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章雨竹是一個人來的。

已是第二次前來,她單手插兜,臉上不見半分尷尬, 坦然道:“我來麵輔助。”

盡管上一次談得不是很愉快,餘清的態度依舊客氣, “能先告訴我們, 你為什麽想轉輔助嗎?”

章雨竹脫口道:“我不服氣,這是最主要的原因。不過不是對你們不服氣,而是對我自己。我這人從小到大想做什麽事, 很少有失敗的。坦白說, 上一次被拒絕,我心裏並不舒服。回家後我也一直在關注你們的消息, 同時也關注遊戲論壇,了解MPL。”

XX三人麵色認真地聽著她的話,章雨竹頓了頓,又繼續道:“我看了你們和主播撞車的那場比賽, 又把你們前段時間和PA打的排位翻了出來,我才意識到, 你們的實力比我想象中要強一些。我原本以為, 女子戰隊更多的隻是一個新奇的旗號。是我低估了你們。”

她重複道:“你們真的很不錯, 我心服口服。”

“至於轉輔助,一方麵是因為你們不缺中單。還有一個原因是, 我發現論壇上很多人看不起女輔助。我平時中單輔助都有在玩, 雖然玩中單更多一些, 但是看見那些人那樣貶低女輔助, 我很不爽。”說到這裏,章雨竹已麵無表情。

“好的, 我大致明白了。”餘清望著她的眼睛,問道,“所以,你想打職業更多的是為了發泄你的憤怒,以及滿足你的好勝心?”

沒想到餘清會這樣總結,章雨竹愣了一下,輕輕點頭,“可以這麽說吧。”

餘清不置可否,又問道:“你熱愛遊戲嗎?”

章雨竹小小地猶疑了一下,然後才肯定地說:“愛。”

餘清笑了笑,“好。你上一次已經測過電競天賦,這方麵是合格的。不過你的輔助國標角色隻有兩個,而且輔助很看重意識和配合,那我們先在基地裏試訓半個月,看看你的表現,你也可以再評估一下自己,是否真的想打職業,是否真的能堅持。你覺得如何?”

其實半個月的試訓時間並不長,但八月底戰隊就要向MSPL遞交首發名單,時間著實有點緊迫。

章雨竹:“通過的標準是什麽呢?我不要模糊的感覺,希望你們能明確一下。”

餘清看著手機上章雨竹的數據,“一個硬性的標準是再打出四個國標輔助。同時我們會記錄你單排,以及和我們按陣容組合排位的數據,根據你的參團率、場均助攻、承傷占比等各方麵數值來評定。還有就是,角色池盡量深,不要有太過突出的短板。”

“OK。”章雨竹指了指樓上,“有單獨的房間吧?我喜歡安靜。”

餘清笑道:“當然。”

“那我先回家簡單收拾一下行李,明天過來。”章雨竹道。

餘清:“好。”

將章雨竹送出門,薛思怡站在原地,雙手抱在胸前,看著章雨竹的車子逐漸遠去,一臉正經地對餘清說道:“我覺得你剛剛漏了一項。”

餘清笑道:“什麽?”

薛思怡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思想教育。”

“我同意。”郝夢默默附和。

“我們XX戰隊有自己的想法。倒不是要求章雨竹同學和我們想得完全一致,這沒必要。但是,她有部分觀念和我們是完全相悖的,我覺得需要改變一下。不然的話,她在我們戰隊大概率也待不長久。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嘛。”薛思怡道。

餘清笑道:“她會因為對女輔助的歧視言論而憤怒,其實就已經算我們的同路人了。至於別的,慢慢來吧。”

章雨竹也就是個十八歲的小女生,從小到大可能也沒接觸過什麽不好的事情,沒意識到一些問題的存在,其實很正常。

薛思怡和郝夢則因為現實經曆,遠比同齡人清醒,也更在意這方麵的細節。她們對此時的章雨竹有點小意見,同樣很正常。

而餘清自己,卻是從章雨竹的狀態轉變過來的。前世的她單純而天真,當時一頭紮進電競圈,全憑借著對遊戲的愛。要不是因為後來的那些事,她估計還不如章雨竹。

正是因為自己的變化,她對章雨竹有信心。

比起這些,餘清更擔憂的是,章雨竹能否堅持得下來。她太隨性了。

薛思怡歎了口氣,“行吧,她也是最近來麵試的人裏實力最強的了。說來還得感謝論壇,夢夢和章雨竹好像都是因為這個才想加入XX的。”

郝夢笑道:“感謝你們打得好,我才能在論壇看見你們的消息。”

餘清又對薛思怡道:“也謝謝你打得那麽好,我才能找到你。”

“咦,你們好肉麻,我雞皮疙瘩掉一地。”薛思怡假裝搓著手臂,臉上的表情很是嫌棄。

下一秒她又突然興奮道:“既然這麽想感謝,今天進城吃頓快樂的怎麽樣?”

郝夢猛地點頭。

今天是周日,是戰隊一周中唯一的一天休息日。自搬到基地後,三人還從沒離開過這裏。薛思怡才有此提議。

餘清雖然對美食沒什麽追求,但天天被關在基地裏吃營養餐,肉蛋奶再健康,吃久了也會乏味,她也不由心動。

“那走吧,我叫車。”餘清果斷道。

郝夢又極為小聲地說道:“今天的鍛煉,可不可以停一停?”

餘清回想這周的鍛煉記錄,道:“這周不是已經歇了兩天嗎?”

試圖逃避運動的郝夢無奈苦笑道:“好吧,你記得真清楚。”

薛思怡笑著捏了捏她的胳膊,“我們的肌肉都沒長出來,不準停!”

“夢夢再堅持一下,”餘清笑道,“打正式比賽真的挺累的,想想假如我們以後決賽時,被逼打滿Bo7的話,體力不夠很可能會影響發揮。”

郝夢道:“嗯。我真的從小就不愛體育活動,沒想到打職業後倒是被逼著鍛煉了。”

“想想LEGEND吧,每個休賽期他們還要搞軍訓。我就怕璐姐看到他們的搞法,也要效仿。”薛思怡連連搖頭。

想到餘璐的性子,餘清道:“說不定,還真有可能?”

郝夢一臉驚恐,薛思怡哈哈大笑。

三人一路打打鬧鬧,坐車進入市區,下車後隨意挑了家大型商場鑽進去。

薛思怡道:“你們吃火鍋嗎?”

餘清、郝夢:“吃。”

薛思怡選擇了她平時吃的比較多的一家火鍋店,傍晚時分,客流量比較大,店內喧囂不斷。三人坐在角落裏的位置,薛思怡拿出手機打算買券。

聽到鄰桌傳來奇跡的遊戲音效,郝夢感慨道:“奇跡真是越來越火了,到處都有人在玩。”

而餘清隨意瞥了聲源處一眼,才發現鄰桌好像是她的同班同學。

離開學校已經四年,餘清幾乎都快忘了學習生涯是怎樣的了。她默默坐在原地,沒有要去打招呼的意思。

薛思怡在服務員那裏掃了券碼,回座後興奮道:“在基地裏關太久了,我現在覺得外麵的空氣都是香的。”

郝夢:“是的。就和我以前上班時無比期待休息日一樣的心情。”

餘清聽著兩人的對話,又想到以前在TE的時候。隊友們的聚會,她一開始會為了合群而參加,但後來發現,自己參加才會給大家帶來不快。她慢慢地也就習慣了一個人。

除了新年假期,她幾乎很少離開基地。那些獨處的時刻,她絕大部分都交給了遊戲。遊戲成了她的癮,陪伴她走過每一段難熬的時分。

那些寂寞冷清的日子,好像就這樣遠去了。

一道聲音突然打斷了餘清的思緒:“你怎麽一直不來下路!對麵三個人抓我還怎麽打!氣死我了,坐牢局誰愛玩誰玩,我要掛機!”

“我每次一趕過來你就死了,我能怎麽辦?不想玩了就點投降,別在這衝我發火!”

因為遊戲而破防生氣的場麵並不少見,但對話的兩人餘清都認識,她端起手邊的水杯喝了一口,沒說什麽。

薛思怡低聲道:“我發現好多人玩遊戲都很真情實感。”

郝夢微笑道:“你和餘清不也是嗎?兩個妥妥的分奴。”

這時,服務員把鍋底端了過來,鄰桌的人視線跟著服務員一動,正好看到旁邊的餘清。她眼睛一亮,“餘清,是你啊!”

聞言,餘清頭微偏,望著她道:“是我,好巧。”

另一個男生看到餘清也是一愣,隨即招呼道:“聽說你沒填誌願,是打算複讀嗎?”

餘清搖頭道:“暫時不,我準備打電競比賽。”

兩個同學都沒說話了,表情有點尷尬。

女生還是衝她笑了笑,禮貌道:“你好厲害,我知道你遊戲玩得很好。”

餘清:“謝謝。”

旁邊的男生表情變換幾番,最終皺著眉頭道:“你家裏人同意嗎?打遊戲真不是一條很好的出路,那麽多人打比賽,最後能出頭的有幾個?而且我從沒聽說哪個女生會去打職業,你小心別被騙了。我是你同學才好心提醒你。”

“這位同學,”薛思怡突然衝那男生一笑,“我是陌生人才好心提醒你,你小心掛機被舉報哦。”

那男生剛剛說了那麽一大堆,此時好像才想起來自己的遊戲,他驚慌失措地看了屏幕一眼,鬆了口氣道:“還好,剛複活。”

女生卻哼了一聲,“四個隊友全是死的,我不玩了!”

男生表情驟變,怒道:“你們女的打遊戲就愛擺爛!”

女生這下也徹底生氣了,“我擺爛?我被抓崩了的時候你在幹什麽?開局的時候不是你瘋狂在送?操作那麽爛還總想著強行拿打野C,真他媽惡心!菜雞一個!”

薛思怡又插話道:“妹妹,罵人不罵媽,文明你我她。你可以罵他爹。”

女生本在氣頭上,聽見薛思怡的話倒是一怔。突然意識到這樣在陌生人麵前吵架真的很幼稚,她雖然依舊不爽,但還是閉緊了嘴。

那男生不太友善地瞟了薛思怡一眼,繼續玩遊戲。

女生也拿起手機,回到對局中。

估計是又被打死了,男生低聲罵道:“我靠。”

他剛說完,女生突然站起身,一把抓過他的手機。男生毫無防備,衝她吼道:“你有病?”

女生卻走到餘清旁邊,對正在默默吃菜的餘清道:“你遊戲不是打得挺好的,能幫忙打一局麽?”

餘清完全不懂這是什麽操作,嘴裏的菜還沒下咽,一臉迷惑地望著她們。

男生怒氣衝衝地道:“打啊!我就看看職業選手能比我強到哪去。省得你每天都罵我菜。”

“哈哈哈哈,”薛思怡的笑怎麽也憋不住了,“我們代打是要收費的。現金還是掃碼?”

餘清無奈地看了薛思怡一眼,然後對兩人道:“我不打。”

男生“切”了一聲,對女生道:“聽到沒,人家不打。你別鬧了,我們掛機。然後好好吃飯。”

這聲鄙夷味十足的“切”,薛思怡可就聽不慣了。她看熱鬧不嫌事大,對兩人道:“打野是吧,哪個角色?我來打。不過我技術不好,你們別笑話。”

男生質疑的話還沒說出口,女生就把手機交到薛思怡手裏,“打贏了我給你轉賬!”

薛思怡接過手機一看,“喲,玩的魂士啊。”

女生期待地看著她,“你會嗎?”

薛思怡老老實實搖頭,“不怎麽會。”

頂著女生失望的眼神,沒管男生得意洋洋的表情,薛思怡又道:“我試試哈,應該不會比這位男同學玩得差。”

郝夢看似吃飯,實則悄悄地關注這場鬧劇。而餘清,聽到薛思怡的話,她挑了挑眉,又無奈一笑,繼續吃自己的快樂火鍋。

女生本不抱什麽希望地回到對局,沒過幾分鍾,她就不可置信地說道:“經濟追回來了!”

“反殺了!”

“雙殺了!”

她驚喜發現,大逆風的局不知不覺變成了順風,她也不用再坐牢了,還撿了幾個人頭。

“啊啊啊啊!”十多分鍾後,她激動地跳起來,“贏了!”

“沒想到我的魂士在低端局也能秀。”薛思怡微微一笑,把手機交還。

“姐姐可以加好友嗎?我想和你雙排。”女生熱情地說道。而旁邊的男生聽到這句話,表情更是難看到了極點。

薛思怡微微搖頭,“恐怕不行,我們段位差距有點大。”

“好吧。”女生也沒強求,“你好厲害。我要向你學習,以後堅決不擺爛了,每一局都好好打。”

男生卻譏笑道:“自己什麽水平心裏沒數?”

女生瞪他一眼,道:“反正比你好。而且我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不會拿自己玩不了的角色打排位!”

“懶得和你說了。”男生坐回桌子旁邊,開始涮火鍋。

因為剛剛被薛思怡帶著逆風翻盤,女生此時看薛思怡的眼神都在發光,她問道:“你是和餘清一起打職業的嗎?”

薛思怡:“對,我們仨都是。”

聞言,男生笑了笑,語氣平常地問:“你們是哪支戰隊的呢?我偶爾也會看MPL,好像沒聽過你們。”

薛思怡誇張地“哇哦”一聲,“你偶爾也會看MPL啊,不知道這位尊貴的MPL觀眾聽過哪些戰隊呢?”

男生仰起頭,思索道:“LEGEND這麽有名,就不用我說了。還有TE,嗯OFH。我個人最喜歡的選手是PA的月神,我看過他好幾場比賽,一個人打穿一條路,然後掌控全場,超級秀。”

“好、幾、場比賽啊,看來是月神的忠實粉絲了。”薛思怡笑道。

感受到薛思怡友好的態度,男生也笑道:“還行。你是打野吧?確實有兩把刷子。但是你能在MPL打首發嗎?應該挺懸的?Moon這種選手我們大家都羨慕,也總有些認不清現實的人想要模仿他們,以為打職業就一定能打出成就。其實何必呢?不過是浪費光陰。而且我不怎麽看MPL都知道,女生真的不適合打職業。你們別被忽悠了。有幾個人能打成Moon那樣啊?男選手也沒幾個。”

薛思怡歎了口氣,“受教了。我當然沒法打成Moon那樣,我最多隻能把他打爆罷了。”

聽到薛思怡的前半句話,男生還在點頭,聽完後他一臉錯愕,然後笑道:“你?把他打爆?白日做夢呢你?”

“嗯是我做夢。”薛思怡衝他咧嘴笑道,“但我在遊戲裏打爆你這種平平無奇的爹味男,應該問題不大吧?”

“你!”男生表情一變,本想反駁,但想到薛思怡剛才的戰績,他怎麽也說不出口。憋了一會兒,他反駁道:“你不是職業選手?和我這種路人玩家比有什麽可自豪的。還敢吹牛自己能打過Moon,嗬,你能打過的話我就把這盆鍋底全吃了!”

薛思怡不敢說話了,萬一他真吃了該怎麽辦,豈不是要她負責。雖然這些男的大概率有膽子說沒膽子做。

熱鬧也湊完了,看見自信男人破防的薛思怡終於滿足,開始坐下來好好吃飯。

然後她就發現,餘清和郝夢竟然把肉都快吃光了,隻象征性給她留了幾片。

她怒道:“好啊你們,說好的吃肉吃厭了呢?”

郝夢不好意思地一笑,餘清道:“沒事,可以再加。”

薛思怡哼哼兩聲,“懶得和你們計較。”

餘清笑道:“以後我們每周出來一次吧。我算是發現了,你憋得很難受。”

“是啊。所以好不容易有點樂子我都會湊上去。誰讓我們每天都是訓練、訓練和訓練呢?累了。”薛思怡歎了口氣。

餘清:“相信我,沒幾個月你就會習慣。”

“說的你好像訓練過幾個月似的。”薛思怡“切”了一聲,開始涮肉。

三人靜靜吃了會兒,鄰桌女生又傳來疑問:“餘清,你的ID是什麽啊?我沒記錯的話,Fish?”

餘清“嗯”了一聲。

就聽女生對旁邊的男生說道:“你給我吃鍋底!”

“你有病?”男生又一次皺眉,然後就看見了女生給他展現的視頻。正是餘清和薛思怡對上Moon的那一局。

他沉默了。

他又不死心地問道:“這上麵是餘清打野?視頻假的吧。”

薛思怡笑道:“不好意思,餘清確實是我們的打野。我隻是個很少玩打野角色的中單罷了。”

男生徹底沉默。

女生“哼”了一聲,“慫貨!隻會在打遊戲時衝我發脾氣,連帶著我脾氣也不怎樣了。拜拜吧,我要和你分手!以前的飯錢都是我付的,這次你付!”

女生一說完就站起身,走了幾步後她又折回來,對餘清她們道:“加油,好好打,我會默默支持你們的!”

等女生離開,男生還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他狠狠地瞪了薛思怡一眼,才起身朝前台走去。

薛思怡啼笑皆非,“這兩人竟然是情侶?!行吧,你們這群剛畢業的高中生真會玩。”

餘清反駁道:“不。別把我混為一談,我隻是個普通學生罷了。”

三人吃了許久,無比滿足,方才迎著夜色回到基地。

明天,她們將迎來第一位正式試訓的輔助隊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