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對李鋒的頑強生命力感到震驚。

“我去,這李鋒真是命硬啊,這都不死!”

“又滿血複活了,這下勝負又不可知了!”

“王仙芝汗現在應該流浹背了吧,老登,哈哈哈!”

“……”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不僅正在觀戰的幾億人感到震驚,就連王仙芝這位無敵一甲子的老怪物,也感到有些詫異。

王仙芝眯起眼,盯住那個神意圓滿生平僅見的年輕人,有些納悶,還沒死絕?

老人看了眼黃龍士那邊的光景,很快了然,這個年輕藩王走了一條跟北莽袁青山不太一樣的路數,想著要儒釋道三教熔合。

可惜原先缺了至關重要的儒家風貌,王仙芝也不覺得世間有人可以讓徐鳳年深諳此境,曹長卿若是舍了一身修為道行,倒是有五六分可能。

隻是這位青衣官子要複國,就算對徐鳳年青眼相加,也絕不可能意氣用事,在西楚複國之即跑來給他人做嫁衣裳。

但是王仙芝唯獨沒有想到冷眼冷心的黃三甲,會如此行事,而且還真就讓最後一位春秋遊子得了大造化。

這種相贈傳承,不是說一人相送,另外一人就能收下的。

就像徐鳳年去武當山練刀之初,王重樓不惜送出大黃庭修為,可最後隻是送了六七分,折損頗為嚴重,遠未讓年輕世子殿下一步得證長生。

黃龍士這般行事,不異於豪賭一場,若是送出了境界,卻沒辦法讓“徐鳳年”全盤接納,隻成就了對結局於事無補的大半個儒聖,那就真是晚節不保,鬧出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了。

當下王仙芝傷勢不足以致命,但也不輕。

尤其是那一杆刹那槍,算是登頂武道甲子以來最狼狽的一次,讓老人始終不能釋懷,不是傷勢輕重的問題,而是王仙芝事後不論如何推演,自己都躲不過。

李鋒抓起一捧沙礫,站起身,攤開手掌,黃沙被風吹散,拋入高空,一線遠去,滲入那些彩雲,如泥垢灑落錦緞,瞬間打散了那份風流。

此時李鋒身體的三魂六魄皆已歸竅,被王仙芝絲絲撕裂開來的麵目雖然沒有痊愈,依舊觸目驚心,但是氣勢雄壯,無與倫比。

王仙芝神情平靜,心中卻有微瀾。

可求戰的神意,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高漲。

這就像一個人獨站最高樓,終於看到第二人走入樓頂。

文無第一,所以相輕。

武無第二,所以相殺!

從來都是讓後輩展露各種驚豔先手,我自巋然不動的王仙芝,一步後撤,一步前踏,第一次主動做出起手式。

李鋒一步掠出,手中便多了一柄短刀,倒提春雷。

第二步長掠,又多了一柄略長名刀,順握繡冬。

白狐兒臉或贈或借的兩柄刀,一起伴徐鳳年走完了離陽北莽兩座江湖。

左春雷右繡冬。

李鋒雙刀在手,刹那就衝到了王仙芝身前,繡冬刀當頭劈下。

王仙芝抬手握住並無半點刀芒綻放的繡冬刀刀鋒。

右手就要轟出,試圖一舉砸爛此子的胸口。

年輕人的神意攀至巔峰不假,可高樹露的體魄依舊搖搖欲墜。

隻是在王仙芝出手之前,倒提著的春雷短刀就橫撩而來,竟是快了十一分氣力的王仙芝一籌。

兩刀都瞧著雲淡風輕,除了一個快字,仿佛就再沒有其它玄機。

可王仙芝竟然在用手肘格擋住短刀之後,然後倒退出去。

李鋒如影隨形,始終與王仙芝保持在一刀距離之內,繡冬刀直刺王仙芝為刹那槍洞穿的傷口。

王仙芝屹然不懼,任由這凶險一刀刺來,但是一拳砸向徐鳳年的脖子。

李鋒身形扶搖,繡冬離手,堪堪躲過王仙芝那記重拳,側身飄過了王仙芝,再在王仙芝身後握住了那把透體而出的繡冬刀。

真是一個閑庭信步。

因為沒能在繡冬刀上種下後續氣機,這一刀看似重創王仙芝,但其實羞辱之意更重一些。

王仙芝也終於被迫使到了斤斤計較的境地,沒有轉身追殺,而是腳尖一點,用後背撞向李鋒。

打定主意,扛下一刀數刀都無妨,隻要徹底擊潰李鋒的體魄,那就大局已定。

背對王仙芝的李鋒橫移幾步,又與王仙芝擦身而過,兩人恰好視線交匯之時,徐鳳年一刀抹向王仙芝的脖子。

王仙芝驟然加速,不僅低頭躲過那柄清亮刀鋒,腳步略顯踉蹌地撞向徐鳳年身側,一掌推出,推向李鋒的肩頭。

李鋒腳尖一擰,轉了半圈,剛好用倒立的春雷刀刀口,去擋王仙芝的那一掌。

王仙芝變掌為握,虎口夾住刀鋒,正要掐斷這柄短刀。

不料李鋒極其漫不經心地一次橫揮繡冬刀,刀尖抹過春雷的刀柄,後者旋轉不止,不但躲過了王仙芝的握刀以及隨後的毀刀用意,而且短刀竟然繞著老人飛速旋轉了一圈,最終落回了李鋒手中。

王仙芝一腳踹出,李鋒高高躍起,王仙芝一拳揮出,不再奢望拳頭到肉,而是以拳罡炸出。

王仙芝看似窘迫,但是此拳拳罡威勢顯然要超出以往所有招數。

可見老人仍然留有餘力。

李鋒身形驀然一閃而逝。

出現在幾丈外,雙刀提刀,衣袖飄搖。

同樣是暗藏玄機。

王仙芝前奔之時,大聲笑道:“這般不爽利?”

李鋒沒有說話,按部就班飾演徐鳳年。

在王仙芝即將衝到麵前之時,隨意將春雷刀拋向空中,由右手握繡冬變成雙手握刀,一鼓作氣撞向王仙芝。

王仙芝跟李鋒幾乎同時腳步凝滯些許。

然後戰場之上,隻要是王仙芝所走之地,都出現了一個身影。

然後一起撲殺李鋒!

而李鋒毫不猶豫地繼續前奔,繡冬劈向一處並無王仙芝身影的空地。

轉瞬過後,一個王仙芝向後滑行數丈,額頭出現一絲血線,鮮血慢慢滲出。

與此同時,數百個王仙芝都消散一空。

世人肯定無法想象,堂堂王仙芝也會有被別人一力降十會的時候。

李鋒繼續近身,以繡冬刀在王仙芝身前指點。

刀刀點到為止。

王仙芝身上出現不計其數的細微傷口。

既不讓王仙芝成功近身,但次次都可以在王仙芝身上留下戰績。

那把拋入空中的春雷刀到了頂點,開始下墜。

王仙芝大概是被如此不厭其煩的精確算計給耗盡了耐心,接下來一場雙方快到極點的近身搏殺,繡冬刀在他身上刺出的傷口越來越深,但是王仙芝距離徐鳳年也越來越近。

最凶險一次,是王仙芝手掌幾乎捏斷了李鋒的脖子,而且徐鳳年的繡冬刀也差點攔腰斬斷了王仙芝。

隻不過兩人都舍棄了這次有希望互換性命的結局。

落下的春雷刀越來越臨近地麵上的戰場。

兩人腳下的大地,碎裂斑駁,不堪入目。

但是不論雙方出招如何氣勢如虹,兩人所站方位的一丈之外,黃沙始終靜止,一粒不動。

勝負已在毫厘之間。

王仙芝出力十二分。仍是處於被慢刀割肉的困境。

有意無意,春雷刀已落在了李鋒頭頂一丈高空。

本就是左手刀的李鋒氣勢暴漲。

他輾轉騰挪的空間已經被王仙芝壓榨到了極點。

再無新招,難逃一死。

但隻要他能夠握住那柄短刀。

就能生出變數。

因為王仙芝的一氣流轉千裏,雖然愈戰愈勇,氣機越來越強盛,但也即將麵臨尾聲。

兩人都心知肚明。

王仙芝笑言不爽利,即是笑話李鋒,也是在自嘲,故而從一開始,王仙芝其實就打算要一氣定下雙方生死。

最後一刻,李鋒拚了挨上一拳,也要去接住那柄春雷刀。

隻要他能握住刀。

就可以順勢顛倒戰局。

但是王仙芝竟然在半拳以後,就停下身形。

一氣將盡,竟是出人意料地再度倒轉千裏。

就要形成一股氣勢磅礴的新氣。

同境之爭,氣機流轉,流字在前,轉字在後,流淌速度可以掌握局勢優劣,但是刹那轉換則可以決定生死。

王仙芝的人間收官之戰,以及最後的收官之手,就在於這次前無古人的往返,訣竅在於一個“倒”字。

王仙芝毫無征兆地收回半拳,是刻意任由徐鳳年去握刀,以便搶先倒轉完畢一氣千裏,然後一步先,第二步先,一擊斃命!

突然。

老人露出一抹古怪神色。

李鋒沒有去握住近在咫尺的春雷刀。

王仙芝收手以求換氣,李鋒則是收手繼續出刀。

反倒是徐鳳年搶占了先機。

更讓王仙芝沒有想到的是,李鋒那繡冬一刀,準確無誤地撞入他新舊兩氣的節點之上,不是心口,不是脖子,而是一個平常看似無關緊要的竅穴。

李鋒“撞刀”前衝。

甚至左手按住了刀背之上。

王仙芝就這麽被挾帶著倒退出去幾十丈。

無論如何老氣橫秋,終歸攔不住新冬時節的到來。

氣機急劇潰散的王仙芝滿頭白發瘋亂飄拂。

李鋒一刀斜提,一報還一報,把王仙芝魁梧身軀撩離地麵,沒有拔出用以鎮壓氣機的繡冬刀,鬆開右手之後,左手握住了那柄一直尾隨身後的春雷。

在王仙芝雙手拔出繡冬之前,李鋒的春雷刀,在王仙芝頭顱上通透而過。

繡冬刀沒有拔出。

春雷刀亦是如此。

刺透頭顱的春雷刀懸停不動。

於是就硬生生將王仙芝懸掛在了空中。

李鋒仰頭看著這個老人。

王仙芝遠未死絕,並無憤懣神色,隻是安靜低頭看著這個年輕人。

仿佛整座天地都為之一滯。

王仙芝終於閉上眼睛,那些四散而出的氣機,凝聚成另外一個王仙芝,飄落在地。

隨風而起的從老人虛無縹緲的身形中一飛而過。

李鋒平靜說道:“你贏了。”

兩根布滿金黃色古樸篆文的天柱,緩緩下垂於西方。

顯而易見,這位形散卻神聚的王仙芝,雖然已經無力斬殺再無餘力的李鋒,但是天門已開,仍是想走就走,等王仙芝走過天門,以仙人之姿俯瞰人間,以老人從來不怎麽講規矩的做派,到時候無處可躲的徐鳳年如何自處?

二人之戰鬥令直播間幾億觀眾觸目驚心,提心吊膽,可本以為勝負已分的時候,第二個王仙芝的出現,讓所有人都感到絕望。

“完了呀!這王仙芝真是不死之身啊,明明頭顱已經被刺穿,怎麽還能活啊!”

“這還打個雞毛,簡直是作弊,而且李鋒看起來已經贏了,他為什麽反而對王仙芝說王仙芝贏了?”

“你們看,那天空之中開了一扇天門,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武破虛空,這個王仙芝若是肯上天門,必定成仙為神,到時候李鋒就是有十條命都不夠他殺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個老怪物一直那麽鎮定,原來他一直都立於不敗之地,在耍著李鋒玩呢!”

“哈哈哈!李鋒,我看你這下怎麽死,你再能耐也隻是肉體凡胎,如何麵對武道真仙!”

很多人都對此情此景徹底絕望,姚北朝激動的哈哈大笑起來,已經認定李鋒必死無疑。

畢竟,人力如何戰勝天仙?

可讓大家都感到意外的事發生了,王仙芝沒有理睬李鋒,以及出現在眼角餘光中的兩個不速之客,一名男子停馬不前,但是抬手取回了刹那槍,另外一名雌雄莫辨的俊美年輕人,則取回了繡冬春雷雙刀。

老人走向天門,但是沒有跨入其中,而是負手而立,笑道:“是沒的啥意思。”

王仙芝轉過身,望向東方,沉聲道:“江斧丁,且打潮十年。”

老人然後視線偏轉向北,淡然道:“於新郎,你去極北冰原。”

最後,王仙芝盯著那個跌跌撞撞跑到了一裏地外的牧羊稚童,笑了笑:“倒是與老夫有些機緣。”

武帝城劍客樓荒,晚到一步,死死握住菩薩蠻劍柄,眼眶布滿血絲。

樓荒摘下劍鞘,雙膝跪地,將古劍插在身邊,重重磕頭,哽咽道:“弟子樓荒,恭送師父。”

王仙芝終於望向這名徒弟,吩咐道:“等為師散去魂魄,你無需報仇,將為師屍骨葬在昆侖山頂。”

樓荒麵目埋在粗糲沙地,沒有作聲。

王仙芝也沒有計較這名弟子的鑽牛角尖,轉頭看著如同驟得富貴又全部家底**然無存的年輕藩王,破天荒露出一點會心笑意,說道:“都說武無第二,你好不容易贏過了老夫,也無第一了,老夫有些替你感到不值。”

李鋒回答道:“還剩下點本事,可以支撐晚輩去一趟龍虎山,這幾年習武,就不算竹籃打水,以後的仇家,本就該在廟堂沙場上相見。”

王仙芝點頭道:“勝了老夫的人物,是得有這份氣度才對。”

在樓荒身臨戰場邊緣的時候,黃三甲和嗬嗬姑娘也走來。

先後算計了徐鳳年王仙芝兩人的黃龍士並無自得神色,老人牽著小姑娘的手,對王仙芝譏諷冷笑道:“你攔不住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就想著盡量讓後人得以匹夫一怒血濺三尺,與前者爭鋒相對,卻不知道人各有命,哪裏輪的到你瞎操這份心。”

“以後的天下,將相無種,皇帝寶座輪流坐,莫說是尋常士子,就是販夫走卒,也可坐上去過過癮,江湖上越是沒有仙人,卻越是重俠骨,王仙芝,江湖上少了一小撮飛來飛去的神仙人物,有何不妥?自有俠義二字撐起江湖,沒了飛升,源頭本就不在天上的江湖,自然也不會死。”

王仙芝笑道:“好。”

王仙芝環顧四周,收回視線,喃喃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枉老夫留在江湖中了。”

王仙芝輕喝一聲。

魂魄一分為三,化虹而去。

恢弘天門逐漸消散。

王仙芝不飛升,不轉世,不苟活,而是大大方方送給以後的江湖三份機緣。

一份遠去東海武帝城,一份遠去京城太安城,最後一份則是就近衝入了那名牧羊稚童。

看到此情此景,直播間幾億人都感慨莫名,那位無敵老人的灑脫背影,讓無數人為之動容。

“這才是真正的俠客,讓我不由得想起詩仙的那句詩詞‘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過天門而不入,能成仙而寧為人,這份灑脫這份孤傲,堪稱天下第一!我敢打賭這王仙芝在這部不知名的小說裏,一定是天下前三的高手!”

“雖然贏得不光彩,但終歸算是贏了,李鋒真要覺醒那個徐鳳年的武魂了,這個武魂的強大有目共睹,我大炎要迎來一位妖孽天才了!”

“……”

感歎議論聲此起彼伏,李鋒周圍的武俠情境如泡影般消散,他緩緩出現在眾人眼前,身上塵埃不染,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夢境。

隻不過還是有一點不同,就是原本徐鳳年的兩柄刀“繡冬”和“春雷”,現在被李鋒握在手中,顯然成為了他的過關獎品。

“小子,你很不錯,看來你確實看過那部武俠小說,已經得到我的認可,這兩把刀就送給你了,希望你能善用我的天賦和力量,不要墜了我的名頭!”

徐鳳年微微一笑,而後踏入覺醒之門中,覺醒之門的顏色瞬間由金色轉化為七彩之色,猶如被彩虹所包圍。

武魂升階便是這樣,等徐鳳年的武魂再從門內走出,才是他真正的武魂級別!

“李鋒真是牛大發了!這個試煉獎勵實在太豐厚,不但得到了武魂專屬魂器,而且還讓S級武魂升階,若是能升為SSS級武魂,那我大炎就能擁有第一個SSS級武魂了!”

負責武魂覺醒的秦明看到這一幕,不禁激動的攥著拳頭驚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