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接天,日煦秋寒,風輕雁鳴,臥虹懸於頭頂。

一把綠色的油紙傘冉冉升起,王妃執簫於手間,望空低吹一曲,天簌之音飄忽如流水潺潺,止揚於萬點碎光之間,王妃白衣輕悠,玉指牽浮雲,明媚陽光精碎,盡淌於指間,塵世的繁華如雨似蝶,一抹微笑勾於唇角,宛若秋月幽明,但她的手指卻發出了有如羊皮卷燃燒的聲音。

以靈魂之形立於烈日之下,一不小心,就會灰飛煙滅。

但是王妃執意選擇了以塔頂正對太陽的地方取天地精華為自己的兒子續命。

取天地精華,便是要犧牲她的靈魂求得仙靈之氣以及天地萬物之生機麽?

不管歐陽兄弟如何勸說,都改變不了她不惜以付出灰飛煙滅的代價也要救活自己兒子的決心。

雲婧自然無法可說,在她心裏,隻要靖郎能活下來,其他的一切都不是她所關心的吧。她隻管為王妃撐好油紙傘,卻稍一不小心,讓一絲陽光照射到了王妃的玉手上。

歐陽尋立刻揮袖前來,為王妃擋住了陽光,勸止道:“王妃,非此辦法不可嗎?也許,可借助我們兄弟二人之力,您這樣做實在太危險。”

愛子之心勝於之一切,王妃哪裏會聽他的話,她放下玉簫,半蹲於橫躺於塔頂的靖寒憶身邊,虛手試撫過他身上的各處大穴,笑歎道:“需得我逼出他體內的龍魂,再以龍魂乞求於上天,吸納日月光輝、萬物靈秀生氣,才有希望充沛龍魂的力量來救我兒,除此辦法,我還真無他法。”

孿生兄弟終於沉默,他們試圖著用雙眸迎上了烈日之光,卻也因刺目之痛而低了頭。

如此強的光芒連人都畏懼,何況見光便會消失的冥靈之體。

“公子,幫我將我兒的衣襟解開,好麽?我想看看他身上到底有多少處傷口?”王妃仰首望向歐陽尋,純澈如月的目光令歐陽尋不禁又是一怔,他幾乎是沒有任何思考的點了點頭。

當歐陽尋將靖寒憶身上的衣服完全解開時,王妃幾乎站不穩腳而暈了過去,雲婧更是驚呼出聲,連她都沒有想到遍布在他身上的傷痕竟是這麽多,那亦了千刀萬劍的淩遲,難道他向魔王發出的每一劍都成倍的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了麽?

“伯母,靖郎身上的傷這麽多,您有把握將其完全冶愈麽?”雖然相信王妃必會竭盡一切辦法救活自己的兒子,但她內心的不安還是絲毫未減。

王妃堅定的點了點頭,忽而以警惕的目光看了一眼雲婧,搖頭道:“你知道我心裏最擔心的是什麽嗎?”雲婧見王妃的目光中竟對自己透出少許的戒備之意來,便小心的問:“是什麽?”

“是人心。”王妃幽幽歎氣,問道,“現在,有多少人知道我兒身上有圖騰甚至有龍魂的密秘?”

雲婧聽出了王妃的弦外之音,有些不悅道:“伯母,難道您是怕我泄露靖郎身上的密秘麽?我是他的妻子呀,又怎麽會出賣他呢?”

王妃細察了一下雲婧的臉色,似乎是為了確定她的話是否言不由衷,雲婧亦不避諱她的目光而透出一絲黯然憂傷和失望,王妃終於還是合眸歎道:“姑娘莫見怪,是我多心了。他是我的親骨肉,我隻能救他這一次,也僅此一次,我不知道這一次之後,他以後的命運又會怎樣……”

“我明白伯母的苦心,若是伯母不信任我,我可以回避一下。”將油紙傘遞於歐陽勳手中,雲婧欲轉身離去,王妃卻又喚止道:“姑娘,你留下來照顧他吧!”

“真的!”雲婧轉身,見王妃對她微微一笑,她也如同小孩一般滿心歡喜的笑了起來,她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心地純淨善良的女子,但她相信用自己的真情一定可以打動王妃的心。

事實上王妃也果然消除了對她的戒備之心,雖然這個女子身上散發著一種莫測的嗜血之氣,但她的笑容卻是毫無做作的真心。

龍魂原本是一顆透明有形的珠子,但若寄入人體便會與人的氣息相融並且融化到筋脈血液與骨髓之中,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人體內不可缺少的部分,簡而言之,龍魂與人命脈相聯,已化為一種無形無質的氣,而想要將這種“氣”從他體內完全逼出來卻是萬難之事,而又要保證所有龍魂之氣被逼出來後不隨風消散又更是難上加難,幾乎是不可能。

王妃悠然長歎,仰望天空,大雁成群,浮雲溢彩,天宮之門何在?

唯求天助!我鳳仙願以前世、今生與來世之命來換取我兒之性命。

明光托在她的素手間,點燃了她眉心上的一朵梅紅妝,王妃的目光純淨如雪,卻又寂然如夜,以日煦之光盈手化靈氣,靜謐天地間,萬物生氣、勃然生長之音源源循來,輕點鶯歌,婉約如唱,流光歸循於她指間,又如雨光灑下,滋潤了沉睡男子的寸寸肌膚。

王妃素手結印,簫音回旋,日光仿佛也失了光華般的一黯,璀璨日華又落在了那一隻玉手間,再集山靈之氣,水流之息以及萬物勃然生長之息,玉帶流光再次化為金碎光雨,猝然激散,融入靖寒憶身體各處大穴。

以天地靈氣融進他的血脈,如此術法,王妃竟施展了六次,而每施展一次,她的靈體就變透明一分,歐陽尋見之憂而無語,幾次想要阻止卻終未啟唇。

他們隻能關注王妃的眼神。但她的憂傷、她的痛苦、她的無助卻全與他們無關,他們隻能做旁觀者,直到王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淡然笑容。

“伯母……”雲婧忍不住輕喚了一聲,王妃仿若未聞,目光隻聚精會神的落在了靖寒憶的臉上,有七道流光自他七竅中緩緩溢了出來,王妃再虛手一握,那七道流光又融進了她的手心,漸漸凝成一顆璀璨奪目的珠子,雲婧見之亦狂喜道:“這便是龍魂麽?伯母,靖郎有救了,是麽?”

王妃微微一笑,又將貼著手心的“氣珠”懸空滾於靖寒憶的全身,在他每一寸受傷的肌膚上灑下九天星河般的光芒。如甘露凝肌,流光若水,在靖寒憶的身上覆上一層氤氳,而他被劍傷毀壞的肌膚在“氣珠”的照射下竟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愈合,很快,他**的胸膛又恢複光滑且堅實如玉。

當“氣珠”停頓在他胸口的時候,雲婧終於看到他的睫毛輕顫了一下,欣喜若狂的她跪倒在了他身旁,喚道:“靖郎,好了,快要好了!”她這驚喜的一喚,卻讓王妃猝然暈倒,眼看著她的靈體越來越稀溥,歐陽兄弟大駭急呼,王妃聞聲而驚醒,最後將“氣珠”龍魂移至靖寒憶的臉上,靈光微動,吸去了他臉上的青紫,紅腫消除,龍魂撫過的肌膚又變得光潔而白晳如瓷。

氣息微翕,靖寒憶的胸脯也漸漸起伏起來,王妃的唇角溢出欣喜的笑意,但一抹微笑過後,王妃靈體已淡如輕霧,看不清五官身形。

無論孿生兄弟再怎麽叫,王妃卻再也站不起來了。

龍魂之“氣珠”還浮在半空,卻陡然失了光芒。

靖寒憶臉上右側還殘留著一條未全愈的淺淺的疤痕,才剛剛蘇醒,他便已感到了一絲心痛。

“靖郎,靖郎,沒事了,你快醒來呀!”

是雲婧的聲音。靖寒憶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空中懸浮著一顆淡色氣珠,靖寒憶愕然,下意的伸手去抓那顆珠子,不料驟起一陣狂風刮過,那顆氣珠倏地飄遠。

遠空響起了一個得意狂笑的聲音:“龍魂!哈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歐陽倆兄弟聞聲大驚,欲向那龍魂氣珠飛去的方向追上去,但見王妃靈體幾乎要消失而放棄了此念頭。靖寒憶見到身邊浮動著一團柔柔白光,更是大驚失色,耳邊傳來母親的聲音道:“寒憶,我的孩子,以後母親再也不能為你做什麽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麽?”

“娘?”內心的不安令他惶恐大呼,“娘,您在哪裏?”

看不到火鳳,看不到那一道虛白的靈體,靖寒憶頓覺心如刀割,這是極為不好的預兆,歐陽倆兄弟不敢對他說什麽,他便抓了雲婧逼問:“你有沒有看見我娘?我剛才聽見她的聲音了?為什麽我見不到她,是不是她出事了?”

雲婧悄然垂淚,不想再騙他,卻更不想他悲傷難過,隻是一個簡單的決擇亦令她猶豫不決、痛苦萬分,還是歐陽尋解圍道:“靖兄,你不要多疑,王妃她……她沒事。”

驀然間,一陣清亮而悠遠的簫聲響起,靖寒憶霍然抬頭,竟見烏雲遮天,烈日失芒,數點星辰綴空,白晝立刻變為黑夜,而他的眼前飄起了一團柔絮白光。

白光散為白雪落下,每一朵晶亮的花瓣都如同落進了他的心裏。

仿佛認出了什麽,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脫口低呼:“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