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雨竹聽到餘清的話, 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
餘清怎麽能說得這麽輕飄飄的？
她糾結一整晚也下不了決心，才想從餘清這裏汲取點力量。
雖然餘清年紀比她還小，處事也一向溫和, 但在章雨竹看來，餘清才是這個隊伍裏最有力量的一個人。
她本以為, 餘清至少會挽留她一下。
但她怎麽也想不到, 餘清不僅不挽留，反而還這樣說。
和XX別的人比起來，她可能確實沒那麽適合打職業。但餘清這麽直白地說出口,章雨竹就是覺得超級不舒服。
她同餘清對視, 試圖想從餘清眼中找出一點開玩笑的痕跡。
沒有。
餘清淡然而坦誠的神色表明，她真的沒在開玩笑。
“你憑什麽勸我放棄？就算要放棄那也該是我自己的決定！”章雨竹突然就被刺痛了, 不自覺拔高了音調說道。
餘清卻沒有受到她失控狀態的影響，仍是不緊不慢地說道：“但很明顯，你做不了決定。你並不是很熱愛遊戲，也沒有膽量違背你的家長。不過, 僅僅是因為她們不支持你，你就灰溜溜地選擇放棄的話, 你又覺得不甘心, 過不了心裏這道坎, 那索性我就幫你說出這個決定。”
章雨竹瞪著眼睛，想要開口反駁, 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放心吧, 我們都會理解你, 沒有人會因此而看輕你。我們也不會因為自己堅持下來了, 就高看自己一眼。我們隻是在做自己熱愛的事情罷了。我相信, 你以後也會找到你願意為之而堅持的一條路。”餘清道。
章雨竹沉默一陣, 生硬地反問道：“你就這麽肯定我不熱愛嗎？”
餘清笑了笑，道：“那要問你自己。”
章雨竹覺得自己是熱愛電競的，隻是她熱愛的事遠不止這一件。
但經過這一段時間，和大家一起作戰，一起打贏了那個心術不正的隊伍，電競在她心裏的魅力又增加了幾分。
睡不著的時候，她點進QI的直播間回放這場比賽，看到彈幕有人在嘲笑她不配用“輔王”的名號，她很憤怒，為自己不夠強而憤怒。
等到她離開了，那些人會發現嗎，會不會嘲笑她？雖然他們不知道“輔王”背後的人是誰，而她也不會去特意關注論壇，但光想想，她就覺得很不甘。
不過，這些憤怒和不甘，並不足以支持她對抗來自家人的壓力。
章雨竹又看著餘清，有些無力地說道：“反正你已經認定我走不下去了，是吧？”
餘清頭輕輕一偏，認真道：“不是認定，我從不會去認定一個人怎樣。我隻是在說一些我的看法罷了。”
章雨竹定定地看著餘清，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在她想轉身離開的時候，突然又想到了什麽，激動地對餘清道：“說到底，你們麵臨的阻礙根本沒我這麽大。薛思怡家裏人都支持她，你的姐姐也支持你，那我呢？誰來支持我？你們又不會和家人鬧翻，難道我要這樣嗎？”
麵對章雨竹的質問，餘清什麽都沒說，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在她這種輕描淡寫的態度之下，章雨竹成功敗下陣來，並後知後覺地為自己的失控而感到尷尬。
章雨竹打算奪門而出，但走到門口時，她又止住腳步，慢慢背轉身來，輕聲道：“我想過和家裏人溝通，但根本沒辦法。”
餘清：“家人是需要互相尊重的，你可以好好談一談。”
章雨竹苦笑道：“哪兒有這麽容易？電競在我家人眼裏就是邪魔外道，說不通。”
餘清並不知道章雨竹家裏是怎樣的情況，隻能猜測像這種有錢的家庭，長輩可能確實會更難以接受晚輩去做“不務正業”的事，便道：“打職業的一大阻力確實是來自於家庭，我也沒有什麽方法，你隻能多溝通，溝通無果的話，要麽叛逆，要麽放棄。”
“你說得輕巧，”章雨竹喃喃道，“可是叛逆代價太大了。我家人會斷我生活費的。”
餘清沒想到她糾結的是這個，提醒道：“戰隊發工資。”
“這點怎麽夠用？”章雨竹下意識反駁道。
餘清驚訝地說道：“你在基地裏，能花多少錢？”
“穿著打扮不花錢嗎？”章雨竹道。
餘清：“打職業的話，穿著打扮可能確實不花錢。當然，你的標準和我們不大一樣。”
是不一樣，從來戰隊第一天起，章雨竹就發現XX的人基本都不花心思收拾外表。
她雖然不是特別熱衷於化妝，但是基礎的護膚還是要做一做的。而且以後打電競了，亮相的時候不也需要化化妝麽。她不信任外麵普通的化妝師，還不如自己來。
“打職業也要注意外表吧。你看那些男選手，出席頒獎典禮的時候照樣西裝革履。保持美觀也是要花錢的啊。”章雨竹道。
餘清：“我們XX不在意這個。畢竟奪冠不看臉。而且日常訓練已經夠累了，我並不想犧牲短暫的休息時間去做一些沒有太多意義的事。”
章雨竹愣了愣，餘清說的話好像是沒什麽問題。假如她留下來的目標是當輔王，那生活費好像不是太大的阻礙。隻是花半年一年打比賽，也不會耽誤她做別的事。
隻聽餘清又說道：“放棄並不是一個難以做出的抉擇，你太糾結了。假如你想留下來，我支持。假如你想離開，也請早點下決心。”
章雨竹內心的天平本已經開始傾斜，聽到餘清這樣說，不被隊友重視的不適感又一次湧上心頭。她本以為餘清會對她不一樣的。
章雨竹淡淡道：“我明白了。”
這一次終於推門走了出去。
餘清知道自己的話或許有點狠，但此時的章雨竹並不需要鼓勵。
若是因為她一時的鼓勵，章雨竹一時衝動選擇留下來，以後遇到別的困難又想退出時，那又該當如何？
章雨竹現在麵臨的困境，絕大多數的電競選手都麵臨過。家人的反對聽起來讓人很難受，但其實這隻是職業道路上眾多困難中的一種罷了。
她現在需要的不是挽留，而是阻力。假如她能抗過這阻力，選擇留下來，那餘清相信，她可能是真的願意打電競，也是真的有信心走下去。
餘清對章雨竹說的並不是假話，沒法堅定下來的話，就早日退出，對大家都好。
餘清看了眼時間，才七點半。她沒有睡回籠覺的習慣，便收拾了一番，幹脆去往二樓數據分析室。
她把章雨竹的數據專門提了出來，裏麵記載著章雨竹每一次訓練的各方麵數值，但是比較粗略，而餘清並不會專業的數據分析，隻能努力分析一下。
角色池、生存能力、野區能力、協作能力、局勢把控能力……
餘清正在使用電腦自帶的分析工具，手機屏幕上突然彈出條消息。
郝夢：[我想送一個手辦給章雨竹，你覺得怎麽樣？]
沒想到郝夢送禮物前也會向別人詢問，餘清回複道：[遵循你的心意來就好。]
郝夢：[主要是我隻有射手角色的，她喜歡的中單和輔助我都沒有。而且不知道她會不會誤解]
餘清：[應該不會。]
郝夢：[那好的]
郝夢：[其實昨晚剛聽到她說要走，我挺生氣的，現在想想，也能理解吧。而且這段時間我和她組隊比較多，和她配合得也還不錯，還是有一些舍不得的。唉，打職業就是這樣吧，隻有極小的概率，遇到的隊友能一直一起走下去]
餘清：[曾經聚在一起過已是極大的緣分。不過我相信XX能走完整個賽季。]
此時，章雨竹正坐在房間裏，手上拿著一枚硬幣。
她牢牢地捏著它，遲遲無法下定決心扔出去。
以往她過得實在是太順風順水，偶爾有點出格的舉動家人也接受，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需要用到硬幣的時候。
她聽說，拋硬幣不是為了看天意，而是在拋出的那一刻，心裏就會給出答案。
她彎曲食指，硬幣放在拇指和食指交匯處，隻待拇指輕輕一挑，這枚小小的銀色硬幣就會幫助它做出決斷。
章雨竹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正待發力，門口傳來輕微的敲門聲，“雨竹，你起了麽？”
聲音剛響起的那一刻，章雨竹就慌慌忙忙地收起硬幣，扔進褲兜裏。
她打開門，隻見郝夢有些靦腆地站在門外，朝她遞出一個盒子，道：“送你一個手辦，你看喜不喜歡？”
章雨竹微微一愣，接過盒子道：“謝謝。”
郝夢擺擺手，道：“那我先去二樓訓練了。”
章雨竹坐在桌前，把盒子拆開，赫然是[暗夜精靈]的人物手辦，而且看底座上標注的時間，還是最早的版本。
她知道郝夢以前家裏條件不是很好，竟然會買相對昂貴的手辦麽。最重要的是，為什麽要送給她呢？
章雨竹往盒子裏一看，裏麵還有一張紙，上麵寫著：
“致XX.輔王，
在我心裏你已經是很厲害的輔王。期待以後在遊戲裏再會。”
落款是“XX.俠客”。
章雨竹收到過的誇讚很多，但這種含蓄的小紙條稱讚卻很久沒遇到過了，可能要追溯到小學的時候。
她不由得想起和郝夢的那些遊戲經曆，其實她們的配合至今仍稱不上默契，但也有過不少驚險脫身，或者乘勝追擊的時刻。而且她是輔助，經常都是她來保障郝夢的安危，用自己的命來為郝夢留出脫困的時間。
平時的路人局並不是沒有這樣的經曆，但她們是有著更高的目標的戰隊隊友，就顯得格外不一樣。
章雨竹自問和郝夢也不算親近，她能察覺得到，她們和餘清會更親密一些。至於她，可能是氣場不合吧。
但電競的神奇之處就在於，明明她們沒什麽私交，在賽場上卻依舊可以把後背交給對方。
章雨竹摸了摸[暗夜精靈]的綠色翅膀，手又伸向褲兜裏的硬幣。
她把手辦收好，站起身走了出去。
她本徑直走向訓練室，但經過數據分析室的時候，透過玻璃窗看到了裏麵站著的餘清。
她突然憶起餘清幫她分析數據的時候。
不過，不是都覺得她應該放棄了嗎？現在又是在幫誰看呢？
章雨竹沒有管，走進訓練室，到自己常用的位置坐下。
郝夢看見她，頗有些驚愕地說道：“繼續訓練麽？”
章雨竹：“嗯，他們也沒逼我上午就回家。”
“哦，那你下午回家啊。”郝夢道。
章雨竹沒接話，這時，薛思怡走了進來。
看見章雨竹，她也是一愣，然後笑道：“不是要回家玩嗎？敢情你這是玩仰臥起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