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顯然都是受了重傷而捂著胸口躺在了地上,眼看著靖寒憶持劍一步一步的逼近。

破開迷障,冉鏡雪終於看清了他,看清了他冷峻無情的臉,那是他麽?

殺氣沉如磐石,那個持劍的人血紅的雙眸中隻有絕情的殺戮。

冉鏡雪忽然感到萬箭穿心般的痛,無法言喻,無法遏止,她見鬱天劍與歐陽尋二人爬了起來,鬱天劍也舉起了手中的劍,但其身體搖晃,胸中還有鮮血不停湧出,而歐陽尋所受的傷也不比鬱天劍輕,但他們的眼神在對視靖寒憶的時候已變成了仇視與狠絕。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要變成這個樣子呀?

他們曾同生共死,患難與共,他們曾在一起聯手對付邪魔,拯救天下蒼生,他們曾在一起言笑宴宴,共談美好未來,就要出去了,再也不需要麵對險境,再也不需要麵對邪魔,再也不需要麵對重重機關,本以為再也無需麵對生死考驗,可為什麽會在最後即將要走出去的時候……

冉鏡雪欲哭已無淚,她很想對著天空大叫一聲,但是她的聲音卻嘶啞哽咽在了喉頭邊,她不知道用何種方式才能挽回大家重新友好在一起的局麵,在靖寒憶的劍即將要斬向鬱天劍二人時,她竟鬼使神差的向靖寒憶撲了過去,也許這一刻突生起的可怕念頭連她自己都沒有想清楚,但就在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的一刹那,她便這麽做了,用這種愚蠢的辦法來阻止他們自相殘殺,用自己的鮮血來喚醒他!

“冉姑娘——”鬱天劍與歐陽尋本已準備了拔劍拚死一擊,卻未料到冉鏡雪會突然衝進他們的殺氣範圍,並以自身撞到了靖寒憶的劍上阻止了他的前進。

眼見的一刹那,水芙蓉絕望的發出了一聲驚呼:“師兄,不要呀——”

那一聲慘呼嘶心裂肺,肝膽欲裂,卻已在叫出來的那一瞬間沉寂。

再也沒有歡笑,再也沒有誓言,再也沒有同甘共苦,天涯海角……血腥氣彌漫的風中隻剩下寒冷和眼淚,幹枯的心,泣吟的聲音!

一切仿佛已在此刻定格,卻也在此刻終止。

寂寥,空洞,無聲,茫茫天際,死寂般的山頂,幽風宛若一隻冰涼的手徐徐撫過,帶走了最後的一絲溫暖,血的溫度,呼吸的聲音。

冉鏡雪沒有看已貫穿胸口的劍,她望著他,反而微微笑了起來,原來,這就是宿命呀,她無法改變的宿命,卻是她心甘情願受了他這一劍。

鮮血帶去了她臉上最後的一絲紅暈,令她本來晶瑩透明的肌膚蒼白如同琉璃,風吹即破。

仿佛遙遠的時空裏傳來了一曲童謠歌聲,一曲《幽蘭》如同指間飛花,與雪同落,令人陶醉。

她想起了那個藍衣的少女,想起了師姐溫柔的麵容,想起了師姐曾經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雪姬,如果你將來愛上了一個人,你就要用這雪葉的歌聲牢牢鎖住他,知道麽,愛情沒有誓言,是需要用心連心來維持天長地久的。無論你在什麽時候為所愛的人吹起一首雪葉之歌,他都會想起你……

真的麽?隻要我為寒憶吹起一首雪葉之歌,他就會想起我……

泣血,染在肌膚上,如同一朵盛開的紅梅,她從懷中取出了一片晶亮剔透的雪葉,含在櫻紅的唇瓣間,輕吻而歌,如泣如訴,婉轉清靈,整個世界仿佛都寧靜下來,時光止步,在另一個時空裏勾勒出一副雪滿天山的畫麵,有美麗的女子踏雪而歌,她百靈般的歌嚨帶起了雪花一同飛舞,潔白的裙裾在白雪中飛揚,如同翩躚起舞的精靈,如夢,如幻……

他赤紅的雙目驀地落下了一滴淚!

那一滴淚仿若冰珠一般打在她的手上,有些生疼,但她卻彎起嘴角,笑了,那麽明媚,那麽燦爛,那麽動人心魄……

終於是想起雪姬來了麽?

寒憶,你要相信,將來無論你走向何方,無論身在何處,我都會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沒有了知覺,她的身體緩緩從明月般的劍身上滑下,如同一捧即將融化的冰雪,委焉在地。

水芙蓉痛嘶哭叫著,向那一抹雪白爬了過去,重傷在身的鬱天劍沒有拉住她,那一道明月劍光中,她撲在了那一襲白衣身上,不願相信的,小心翼翼的捧起那一雙羸弱得如同雪雕般的雙手,冉鏡雪手中緊握的那一片葉子——雪葉之歌。

“你知道麽?師兄沒有你會活不下去,所以,雪姬姐姐,你一定不能走,一定要好好活下來,你們還要在一起攜手江湖,還要在一起白頭偕老,你們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多想想你們的未來,多想想你和師兄在一起的那些快樂的時光,多想想……好麽?等我,等我救你!”

她從那一雙冰冷如雪的手中取出了那一邊雪葉,她也吹起了一首歌,痛徹心肺的,帶著回憶的,讓人眷戀,讓人震撼的一首歌,隻要吹起了這首歌,公子的信鴿就會聞聲而來,可是,歌聲響起的時候,她已淚落如雨,因為她不能確信公子是否會來?更加不能確信,冉鏡雪還能否堅持到他來的那一刻……

“雪姬姐姐,一定要等我,等我求公子來救你……”

來了信鴿,載了她血寫的信箋而去,遠翔,卻看不到終點。

她忽然覺得天色也是那樣蒼白,蒼白得好像要落下雪來,她望著天空,一時忘乎了神智,隻繼續吹著那一片雪葉裏傳出來的歌聲。

我以自身承受詛咒許下的第四世心願,為什麽天帝也要殘酷的奪去?我隻想讓他和所愛的女子在一起得到幸福,為什麽這樣都不可以?為什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鬱天劍忽然急呼一聲,將她和冉鏡雪都推了開。

靖寒憶猛地仰天長嘯,從他身上鼓脹而起的氣勁奔嘯而開,綿延數裏草浪萋萋,所到之處的樹木都連根拔起,他的聲音中透著極度的悲痛,可是他的眼睛,卻還是赤紅色,滴血般的紅色!

“這個時候,是殺他的最好時機,你我聯手,消毀掉他體內的魔元神!”從鬱天劍身體裏蘇醒的另一個靈魂,抓住了歐陽尋的手,二人逆著呼卷狂風,向靖寒憶頭頂上空騰躍了上去,歐陽尋的內力全注鬱天劍,鬱天劍的劍尖直抵向靖寒憶的頂心。

這一刻,他還知道悲痛,尚且還有一點人的感情,如果魔元神奪去他身體的主宰權,那麽,他們再無機會!所以這一劍,也凝聚了鬱天劍必殺的決心!

而就在劍至靖寒憶頂心的一刻,鬱天劍耳畔傳來水芙蓉的驚呼:“天劍,不要,不要殺師兄!”

是她的聲音,是她的哀求,是她觸碰到了他心底的那一處柔軟……

雖然不敢看她的眼睛,他依然能感覺到她眼裏含淚的淒傷,他知道她的心裏還是無法完全忘記那曾經三世糾纏而沒有結果的愛戀,雖已成過去,沉澱下來的情感雖已不再是愛情,卻升華到比愛情更加高貴的執念,到無予無求,到相知相忘,到默然無聲……

片刻的遲疑,鬱天劍合眸棄劍,卻聞得一陣飛龍嘯吟,沒有任何痛苦的,他感覺有什麽冰涼的東西穿透自己的身體而過,思緒急速飛遠,他隱約好像聽見了水芙蓉的痛哭,然而,卻已來不及去想了……

一道紫影從鬱天劍身體裏飄出,快如鬼魅般的穿透靖寒憶的身體飛過,江昀郎,他的手中握著那一顆赤珠已漸漸化為血霧,縷縷飄散,同時飄散的還有那紫色的靈魂……

魔元神終於已被他江昀郎捏得粉碎,他也到了再入輪回之時,然而,留下身後的人……

“天劍,天劍……”本來已哭幹的眼睛再次充盈了淚水,不,那不是淚水,那是淚水幹涸後而沁出來血珠……

“素菊,我不得不走了,你要好好保重……”紫影也幻化成輕煙,水芙蓉又爬向那道紫影消失的地方,伸著雙手,嘶啞的聲音顫抖著,竟已說不出話來,“哥……哥哥……”

她仿佛也被抽掉了靈魂,餘光裏瞥見三個人影緩緩倒在了地上:靖寒憶、歐陽尋、鬱天劍。

是誰布的生死局,是誰主宰他們的生命,是誰?到底是誰?

“天劍……天劍……”扇動的眼睫不停的閃爍出血淚,她摸索著爬到鬱天劍身邊,抱起了他的頭顱,“你會沒事的,沒事的,我已向鍾離公子發出了信鴿,他會來救我們,他一定會來救我們的,公子有通天的本領,還有還魂丹,還有……”她低頭,血淚不停的落在他潔白的麵頰上,凝成一顆顆紅透的珠子,鬱天劍的唇瓣也微微翕動起來:“素菊,素菊……”

“我在呢,天劍,你先別說話,我們等等鍾離公子,好麽?等等他……”

那是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然而卻沒有一點溫暖的光輝普照大地,陰霾的雲層將大地籠罩,而她放飛的那一隻白鴿也早已沒有了蹤影。

是沒有希望的等待麽?但她卻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隻白鴿身上。

公子,你千萬不要見死不救,請見到芙蓉的求救信之後速速趕來,好麽?

“素菊,天亮了……”鬱天劍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的臉上也呈現出一抹純淨的笑容,他指向天空,輕輕的告訴她,“天亮了,素菊,我還能看到一顆星星,好亮的一顆星星……”

“天劍……”日月隱於雲層,她看了,除了蒼白的浮雲,沒有星星。

“素菊,我還看到了大雪,好美的一片雪園,我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很調皮的孩子,我們叫她雪兒……雪兒……”喃喃著,他竟彎起唇角,笑了起來,可是他笑的時候,眼睛越變得越來越透明,聲音最後變得細不可聞,“對不起,素菊,我原以為自己可以照顧你一生一世,可……”

“天劍,不要再說了,好麽?我明白,我們以後會有一個很美的家園,會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她叫雪兒……天劍,我都聽見了……”

那一曲《幽蘭》的歌聲又從山穀裏吹來,有著童謠裏最美好的幻想,她聽著鬱天劍的聲音,遙想著那話的意境,竟都有一些癡迷,然而,當她再低下頭的時候,他的手已垂落了下來。

“天劍,還是陪我說說話吧,天劍……”輕輕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她勉強含著笑意,溫柔的喚道,“天劍,醒來了,陪我說說話……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