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節 群體意識的操控實驗

根據她目前找到的證據,她已經能夠把接下來的劇情順延發展下去了。

郭品驥的目的,說來簡單也好笑,隻是出於“樂趣”,以及“實驗”的渴望。

就像當初,弓淩晨把還年幼的江瓷和龍熾綁到了地獄之中,卻沒想到在那樣的實驗催化下,會導致兩個人同時性情大變,後來弓淩晨就感受到了實驗的樂趣,以至於不惜製造出司昴的那件殺人案,隻是為了把江瓷和龍熾重新帶到地獄中,看看這一對兄妹身上會不會再發生什麽有趣的變化。

郭品驥培養了弓淩晨,所以他們的愛好和興趣,從某種層麵上來說是很相似的。

十五年前的郭品驥,之所以要編織這樣一個與事實完全顛倒的謊言,大概就是為了進行實驗,一種關於群體意識的操控實驗。

在當時的極限環境下,林嬌不敢報警,而喬海能和紀寧寧有把柄握在郭品驥手裏,而吳曉楓和朱時旺六神無主,隻能聽命於冷靜的郭品驥的安排。

這樣的局麵催化了郭品驥進行實驗的想法,因為他麵對的這些人,完全可以受到他個人意誌的支配。

木梨子已經從安那裏知道,北望村就是郭品驥和黎朗合力創造的傑作,而十五年前在古家旅館的會麵,大概就是兩個人發現彼此的愛好樂趣互通,並展開合作的開始。

雖然不知道黎朗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導致了這場雨夜屠戮的悲劇,可木梨子總習慣從最壞的可能性推測:

黎朗既然和郭品驥有相同的樂趣,即嚐試用別人的記憶替代人本體的記憶,那麽,他有可能在治療古老板的女兒時,動了些手腳,致使古老板的女兒由自閉症而發狂自殺,也潛移默化地影響到了古老板對於自我身份的認知。

這一點很重要,因為他要編造後續的謊言,不能是無的放矢。

古老板堅稱自己就是古小月。把自己當成了古小月,郭品驥隻要趁熱打鐵,蠱惑其他的人,說是古老板自己都這麽認為了,那最好還是順著他吧,不然的話他一旦再度發狂,不僅有可能傷到其他人,而且萬一被人發現不對勁,報告給警察,那他們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會白費。

後來。古老板就取代了古小月的地位。

木梨子在喬海能陷入混亂之後。便向和修大致解釋了一下。

修沒說什麽。可是想不通了:

“可是這個樣子風險太高了啊,那後來來店裏住宿的人,就沒有人發現嗎?而且他們憑什麽聽郭品驥一個人的啊?還每年都來?”

被逼到了崩潰邊緣的喬海能已經不能冷靜地回答這些問題了,每當想到過去的瘋狂時。喬海能都會質疑是不是自己已經和古老板一樣瘋癲了,這樣對自我的否定是十分折磨人的,他拒絕再次回想。

但讓人沒料到的是,接下來開口的是林嬌。

她也忍耐了許久,從十五年前開始,她就在忍耐。

從十五年前的那個雨夜開始,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兒,也失去了自己的丈夫。

她以前就有輕微的尖端恐懼症,而在看到了那麽多鮮血後。她便更恐懼任何帶著尖端的東西,就連用筆也隻敢用圓珠筆。

她從一個普通的少婦變成了一個神鬼論者,因為隻有這些詭異的事情,才能夠轉移她對於自己所麵臨的痛苦的注意力。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沒有想要害我的丈夫,沒有。”

她澄清了自己。說她沒有和黎醫生聯合起來試圖做些什麽,她當時,隻是太寂寞了罷了,所以才會和黎醫生發生不該發生的關係。

按理說,她沒有做,就不必害怕些什麽,也不必畏懼警察的調查,但她還是害怕,怕一旦事情被揭發,她有嘴也說不清。

在那個雨夜之後,他們並沒有明確就按照郭品驥的安排來,隻不過,從第二天開始,整個態勢就變得有些奇怪了。

似乎是達成了某種默契,郭品驥和黎醫生一言一行,都是在議論昨天晚上古老板是怎麽怎麽死的,場麵是怎麽怎麽的古怪,紀寧寧、喬海能、吳曉楓和朱時旺都不說話,但誰也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

林嬌麻木地看著這一切,覺得好像陷入了一個瘋子的集中營,她覺得很好笑,所有的人居然都為了一個完全是被郭品驥意/**出來的事實而開始演戲。

此時她似乎遺忘了,那個被送入坑中掩埋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這種群體的麻木,叫她也不自覺地選擇和他們一起麻木。

她沒有辦法。

在一個封閉的旅館中,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地編織一個完全不靠譜的謊言,借以掩飾自己心中的恐懼,明明知道那就是謊言,可也不敢違抗這種被製造出來的表麵上的一致,隻能默默地順從。

這就是所謂的集體無意識,每個人都為自己的利益擔憂,選擇性地遺忘一些事,而條件反射地跟從著那個看上去最正確的人,即使他滿嘴荒謬。

而郭品驥的荒謬,卻造就了一場真實的彌天大謊。

而最可怕的,還遠不止於此。

古老板是真的瘋了,他甚至無法忍受別人叫他古老板,一聽到別人這樣叫他,他就會慘叫,撕心裂肺地慘叫。

沒有辦法,林嬌隻能稱他為小月,並必須按照對待小月的方式對待他。

小月之前喜歡往登記冊和賬本上畫眼睛,古老板也鬧著要畫,林嬌就把賬本和登記冊送到他現在的房間裏,任由他在上頭塗鴉。

小月之前總呆在自己的房間裏不出來,古老板也閉門不出,甚至不叫林嬌換洗他的床單,也不願意換一張稍微大一點兒的床,而心甘情願地窩在那張小小的兒童**,把床單睡得滿是汗漬。

小月喜歡吃蘋果,之前不怎麽愛吃蘋果的古老板的口味也改變了,總是會要求吃蘋果,還把果核在房間裏到處亂丟。

小月過去喜歡把自己的歌聲錄下來,而古老板就把自己反鎖在小月的房間裏,翻來覆去地聽這些錄著歌聲的磁帶,偶爾還會捏著嗓子,跟著小月的歌聲唱上一兩句。

因為是小月的父親,他對古小月的言行舉止簡直是了如指掌,所以模仿起來也是惟妙惟肖,惟妙惟肖到,有的時候就連林嬌都覺得,小月還活著,她還沒有死。

到古家旅館來住宿的,有不少是常客。在郭品驥他們走之後,來了的第一波客人裏,恰好就有一個曾經在古家旅館中住宿的客人,他看到旅館裏隻有林嬌一個人在忙碌,就問起那個熱情好客的古老板去哪裏了。

林嬌發了一陣呆,想起在旅館角落房間的那個瘋瘋癲癲的人,又想起郭品驥他們在旅館後為古老板所立起的墓碑,麵對著客人的疑惑的眼神,她說:

“去世了。一個意外。”

林嬌沒有細說,客人也沒有細問,更沒有問起她的那個自閉症女兒怎麽樣了。

基本上每個熟客都知道古老板和林嬌有一個患有自閉症的孩子,所以他們會知趣地繞開這個話題,也沒有人曾主動提出要去看看那個“孩子”。

林嬌此番沒有細說,是因為她撒不出來那個謊,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她在事後回想起來的時候都會覺得驚訝,郭品驥怎麽就能想出來這樣的一個荒謬的謊言呢?

其實,說是一場意外,不就可以了嗎?

可是,當第二個來訪的熟客問起來時,林嬌便恐慌地發現,如果對方一旦追根究底起來,問起是什麽意外,她就說不出來了。

這時候的林嬌,幾乎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應急機製,脫口就把郭品驥編織的謊言說了出來。

十五年前的雨夜,古老板用一種極度殘酷的、像是被鬼魅附身了的方式自殺了。

荒謬嗎?看起來很荒謬,但是人心最易被謊言欺騙,因為人總是覺得,生活本就是荒謬一場,所以發生再離奇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二個客人走了之後,林姨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第二年的夏天,讓林嬌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又來了,甚至連喬海能和紀寧寧都來了。

喬海能和紀寧寧來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看望那個已經在古家旅館被安頓下來的嬰兒,而是為了某種讓他們自己來說都說不清楚的目的。

郭品驥則是一如既往的活潑,帶著沉默的吳曉楓和朱時旺,跟老熟人似的,和林嬌打著招呼:

“林姨,小月還好嗎?”

林嬌沉默地看著這個笑容滿麵的大男孩,覺得這個人,奇怪又可怕。

他還是如此熱衷於演戲。

可所有的人,就被他的並不怎麽高明的演技這麽騙了過去。

等到所有的人都到齊後,郭品驥找了個機會,把大家集合在前廳,興致勃勃地討論起去年發生在這裏的、“古老板自殺”的案子。

沒有人接話,可也沒有人離開,他們原封不動地聽郭品驥又把去年撒過的謊講了一遍。

這次的故事,細節更加完整,內容更加跌宕起伏,郭品驥講得眉飛色舞,倒像是在說書。

林嬌到現在都記得,郭品驥當時眼睛裏閃耀著的光,就像是一個邪教的主教在布道一樣,虔誠到幾近狂熱。

當時的林嬌,不知道在心理學上,有一個詞匯,叫做洗腦。

還有一句俗語,謊言重複一千遍,便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