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事隔多年以後,雷泰和冰姑追昔撫今,回憶起這一段如同比武招親的往事,在相對哈哈大笑的同時,還依然奇怪身後那一槍究竟是誰放的!不過當時遍地的槍聲,總的思量下來,估計還是中了一顆流彈的成分大些。
出了寨門約莫半裏地的路程,雷泰用力一擋,化開冰姑漸漸散亂的刀法。一緊馬韁躍出,朗聲說道:“這位當家的,今日一戰不分勝負,在下十分佩服……”
雷泰話音未落,就見煞白著臉的冰姑身子一顫,前後搖晃起來,幾欲墜馬下地。雷泰不明所以的愣怔著,來不及移動半步或說完全部的話語。隻見冰姑抿緊嘴唇,勉力兜轉馬頭`,身如風中柳樹般的打馬前行。這時,雷泰已經分明看出她一襲紅衣的背上,隱隱滲出的一灘暗褐色的血跡。
雷泰騎著馬啼啼達達的追了上去,追到伸手可及的距離時,冰姑目光冷硬的回頭瞥了一眼,右手伸向腰際的槍套,尚未來得及掏槍出來時,身子一歪,直直的摔下馬來,滾入路邊的草叢。
雷泰心裏莫名的一緊。他來不及勒緊馬韁,騰空躍起飛身下馬,朝草叢衝了過去。
???當雷泰趕到她身邊時,冰姑正艱難地從地上用一隻手撐著,半仰起身子來,另一隻手固執地摸索著腰際的短槍。雷泰輕巧的蹲下去,有力而不容置疑的按住冰姑緊握槍柄的手說:“我沒有惡意,你受傷了!”
冰姑掙紮了一下,直到兩人的目光在一瞬間對上為止。她在他的眼睛裏看到的是一種深沉平靜的關懷,她緊繃的身體開始放鬆下來。雷泰輕輕的扶起冰姑,解下她的身上披風,仔細地觀察著她背上的傷口。是一顆子彈斜斜的從肩胛的下方擦過,創口很深,血在不停地滲出。
放平冰姑的身體,雷泰飛快的脫下外衣,一把將身上貼身的褂子扯下來,順手一撕成兩半。他用一半卷成一團,緊緊的壓在傷口上,另一半對折成條,斜穿過冰姑的腋窩,將傷口穩穩紮住。然後,他一邊穿外衣,一邊對依然神色警惕,緊緊地盯著自己一舉一動的冰姑咧著嘴說道:“我估計子彈沒有留在裏麵,這樣不礙事的。最多讓你少拿幾天的刀子,少殺幾個人罷了。哈哈!”
聽到這話,冰姑心裏一寬,知道自己的傷勢不太嚴重,但那話裏的嘲弄意味和話尾那兩聲莫名其妙的笑聲,確實刺耳難聽。姑奶奶嗔惱得性起,一挺身子就要向雷泰撲過去。不料一動身扯到傷口,“哎喲”一聲,身子又軟軟到下。雷泰連忙伸手來扶,剛一觸及冰姑的衣襟,眼前一花,隻聽“啪”的一記脆響,自己的臉上挨了不輕不重的一個耳光!雷泰脫口說道:“好刁蠻的一個刀客女人!”
“該殺千刀的死刀客!”冰姑歪著腦袋,一白眼,恨恨地回敬道。
“我不是刀客。”雷泰冷丁脫口而出。
冰姑臉上怪怪的一笑,她故意將嘴撇開,狀如一鉤彎月,說:“多好的人喲!提一把刀片子,騎著馬橫衝直撞的!我看你就是一個該殺千刀的死刀客!”
“你才是一個刁蠻無理的一個刀客女人!”
言罷,兩人相視,不自禁的哈哈一笑,最後心中僅存的一點芥蒂頓時煙消雲散。
兩人眼睛就這樣直直地看著對方,再沒有話語。喑啞的時分裏,又像在千言萬語的交流著一般。終於,雷泰垂下眼光,輕輕的說道:“你靜靜的躺著,我去給你弄點水喝,看你口幹的。”
冰姑第一次順從得像個孩子,不吭聲的點點頭。看著雷泰穩實的背影,她凝視的眼睛裏,淡淡的悄然溢出一抹溫柔的水色。
雷泰望著天際漸漸浴血似火的雲彩,他不放心讓受傷流血後,臉色白得透明的冰姑一個人騎馬回去。如果半路上遇到劫後餘生的洛神寨人,她非送命不可。這年月不要看成群結隊的刀客洶洶如勢不可擋的樣子,但如果落單了,遇上被刀客遭踐過的鄉民,被亂棍、石塊打死的也屢見不鮮,何況一個受傷的女人。
雷泰想到這點,他決定送冰姑回去山寨療傷。他伸手把她抱起來,輕輕的放在馬背上,用一隻手把她扶好,靠另一隻手撐著,一運力跨上馬背。他把冰姑的身子轉過來攏入懷裏,驅馬按冰姑說的路線馳去。
他想,他當初真的料想不到自己會是這樣走向刀客的山寨的。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他來到這個地方,為的就是有這麽一天,與真正的刀客並馬其驅,快意恩仇。但這些日子以來的猶豫,難道就是等著命運的安排降臨於此時此地?雷泰在一種莫名的興奮中驅馬奔馳,同時依然被心底深處的另一種相反的疑慮而困擾著。
冰姑什麽也沒有想,她恍如置身騰雲駕霧的夢裏。身下的馬在搖晃中奔馳,一隻有力的臂膀摟著她的背,依在這厚實的胸膛裏,隱隱的暈眩中,她微閉著眼,細眉輕蹙,感到一種從沒有過的安定感,她怕一睜眼,這種安定平實的感覺就此會消失。
才穿過一線天,他們就被暗卡發現了,消息以一種隱秘的形式在暗中迅速地傳遞著。由於不清楚冰姑的具體情形,暗卡遵照指示沒有采取任何行動,讓雷泰輕鬆的乘馬進穀。
隨著目的地的越來越近,雷泰越來越感到興奮不安。當看到龐大的城寨時,他真想長嘯一聲!他忍住了,因為懷裏的平靜的女人。
他可以感到雖然冰姑一路來除了指點道路的方位外,就沒有再出過聲音,但她的呼吸穩定,血流得也不多,情況並不太令人擔心。冰姑低聲地咳嗽了幾聲,問道:“到了嗎?”
“過了橋就是了。你再休息一會兒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冰姑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雷泰的手臂有些酸麻,可他還是耐心輕柔的摟著冰姑,盡量減少她的顛簸。
馬踏過拱形的石橋,雷泰見到一群默不作聲刀客早已拿著武器,目光猙獰的一字並肩列好陣勢,攔住了他的去路。他們身後的遠處,有一路燈火通明的人馬正急匆匆向這邊趕來。雷泰勒著馬韁,沒有理會對麵的人群,低下頭對她輕聲說道:“你到家了。你看,他們就在麵前。”話語甫一出口,他的心裏莫名的升起一片惘然。
冰姑既沒有開口回答也沒有回頭,依然靜靜的靠在他的身上。雷泰換了一隻手摟住冰姑,對麵的人群依然默不作聲,他知道他們是在等號令。
燈火裏的一行人到了。人群一分,他們一列的從中間魚貫走了出來。乍一相見,一條莽撞的漢子就吼道:“你奶奶的!還不快把人給俺放了!”聲音發出的同時,人就手操利刃,作勢撲出。
“二旦,回來!”有慶眼疾手快的一把擰住二旦的手,一把將他拖回身後。眾人眼睛望向須發花白的“老刀把子”,就待一聲令下,立馬將來人亂刀剁成肉泥。
“老刀把子”起初聞說冰姑一路追殺一個提刀抵抗的漢子而去,那時他並沒有在意。因為他知道即使冰姑武藝上不及敵手,但她一手百發百中槍法最少是不會讓她吃虧的。直到暮色蒼茫,依然不見冰姑歸來,他才暗暗吃驚起來,隨便借個由頭,就把二旦、有慶、陶三等罵了一個狗血淋頭。正在怒氣衝天之時,又聽得暗卡飛報,有一騎直衝城寨奔來,騎手懷裏擄著一人,雖然看不清楚來人的模佯,但看他們身後跟著的空鞍之騎,估計是冰姑已經落入敵手,隻是不知道敵人單騎踏營,到底是什麽用意?
聞報之後,眾人大驚之下又相對狐疑,一時間裏竟不知所措。“老刀把子”見到一向詭計多端的陶三也兩眼茫然。想到冰姑人就在眼前,卻福禍未卜,手中縱有千軍萬馬,由於投鼠忌器,卻眼睜睜的不敢妄動一兵一卒!情急心切下頓失常態,怒極反笑,亢聲說道:“老子綁了一輩子的票,今天倒讓人把自己的女兒給綁了!哈哈,是要來和俺討價還價嗎?跟老子裝刀客,奶奶的,就不信俺敢剁了你狗日的?走,都跟老子看看去!”
他一跺腳,率先怒氣衝衝的走了出去,身後的人惱羞成怒之餘,無不摩拳擦掌,決心在出手時,用盡平生一切毒辣的手段,勢必要狠狠地出一口惡氣方才罷休。待到麵對來人,多年刀刃上打滾的經驗,使得“老刀把子”雖然心中氣勢洶洶,但表麵已經恢複得麵沉如水,神定氣閑的樣子。借著明亮的燈火,他仔細地端詳了一下來人,騎手磊落光明、不驚不卑的氣質讓他有些迷惑不解,他覺得對手的來意十分令人費解。他決定先王顧左右而言他的探探對方的口氣。他開口叫道:“冰妮子,是你麽?你沒啥咋的吧?”
雷泰微微一笑下了馬,抱著冰姑朝前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平靜地說道:“這位姑娘受了傷,身子有些虛弱,誰來抱她回去療傷?”
有慶吸了一口氣,緩步向雷泰走去,俊秀的臉龐上笑意隱隱,誰也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麽,隻有身旁這些和他廝混了多年的兄弟才知道,此時的有慶已經十分的在意著敵人的威脅,他體內的殺機一觸即發。借著有慶身影的晃動,陶三身子微側,用十分輕巧的動作,悄然拔槍在手,他有把握,倘若有什麽異動,這段距離內他可以一槍射中對方的頭顱,將來人斃命當場而不傷及冰姑。二旦瞪著銅鈴大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前麵的兩個人。天縱緊提一口真氣,微曲雙膝,手拎刀柄,虎視眈眈,做好了撲擊的準備。
站立不動的雷泰和翩翩前行的有慶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周圍鴉雀無聲,靜得隻聽得見眾人粗細不一的喘氣聲時有時無。倘若此時兩人之間發生什麽事,再想製止是來不及的了。
雷泰將眼前的細微變化都看在眼裏,對於將發生的一切,他毫無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