨子經過細致地觀察和比對後,確定,幾乎就是在古老板的事件發生後沒過幾天,賬冊上出現的眼睛的塗畫方法就全然改變了。

她不信會有如此生硬的巧合。

所以,是有人在模仿這些眼睛的塗鴉?可又是為了什麽?古老板的女兒又去了哪裏?

結合起那條沾有男人背部汗漬的兒童床單,木梨子求助地看向了安,想從她那裏得到一個確定的結論。

安的額頭也浮現出了一層蒼白的汗水,可她出汗的原因,和木梨子思慮過度導致的不敢確定不同。是因為她的胳膊實在快要撐不住了。

即使如此,她仍強撐著,指點著木梨子:

“我懷疑……當年,古老板死亡的事情有古怪,有蹊蹺……你想想看啊。餐廳裏的那些人,他們在回答你的問題的時候,口徑是那麽一致,還能回想起來細節……這本身就很古怪了不是麽?舉個例子吧,遠的不說,我問問你,還記得我們那次去遊樂場玩,我穿的是什麽衣服嗎?”

木梨子知道安的意思,她也想到了這一層,不免有些羞愧。

安沒有參與到對那些人的問話中,一直被囚禁在這裏,但她隻憑著自己轉述的某些內容,就能指出這麽多的問題,看來,還是自己的能力不如她。

安喘了兩口氣,把右手上的東西放下,說:

“所以說……要記住那麽多的細節,還能如此吻合,本身……呼……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所以我說,他們肯定隱瞞了同一件事,這件事,一定和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有關,我猜,你也能想到我所指的……你回去,好好再問問他們,如果我再發現了什麽的話……就叫……叫過來……讓她過來的時候,要小心……”

木梨子從她剛開口說話的時候,就感覺她的聲音虛弱得很,可沒想到她已經不舒服到了這個程度,連說話都說不連貫了。

她抬起手,去摸安的額頭,果然,觸手的滾燙,叫她心下一片冰冷:

“安,你發燒了怎麽不早說!”

安扯著嘴角,勉強一笑,不再掩飾,抱住整個被箍在刑具裏的左胳膊,難受得彎下了腰,但還是在盡力地說:

“梨子,回去的時候……先別急著問他們,等到把所有能確定下來的證據都確定下來,再旁敲側擊地問他們。你要冷靜,修那個脾氣,你讓他打人……打人還可以。更別說了……夏綿不在,隻有你了……隻有……”

木梨子深悔自己沒有早發現安的身體狀況已經糟糕到了這個地步,她隻想給安弄點兒藥來,抑製一下她的體溫。

她知道安的胳膊已經被這刑具擠壓過很多次了,憑借自己那些稀疏的醫療知識,她擔心安的發燒,是引起了什麽嚴重的並發症。

木梨子急急忙忙地想要起身,卻被安拉住了胳膊。

她的聲音相當弱,可她的嗓音卻是十分堅定:

“梨子,你這次去……就不要再過來了,今天的消失名額還沒有用完,你用不著違反遊戲規則,往槍口上撞……我沒事兒,一時半會死不了,但是你不能出事,你是我們之中最有能力破掉這個案子的人,不要讓自己出事,算我求你了。……還有,別跟修和說我的情況行嗎?別浪費他們來這裏的機會,我爭取再多想想,下次叫來的時候,我會把我想到的讓她轉告給你。”

一口氣講了那麽多話,她的呼吸有些紊亂,聽得木梨子心酸,她都不敢想象,安的疼痛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是什麽時候開始發燒的,在那樣的情況下,她居然還能裝作若無其事地和自己一起分析案情。

至於她不叫自己把她的狀況告訴修和,木梨子也能理解,畢竟修那個火爆脾氣,一聽到她發了燒,說不定一扭頭就跑這兒來了也是個沉不住氣的,如果自己告訴了,她恐怕也會忍不住往這裏跑。

己方的陣營裏,有兩個很難沉得住氣的人,所以木梨子為了穩住他們的心,除了隱瞞,沒有別的方法可用。

她把自己冰涼的手貼在了安的額頭上,為她降了一會兒溫,但看來絲毫作用也沒起到,她眼見著安的臉色漸漸地由蒼白轉為酡紅,手下的溫度也漸漸升高,心中也越來越急躁。

安這樣下去不行啊。

她正在飛快地想著能夠降溫的辦法,就感覺安推開了她的手,說:

“好了,你這樣沒用的……趕快回去吧,趁著現在有想法的時候,再找找看有沒有什麽線索。別等著靈感過去,到時候可有你哭的,快去吧。”

安越是以玩笑的口吻講話,木梨子的心裏就越別扭。但她也清楚,現在自己沒時間再耽擱了。

她咬咬牙,站起了身來,說了聲“對不起”,就匆匆地走出了門去。

她怕自己放慢了腳步的話,會忍不住折返回去。

而雜物室的門合上,木梨子出去後,安一個人躺在地上,靜靜地躺了一會兒後,勉強用發軟的獨臂支撐著自己爬起來,自言自語說:

“我對不起你們才是。”

她掙紮著,朝一麵牆壁邊爬去,好不容易夠到了牆壁,她把滾燙的額頭貼到了冰冷的鐵牆麵上,沸騰的腦漿和燒得發疼的腦仁才稍微舒服了一點兒。

她一邊用牆壁冰著自己的額頭,一邊在腦中費勁地轉動著思維:

……黎朗,黎朗是木梨子的心理導師,今年四十多歲。

假如登記冊上的那個人的確是他,那他那時候該是二十多歲。

那張房樹人的繪畫心理測試圖,假設確實是古老板的女兒畫的,那至少可以證明,她患有嚴重的自閉症和強迫症。

……對了,黎朗……自閉症……

房樹人?

運用房樹人繪畫心理測試這樣專業的測試手法,應該也是專業人士才能想到並解讀的吧?

那麽,假如這個黎朗就是那個黎朗,他當年出現在林家旅館,目的是什麽?

是不是是為了治療古老板女兒的自閉症而來的呢?

黎朗的問題,畫眼睛的方法轉變了的問題,還有警察到底有沒有來過的問題……

看似複雜的問題,像是蛇一樣糾纏在一起,看樣子亂成一片麻,但安正在盡己所能地把這團亂麻理出個頭緒來。

安把額頭更用力地抵在冷硬的牆壁上,以降低額頭的熱度以及劇烈的頭痛。

牆上的掛鍾走動聲越發大聲,順著牆壁傳到了安的耳朵裏,聲聲入耳。

滴答……滴答……

時間在流逝,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