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軟若無骨的身子跌倒,從破碎的門邊緩緩爬了出來,雙膝在地上磨出一條血痕,舞姬跪伏在那個魔王的床前,低聲道:“父親,阿婧來看您了。”

“還帶了人來麽?”慈悲的聲音沉而混鈍,舞姬臉色頓時煞白,顫聲無語,那個聲音再次大笑:“我的好兒子,好女兒呀!你們一個個都想著如何背棄父親,如何將我打敗,如何將我殺死麽?”

“不!阿婧絕無此想法!”舞姬的嬌軀顫抖,將半截身子都匍匐在了地上,她此刻麵對的是魔王,魔中之王,在他麵前,她不會有一絲的反抗力量,唯有屈服與恐懼。

“山子為了能打敗為父,不惜與瘟神邪魔合為一體,而你,為了能逃離為父身邊,不惜毀掉容貌,易容換麵,佯裝死亡,你們,真的覺得為父有如此可憎麽?”

他的聲音裏竟然隱含哭泣,就像一個對子女絕望的父親,捶胸頓足般的痛哭傾訴,以求搏得子女們的憐憫,一個父親的心願,當然是希望子女們能夠孝順他,愛戴他,關心他!

可是他隻能受萬人唾棄,冷漠,他隻能永遠藏在黑暗之中,獨自傷心,寂寞!

然而,他真的會傷心麽?他是魔王,魔亦有感情麽?

他的一聲極輕的歎息也會令人顫栗,舞姬下意識的將身子向後挪去,答道:“阿婧知錯了,阿婧死而複生,自毀容貌隻是不想讓那個人知道我還活著,絕不是為了欺瞞父親。”

“是麽?那個人……”蒼老的聲音低聲冷笑,“那個人,你已帶來了麽?”

舞姬的身子一顫,看不到維幔後“父親”的表情,她隻能從他聲音裏來判斷他的情緒,她知道自己不能說謊,因為從小到大,她所說過的謊言沒有一句能欺瞞過他。

父親一定已知道“他”就在臥室裏的暗道門外了吧!

“是,父親,阿婧已將他帶來。”既然無法欺瞞,她唯有老實回答,還是無法掩護他麽?她的身子竟然已僵住,心猝然如死。

“那麽就請他進來吧!為父想要看看他!”幔帳上的影子沒有動,但她卻能感覺到一種死亡的陰冷之氣撲麵而來。

聽出了父親話裏的意思,舞姬身子再次一震,顫聲道:“父親,阿婧還沒有與他完成洞房之禮,恐怕……恐懼他身上的圖騰還無法顯形。”

“是麽?洞房之禮?哈哈……阿婧也學會了找理由來哄騙為父了麽?我的女兒,你也是因為愛上了那個男人麽,所以處處袒護他,將為父交給你的任務都拋向腦後,難道你也想像他們一樣?”一枚漆黑的釘子打在了十字架上的一人身上,那人的身子頓時委縮起來,身上的皮肉好像被什麽吃掉了一樣,最後隻剩下一具幹枯的屍體,舞姬見後身子仿若被抽空了般的軟倒下來,她低頭道:“不,阿婧不敢,我承認我是喜歡他,所以求父親在殺他之前,成全我和他完成洞房之禮,父親,阿婧隻求您這一件事,好麽?”

“誰說我要殺他?”蒼老的聲音又透著一絲慈愛。

舞姬欣喜的抬起頭,問:“父親沒有想要殺他,那麽,父親需要他做什麽?”

“我想見見這個孩子,看他是否如同千年前那般倔強,非要置我於死地。”

“不!父親,他已不再是千年前的他,他現在隻是一個凡人呀,力量遠遠不及您千分之一,父親,您不是也常說,人類渺小的生命根本不值得您去掛懷的麽?”

“阿婧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拿為父說過的話來反駁為父麽?”他的每一句話都要令她驚戰一番,停頓了半響,那聲音終於緩和下來,仁慈般的笑道,“好,我的女兒,為人之父,又怎麽能不答應你的請求,先讓他進來吧!”

真的像一個父親麽?有哪一個父親會將自己的子女當奴隸一樣使喚,又有哪一個父親將子女的性命視如草芥,可隨意奪去?你真的算得上是一個“慈父”麽?舞姬內心裏冷笑,但麵上卻裝出狂喜之色,不停的答謝道:“多謝父親!多謝父親!阿婧這就將他帶進來。”

慢慢的挪動雙膝退至門邊,舞姬望著藏在黑暗角落裏那一張俊美絕倫的臉,有了片刻的遲鈍,把他的命交給父親,她不知道他能夠活下來的希望有多大。也許她從前欺騙過他,傷害過他,甚至利用過他,出賣過他,但那一夜的露水之情卻讓她認定了他就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他是她的夫君,她又如何能狠下心將他的性命交到一個魔王的手裏。

將唇附在他耳邊,她悄聲說了一句:“靖郎,我為你解開淚隱針,你就趕快逃吧!這裏有我擋著,千萬別與我父親爭鋒,你趕快去尋找你的妻子,答應我,好麽?”

手指夾到他胸前那一枚閃爍冷光的銀針,舞姬還是有些不放心,最後低聲哀求了一句:“靖郎,你要答應我,一定要逃,不然,我無法為你取下這枚淚隱針。你一定要答應我……”

靖寒憶無法動彈,但眼裏已露出了一些複雜的神色。

他靜靜的注視著舞姬的臉,想要說什麽,卻苦於無法發出一絲聲音而將掙紮的痛苦流露出眼角,舞姬情不自禁的撫摸上他的眉宇,但覺一絲欣慰。“好吧。靖郎,我不束縛你做任何事情,既然到了這種地步,我也隻有背叛到底了。”

也是一張貌美絕倫的臉,卻不是已死去的那個人,女子的容顏變得溫婉而剛顏,竟似與雪姬有幾分相似,她眼裏仿佛下了一個什麽決定,笑了笑,夾在淚隱針上的手指一動,針落,靖寒憶身子一震,恢複了知覺,他下意識的抓住了舞姬的手腕,問道:“你是不是雲婧?”

在他的目光照射下,舞姬的眼裏滲出淚光點點,她莞爾一笑,忽將纖纖玉指指向通道深處,驚訝道:“靖郎,你看那邊!”

靖寒憶朝她手指的方向望了去,就在這時,舞姬突將一掌擊在了他背上,靖寒憶失足下滑,她按住了暗處的一道機關,無數佛珠彈落下來,靖寒憶陡感不妙,回頭向舞姬伸出了手:“抓住我,雲婧!”通道是傾斜的,在滾落的佛珠鋪墊下,他隻能沿著通道一直一直向下滑下去,無法控製住自己的身體。

而蹲坐在門欄邊的那個異族少女離他越來越遠,直到身影突地消失在了暗道之中。

她要做什麽?靖寒憶突然感到恐懼,難道他又要再一次的欠她一條生命麽?

“雲婧!”發自內心的一聲呼喚,靖寒憶抽出禦月神劍,將其釘在了宛若冷硬剛鐵的“地”麵上,空無的暗道之中都回響著“叮”的一聲巨響,靖寒憶的身體終於不再滑落,而懸在了半路。佛珠如同流水一般從他身旁落下,有的打落在了他頭頂上,但他已感覺不到私毫的疼痛。

他終於見到了雪姬,可是他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滿身是血的躺在地上,看著她被山子帶走。

他又見到了活生生站在他麵前的雲婧,本以為此生對她的愧疚可以終結,可卻又在剛剛與她相認時再一次麵臨決別!

那個地心之城的主人,她口中的魔王到底又是誰?

“你打不贏我父親……”雲婧的話猶記在耳邊,靖寒憶感到一絲困惑,真的打不贏麽?那個魔王到底強大到何種程度?但他絕不能讓她代替他去送死!

將他推下暗道,便是已下了必死的決定,與魔王對抗麽?

為了他,不惜冒著生命危險背叛那號稱魔王的父親。原來,他竟已欠了她這麽多。

舞姬將那道門緊緊閉上,重又回到了“父親”的床邊,跪下,低聲道:“對不起,父親,阿婧不小心觸動了機關,讓他逃走了。”

“你已為他死過一次了,不是麽?我可憐的女兒,你一世聰明,為什麽還要再一次的犯這種傻?”狂風將她的身子卷了起來,濃烈惡臭的黑暗之氣籠罩了她的身體,幾乎要將她的每一寸肌膚撕得粉碎。那個假裝慈悲的聲音歎道,“你是為父最疼愛的女兒,難道也非要逼為父將你變成如他們一樣麽?”

“他們”,本就是你練就白骨、製造十八層地獄的工具。你何時珍惜過哪一個子女?

何況,我們根本就不是你的子女,我們隻是你俘虜的奴隸,你可以從我們身上予取予奪。

對於這麽沒有人性的父親,我為什麽還要效忠?我也要自由,哪怕是死後的自由!

“啊——”如同被蛇咬纏縛一樣,難忍的煎熬讓她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尖叫,淒慘的聲音傳至臥室外的暗道之中,靖寒憶的心也猛地抽緊,“不,我不能讓你死,我不能再讓你為我死一次……”他抓緊了禦月神劍,向上爬去,無窮無盡的佛珠還在墜落,有的打在了他的臉上,但是通道甚滑,任他如何用力,都無法向上挪動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