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握著許清凝的手推近了幾分。

同時,他眼裏流露出委屈無助的神色。

他就像是一隻被主人從家裏趕出來的小狗,雨水把他原本柔順的毛發都打濕了。

可他還依依不舍地蹲在門口,發出顫抖的叫喊聲,哀求主人別拋棄他。

“姐姐,別害怕我,永遠都別害怕我,我不會傷害你的。”

這是寧安慣會做出的表情,好讓許清凝心疼他。

女人一旦心疼男人,就會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沒有例外。

許清凝抽回了手,將刀扔給寧安。

她問:“為什麽不等我回來再處置婉兒?”

許清凝和婉兒也就相處一年左右的時間,談不上多麽有感情。

但婉兒是她貼身的人。

寧安越過她直接就殺了,未免太不知分寸了。

在許清凝麵前,寧安不會辯解。

他隻會低頭認錯道:“是我做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許清凝見寧安站在這裏,她也說不上來哪裏有問題,不由想起客棧發生的事。

再就是婉兒已死,孰輕孰重她還是有數的。

“你這幾天,有派錦衣衛追殺什麽人嗎?”

寧安早得了消息,許清凝已經見到孟知了。

不過,他觀察她的表情,應該還不知道那些事。

孟知啊孟知,留著真是夜長夢多。

他問:“錦衣衛那裏每天都有安排很多事,姐姐說的是哪一樁?”

許清凝直接說出這個名字:“孟知。”

寧安裝作並不熟悉的模樣。

“孟知是醉春樓的頭牌花魁吧,她怎麽了?”

許清凝沒有在寧安臉上察覺異樣,心想可能真的和他無關,怕是錦衣衛裏別的什麽人買了孟知。

“沒什麽,我讓她在一晌貪歡裏幹著了。”許清凝加了兩句:“不管是你手底下的誰,這一切就此為止吧。”

她的意思,就是要保孟知。

孟知留在一晌貪歡,日後肯定經常和許清凝見麵。寧安根本就不好下手,萬一哪天孟知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不,她還是必須死!

但寧安表麵應下了,“好,我知道了。”

很早之前,許清凝就不能把寧安當孩子看了。

這次之後,她就更不能了。

但她和寧安的關係終究和別人不同,他們是從腥風血雨裏一起走過來的,是主仆,更是同盟是戰友。

最終,許清凝還是沒有說太重的話。

“我累了,打算歇息了,你先退下吧。”

寧安把他帶來的糖炒栗子擱在桌上,然後才告退了。

紫蘭跪坐在旁,她沉浸在婉兒已死的哀痛中,沒有抽身出來,卻已看見寧安離開了。

“陛下,婉兒真是奸細嗎?”

從寧安給的證據看,並不能完全證明婉兒和楚瓊有聯係,隻代表她確實在監視許清凝的行為。

但對他們這個位置的人來說,寧可錯殺三千也不能放過一個。

許清凝:“可能是。”

紫蘭沒有再說話了。

糾結這個問題也沒有意義,畢竟婉兒已經死了。

死了的人不能複生,何苦再多找麻煩呢?

許清凝:“紫蘭,你別太難過。”

紫蘭不僅僅是難過,她還恐懼。

可她不知,該如何向許清凝解釋內心的恐懼。

昨天,她親眼看見寧安把婉兒帶走了;今天,她就得知了婉兒的死訊。

紫蘭突然回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個深夜,她曾看見寧安親吻許清凝的手背,而與他對視的瞬間,他眼裏起了殺心!

將來某天,她會不會落得和婉兒同樣的下場呢?

“陛下,你不覺得寧指揮使……他很危險嗎?你把這樣的人放在身邊,萬一他動了什麽不該動的心思,可怎麽辦?”

紫蘭很少會在背後說別人相關,但她覺得有必要提醒許清凝。

有些人是該提防提防的。

許清凝沉默了會兒,眼眸裏幽黑如墨,她拿起一顆栗子放在手心裏。

栗子還是熱乎的。

“所有人都害怕他是正常的,可是我不能。”

因為啊,是她親手將寧安變成這個樣子的。

她不能再拋棄他了。

……

河西平定後,許清凝的威望又高了幾分。

從前心有怨懟的老臣們,屁都不敢放一個,紛紛像縮頭烏龜般躲進自己的殼裏了。

隻不過這日,眾人看賀成滿麵春風。

“賀大人,陛下回宮了,你這監國的日子到頭了,怎麽我們還瞧著你更高興了?”

許清凝去河西的那段時間,權力都握在賀成手中,眾人對他是百般奉承。

可賀成倒好,誰的麵子也不給。

因此,部分人對賀成有所微詞,想著把他拉下去。

自古以來,帝王和權臣之間就是互相博弈的。

他們就不信女帝對賀成沒有疑心,正想辦法離間這對君臣。

另外一個臣子說:“嚐試過權力,再把權力交出去,賀大人心裏不好受吧,他啊是在強顏歡笑。”

賀成沒有搭理這些人的話,隻反問:“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然而,他便笑意盈盈地走出去了。

話說賀成這半生,也過得夠為跌宕起伏。

他的目標就是輔佐帝王,自己倒是不想當皇帝。

什麽強顏歡笑?

他明明是真的高興。

回府後,一紫衣男子正坐在庭院裏煮酒。

旁邊的綠梅已然開花了。

入冬後,到處都天寒地凍的,熱酒一壺在此刻彌足珍貴。

賀成朝赫連聞踱步走過去。

“她回來了。”

赫連聞倒了杯酒遞給賀成,他手指生得極其好看,纖細細長,皮膚白得透著霜雪的光。

他就用這樣的手指捏著青花瓷杯。

“賀大人希望我離開嗎?”

賀成何等聰明?

他見赫連聞第一麵起,就猜出這人有目的了。

大概是許清凝讓他來的。

“陛下說到底還是不信任我,讓你來監視,殊不知我很樂意。”

賀成接過赫連聞的酒杯,往嘴裏抿了口。

“是北涼的烈酒。”

赫連聞:“喜歡嗎?”

賀成望著赫連聞耳上的銀環,他的回答都在眼神裏了。

“殿下想要什麽?”

赫連聞輕笑一聲,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直接爽快,不必藏著遮掩著。

“如果我說,我想要複國呢?大人會幫我嗎?”

賀成:“不可能。”

他既然做了東齊的朝臣,就不可能為了一個敵國質子昏了頭腦。

他任何時候都是理智的,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

赫連聞也猜到了賀成的回答,他冷冷笑著,卻依然嫵媚撩人。

“首輔大人還真是無情。”

賀成沒有否認,他靜思片刻後問道:“陛下答應了你什麽?”

赫連聞:“她說等踏平北涼都城後,將赫連庸的頭顱給我。”

賀成盯著赫連聞的眼睛說:“你想要的,不隻是赫連庸的頭顱。你還想頂替赫連庸的位置,成為下一個北涼王。”

“是又如何?”

赫連聞是有野心的,同樣他也能為這份野心而蟄伏隱忍。

美人蛇這種動物,用來形容他再妥帖不過了。

賀成放下酒杯:“北涼一旦滅了,就不會再有北涼王。”

赫連聞調侃著說:“誰知道呢?”

賀成突然捏住赫連聞的手臂,他用了不小的力道。

“我再告訴你一遍,複國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赫連聞將臉湊近幾分。

鼻尖與鼻尖都差點相碰了。

他們的關係從來不是平等的,日後也不可能是。

可在這一刻,誰又算得是上位者呢?

賀成不願意看赫連聞走向死路,所以他用壓製的方式警告這個男人。

別做夢了,複國是不可能的!

然而,這源自於賀成內心的恐懼。

赫連聞才是占據主導的那一方!

短暫的眼神交鋒之後,赫連聞將手抽出來。

他自嘲而又諷刺地說:“你知道我的心思,還敢和我走得這麽近,賀大人,別忘了你可是東齊的國之棟梁啊!”

賀成也覺得自己夠諷刺的,他漸漸冷靜下來。

“好好待在京城吧,這是你唯一能夠活的方式,隻要你敢動那個念頭,陛下就會殺了你。”

赫連聞重新給他倒了杯酒,不痛不癢地說:“多謝大人提醒,我記住了。”

賀成這次沒有接了,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認真。

“我不會幫你複國,但是我能給你的,絕對比陛下給你的更多。”

“赫連聞,以後跟著我吧。”

紫衣男子隻是一笑,沒有回答。

這天下午,赫連聞從賀府離開後,便進宮去見了許清凝。

麵對這個女人,他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陛下可算回來了,我實在想念你啊。”

許清凝抬眼看了看赫連聞,見他姿色更甚從前,心道真是奇怪:一個男人怎麽長得越來越好看了?

她天生就對美麗漂亮的東西離不開眼,不由多看了會。

赫連聞習慣了任何人打量自己的目光,他從生下來就好看,隨著時間長大,容貌也是越來越精致了。

“我是來同你匯報的。”

許清凝:“怎麽說?可有發現賀成的異常?”

“異常倒是沒有,不過嘛……”赫連聞賣了個關子:“陛下,你覺得賀成真的對東齊忠心耿耿嗎?”

許清凝:“不覺得。”

很多人都有自己所圖所求的。

但賀成這個人,許清凝觀察了他很久,他反正是不求名也不求利的。

但他又不是沈雁書那種心係百姓萬民之人。

所以賀成求什麽呢?

隻是為了當輔佐皇帝之人嗎?

這個信仰未必有點奇怪。

一個人若是沒有直接的欲望,就很難拿捏。

許清凝是君,賀成是臣。

她如果沒有完全拿捏住賀成的東西,她就不會完全信任他。

“雖然我不知道賀成求什麽,但絕對不是東齊江山,更不是百姓。換句話說,誰當皇帝都可以,但得是他扶著上位的。”

赫連聞:“所以陛下忌憚他。”

許清凝眯著眼睛掃了赫連聞一眼,“你是從賀府出來的?”

赫連聞:“陛下真是火眼金睛,這都被你發現了。”

許清凝:“你身上沾了綠梅香,據我所知,賀成府上就種了不少綠梅樹,算算時間,這個時候也該開花了。”

赫連聞倒是沒注意到賀成府裏的綠梅樹。

不過說起來,賀成的喜好確實很奇怪。

旁人都喜歡豔麗的紅梅,偏偏他獨愛綠梅,府上裝潢也是清冷色係的,看著好沒生氣。

赫連聞是與賀成完全不同的一類人,他生性張揚,喜歡各種濃豔的顏色,當然了他也招架得住。

他略微嫌棄說:“綠梅的香味,聞著有些苦呢。”

許清凝:“賀成能留你在府裏待這麽久,說明他上鉤了吧。”

赫連聞:“是啊,他還說讓我背棄你,選擇他。”

許清凝來了興趣,“你是怎麽回答的?”

“我什麽都沒說。”

赫連聞可是從天堂摔在地獄、又在泥潭裏打了好幾個滾才活下來的,他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的話。

他隻相信利益。

“很顯然,我跟著陛下比跟著賀大人,更有前途。”

許清凝和賀成兩個人,都不會幫赫連聞複國,所以他選擇誰都差不多。

但他如果真全心投靠了賀成,注定會投入自己的感情。

把心交出去,才是最為致命的。

赫連聞才不要如此。

許清凝:“我還以為你打算當雙麵人。”

“什麽是雙麵人?”

“就是在他麵前是一套,在我麵前又是另一套,俗稱雙麵奸細。”

“沒這個必要。”赫連聞屈膝蹲下來,“沒有人會是陛下的對手,除非你想輸。”

許清凝:“這話說的,我似乎永遠都會位居不敗之地。可我去河西一趟,差點就死了。”

赫連聞:“差點不就是沒死嗎?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

許清凝笑道:“你很會說話。賀成便是被你的嘴給哄騙了吧。”

赫連聞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

他堅信他與賀成初遇那天,某人的心就已經動搖了。

因此,當著許清凝的麵,赫連聞也能大大方方地說。

“不,賀大人是被我這張臉給騙了。”

許清凝表示讚同,她一開始就是被蕭嶼的美色所迷惑了。

不能怪賀成也如此,美人關就是很難過啊,隻能自己認了。

“那你繼續盯著他吧。不過我也得提醒你一句,別把自己搭進去了。”

“當然不會。”

赫連聞確信自己不會搭進去。

遊戲就是遊戲,動真感情會傷身,他比任何人都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