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滴血並不是殺戮,也不是正義,它隻是帶著一種輕歎的質問,令沉淪的人覺醒,覺醒自己的良知,覺醒自己的道義,覺醒自己存在的真正意義所在。

然而,太過於沉淪的人,就太過於痛苦,而這個本在道教裏教化出來的人卻感到撕心裂肺的巨痛,痛得無法忍受,就會反噬,而一旦反噬,便會粉身碎骨。

“靖公子,看來這個人壞事做得太多了,想洗淨他身上這麽多的血,並非易事。”冉鏡雪默默的提醒,她隻希望他,對於這樣的人不必浪費真氣。

靖寒憶微微歎息,似乎已做了最後的決定,而這個決定終究讓他不忍下手而閉上了眼睛,他一閉眼,指間的光倏然一黯,然後便是血肉爆裂聲入耳。他攜了冉鏡雪的手,飄飄然又落在三尺之外。

殘臂斷肢狼藉的鋪了一地,他們二人還沒來得及收神,便聞“啪……”的一陣掌聲從天而降,竟攜了浩翰之氣,向著地麵砸來,有如鍾鼓驚雷。

冉鏡雪受不得這樣的震**之氣,便運起了內息以抵禦這逼勢,一運氣便覺真氣有些紊亂,竟無法操控,手心漸漸沁出冷汗來。

“無法運氣麽?我來幫你。”

一隻手握上了她的皓腕,同時一股暖流引入她的體內,將紊亂的真氣歸於四肢百胲。她驚愕的抬頭:“靖公子,原來真的是你……”

她的話並未說完,但他的目光已離了她身,遠處,白樓上,一人的身影淩雲逆風,恍若天外飛仙,就隻一道白影便讓人有了一種如沐清澤的榮幸。因為那身影不但象征著一個人,更是象征著一種文化,一種涵養千年的文化。

那個人,便是以才、俊、權、貴轟動武林的神話,一個以“鍾離公子”之名震爍當今的神話。那個人以高昂的姿態立在白樓之上,仿佛高高在上就是屬於他的特權。

“哈……好劍,果然是好劍!”

他以掌聲誇讚著他以目光凝視了良久的一個人,自凝視,他的目光就絕不再落入別處。

仿佛也隻有這樣一個人才配入他的眼。

而這個人,便是靖寒憶。

“靖少俠與在下洞庭一戰可謂曠古絕今,如今又以一招“雲消雨霽,彩徹區明”大敗我烏龍劍首堯紅日,靖少俠的風采真讓在下大開眼界。”

“過獎。我聞鍾離公子才德兼備,可造府邸收留江湖有過之客,給予重修正果的機會;又以財富施之於民,造富百姓,奈何播之以仁義,收之以罪惡?”

“嗬嗬……何為仁義,何為罪惡,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看透的。”

“是,凡夫俗子不能看透,但鍾離公子一定能看透。”靖寒憶唇角微微一彎,隨著他的鬢發一揚,一股真氣推出,送去一句話,“你能看透麽?”

隨著他的這一問,樓頂上的白衣男子一個不慎,打了一個踉蹌,陰毒的戾氣漫上了他的眼,但當他抬眼時,目光中又透出了那象征性的蘊藉的笑意。

“我當然能看透。”仿佛說一遍不足以表達他的才術與銳氣,他也用真氣送出了一聲,“我,當然,能,看透。”

這一勁氣傾出,便如拔地而起的旋風向靖冉二人席卷而去。

勁風撲麵而來,冉鏡雪似乎聞到一陣女香撲鼻,但靖寒憶倏地抬起袖風將那一陣幽幽淡香散去。他散去幽風,卻還要攬住她的纖腰向後飄退了三尺,每退一尺,他便將那勁風推一丈,直到那勁風又“呼,呼”返向白衣男子。

就在那勁風要穿透白衣男子的身體時,一倩身紅影飄到了他身前,正好為他擋了那一擊,纖腰折折,風聲落落,那紅衣女子頹然一倒,從白樓上落了下來。

不知為何,冉鏡雪竟不忍見那女子從此香消玉殞,這樣千鈞一發的時刻,她向著身邊的靖寒憶求救道:“靖公子,救她。”

她一句求救,靖寒憶已幻化為風,掠過無跡的痕,瞬間已到達了白樓腳下。待她再看清眼前一幕時,那紅衣女子已不偏不斜的落在了他的懷中。

“哈……靖少俠果然仁義,連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也要救麽?”

聲音飄來,竟也帶著淡然香氣,那香氣真如醞釀多年的美酒,有著沉澱多年的醉意和與君重逢的情誼,那香氣就是榮華,就是富貴,就是讓你如癡如醉的追求,就是讓你無盡享樂的沉淪。

然而,這香卻是一記毒藥,一記讓你很快忘卻自己,體會死之契闊的毒藥,它的毒,並不在於立刻將你斃命,而是讓你體會著一種安逸,體會著一種寧可死也不願再享受的安逸。

毒,當然瞞不過他的眼睛,尤其還是“這個人”的毒。靖寒憶隻手一揚,袖風連撲出幾道勁氣,塵土飛揚,很快聚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牆,將他二人與那陣香風隔絕。

可即使是這樣,那道“牆”還是漸漸變黑,黑得漆亮,黑得滴淚。

眼看著那一滴“淚”就要落了下來,靖寒憶又抬起手,指間穿花,捏出一個“訣”。

“不,不要動用真氣!”他懷中的紅衣少女突然叫了起來,一雙素手死死的抱住了他的手指,令他真氣不慎一滯。

她這一抱也並未使出什麽絕世神功,卻恰恰是這樣以凡體之身的全部力量,將他即將傾吐出的真氣堵了回去。

“你沒事?”靖寒憶驚訝的問。

他當然驚訝,受了他隔空推出的一掌,還要加上魔教獨一無二的蠱毒暗香,就算是天下第一的絕世高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毫發無傷。

她卻是怎麽做到的?

這個時候,他才正眼打量著這個女子,她並無冉鏡雪那般的清研絕色,但一道柔美的光芒卻不能讓人忽視她的美麗,她的端莊。而這道柔和之光卻是出自她的眼睛,一雙如墨玉含鑽般的眼睛。

很少有人能注視他的眼睛,當然也很少有人的眼睛值得他去注視。

但她,卻能含著一汪清淚注視他這麽久。

仿佛許久以前,她也曾這樣默默的注視過他一樣。

“師兄,你不記得我了麽?”

世有絕世的容顏,便有絕世的聲音。

他不得不承認,這聲音的動聽更甚天籟。當她的聲音涓涓入耳,他腦海裏所有的幻象皆在這幽幽清音中展現出來。然而就算是空靈的佛之音,卻也夾雜著困惑,夾雜著憂傷,夾雜著怯弱和無助。

無論這聲音是多麽的美好,但它本身卻已是一種遺憾,一種錯誤。

不錯,越是能抓住人心的聲音就越是一種蠱惑。

無論它是多麽的慈悲,多麽的柔膩。

“你認識我?”靖寒憶的神情是冷漠的,顯然,對待她,他隻是如對待千千萬萬的弱者一樣,伸出一隻手,給需要幫助的人幫助。

他隻是伸出了一隻手,但他的心卻遭受到噬咬般的反擊,仿佛他觸到的是毒蛇,是蠱蟲,是令他無法擺脫的錐心一痛。他運起真氣來強壓這種痛,強壓著腦海裏澎湃而出的幻象,但那樣腥紅的赤色卻如一條巨莽纏繞著他的靈魂,汲取著他的精力,令他所有的思緒都變得慘白無力。

“對不起,靖公子。”仿佛也覺察到了他體內的巨痛,紅衣少女眼睛一酸,心一橫,馬上改了口,“靖公子,其實你不必救我,無論是刀劍,還是蠱毒,都無法傷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