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裏僅有一盞掛式節能燈照明，光線略顯昏暗。
水霧繚繞，空氣就是一堵朦朧的牆體，散發出陣陣浸潤心脾的幽香。
林幼薇躺在排骨架床板上，33種超凡材料混合蒸騰後，微量物質之間相互組合，給她的身體帶來了全新的變化。
人類的軀體受到巨大創傷後，都會留下難以彌補的後遺症，林幼薇也不會例外。
按常理來說，經曆過進化之殤的爆發，林幼薇的四肢破碎，內髒變異，即使她的身體看似恢複原樣，其實內部依然虛弱。
至少在近幾個月內，林幼薇調動體內的超凡能量時，會有凝滯、阻塞、不協調的多種感覺。
這種時候，超凡能量都會自主保護宿主。
根據受傷程度的嚴重程度，超凡能量會進入不同深度的蟄伏，藏身在超凡者體內，不讓超凡者調動超凡能量。
此時的超凡者與尋常人類沒有區別，暫時失去了特異的能力。
林家家傳淵源，超凡傳承舉世聞名，自然包含類似的手段。
其名為：龜息。
效果樸實無華，以等同於超凡能量的氣勁的蟄伏，換取身體免疫力、自愈力的大幅度提升。
冷清凝不知道林家的傳承奧秘，但卻耳聞過，眼見過類似的情況。
“她的超凡能量怎會依舊活躍？”冷清凝喉頭幹咽，“不對，不止是活躍，而是再次觸及臨界點，即將跨越小瓶頸。”
這一幕違背了冷清凝的常識。
隻不過出去把兩個吵鬧鬼支開，怎麽就錯過那麽重要的一幕。
這幾分鍾內，到底發生了什麽？！
冷清凝心中懊悔，覺得錯過了一個億。
她雙眼瞪得滾圓，霜雪般的冷色瞳孔中透著揮之不去的震驚。
此刻，隔著繚繞的煙霧，她看見林幼薇麵部噴吐與吸入的水霧。
那些水霧五彩斑斕，就像是天上垂落人間的仙露。
旁邊的王峻就是帶來仙露的仙人，他的雙手化作透明的水色。
棚子內的水霧受到他的支配，化作一絲一縷的細密絲線。
細線包裹林幼薇的身軀，把她赤果果的軀體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隻留下一個兩隻鼻孔呼吸。
隨著時間推移，林幼薇的口鼻呼吸越來越均勻，呼吸的頻率快速放慢，最終定格在1分鍾呼吸一次。
呼~~~~~~~吸~~~~~~~
她的呼吸帶動胸腹腔的鼓**，聽起來有點像是雷雲匯聚的低鳴。
憑借行醫多年的經驗，冷清凝看得出來林幼薇的狀態出乎意料的好，不僅僅是身軀被修複那麽簡單。
“這是？”冷清凝出神地觀察，渾然沒有察覺自己的小動作。
她的右手握拳抵住嘴唇，兩排潔白的牙齒用力咬下去，虎口的軟肉向內凹陷，留下一個深刻的牙齒印。
王峻的手法完全超脫醫學的範疇，但冷清凝已非吳下阿蒙。
多年來，她接觸過不少超凡者的進化之殤，雖然沒有成為進化規劃師的天賦，但是卻在通過醫學手段進行複刻治療。
過程中也治療了不少的輕微程度的進化之殤。
冷清凝的追求一個是幫助老板，達成願望，另一個就是極致的外科醫術。
她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通過手術，幫超凡者治療絕大部分進化之殤。
眼下，王峻的手段全無保留地呈現出來，她看得非常認真。
因為王峻和真正的進化規劃師不一樣，那些人大多喜歡藏著掖著，像是捂著什麽寶貝一樣，從來都秘不示人。
隨著時間推移，冷清凝越看越能感受到醫生與進化規劃師的不同。
術業有專攻，醫生可以做到進化規劃師不能做到的事情，但是進化規劃師在進化之殤和引導他人突破瓶頸上，確實得天獨厚。
王峻的雙手化作純水，吸附超凡材料的微量物質，然後拍入林幼薇的身體。
他一邊幫她活血化瘀（其實就是瞎雞兒打），一邊按入超凡物質。
物質與能量結合，超凡的特性相互中和，林幼薇的麵色愈發紅潤，氣息愈發定靜。
冷清凝站在棚子裏，一時間羞愧難當。
她自認為自己是頂尖的醫生，是權威，是專家。
實際上，隻不過是一個小醜，真正的大師就在眼前卻不自知。
傲慢，偏見，自欺欺人……
冷清凝渴望研究進化規劃師的手段，用以補足醫學上的未知領域。
然而，她始終差了半步，那半步猶如雷池天塹，卡了她足足三年，無法逾越哪怕一寸。
鼻頭猛然吸氣，空氣壓入肺部，久久不願意呼出。
兩臂自然垂直，放在大腿外側，腦袋直挺挺聳立，本該知性的雙眸裏充斥著混沌。
若是李懸塵看到，絕對會吐槽冷清凝就像一隻呆頭鵝。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棚子裏的霧氣逐漸濃鬱，超凡材料蒸發出來的流光溢彩就像是一道道彩虹，橫亙在空氣中。
“水之生靈……”
王峻默念四字，眼瞳泛起蔚藍水色。
廣闊、無垠，宛如大海。
棚子內，萬千水珠細密排布，懸浮在空氣中。
沉寂一瞬，一粒粒水珠化作毫毛粗細的短針，針尖直指林幼薇。
“去！”王峻雙掌朝上虛抬，旋即翻掌下按。
刷刷刷刷刷~~~~
針雨傾斜落下，透過林幼薇體表凝結的水繭。
冷清凝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那是王峻隱藏在拙劣表象下的奧秘。
“原來如此，這其實也不複雜，總共就兩點。”
“第一，醫生和進化規劃師之間術業有專攻，醫生是用醫學手段治療進化之殤，進化規劃師則用超凡手段治療超凡者，為超凡者規劃更好的進化途徑。”
“第二，他對於超凡材料相互間的屬性調配有著獨特的敏感和自信。”
冷清凝凝視著王峻的雙手，一步步向前走，走到排骨架床板的邊緣。
距離足夠近，才能觀察更多更多細節。
…………
半個小時過去，王峻呼出一口濁氣，雙手從透明水色變成尋常肉色。
“看起來，她的狀態已經穩定了。”冷清凝手握成拳，拳眼抵住嘴唇。
這次治療耗費的遠遠不止查詢用的5點生命靈韻，還有調度水之生靈的精神力，前後持續了近一個小時，王峻著實心神疲累。
他抬手擦掉額頭的細汗，眼簾垂落下去，緩和兩秒，再度睜開。
“我已經盡力了，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第一次使用進化樹中給出的方案，幫助其他超凡者，王峻心裏麵也沒有底。
冷清凝埋下腦袋，眼底的慚愧幾乎要溢滿。
治不了，是自己說的，能治，是王峻說的。
當時，她還給王峻一頓建議，什麽龍血草性烈，不適合治療已經爆發的進化之殤……
腦海裏的畫麵繼續回放，冷清凝想到自己大刺刺站在那，當著王峻的麵，默認李懸塵的介紹語——她就是36號城市所有醫生的天花板。
念及於此，她的臉頰撓的一下飛起紅霞。
臊得慌！太太太太……丟臉了！！！
王峻雙眼迷瞪，困倦至極，打著哈欠道：“沒什麽事，我先去休息。”
“那這算是圓滿成功了？”冷清凝黛眉微揚。
王峻張開嘴巴，連連點頭，“困得不行了，我得先睡一覺。”
“剩下的事我來收尾。”冷清凝抿唇淡笑，微卷的長發無風搖曳。
這女人先前才說不願意打下手……王峻有點不適應冷清凝的態度，脖頸微微後仰，眼神中帶著探詢的意思。
冷清凝輕咳一聲，她大概猜到了王峻的心思。
轉變太快，過分唐突，這確實不好。
隻是黑鋒巷求才若渴，最缺的人才就是進化規劃師。
輕微呼出鼻息，冷清凝笑意略微收斂，眉梢從抬起變成平放。
這時，她的五官發生了神奇的改變，整個人恢複王峻初見時的知性與疏遠，就像遙遠天邊的山上雪景，不至於身臨其境地感受冷如霜寒的刺骨，但卻非常遙遠，不可輕易觸及。
“作為一名覺醒者，你能夠完成這次治療，治好LV1超凡者的進化之殤，已經足夠獲得黑鋒巷的禮遇。”
冷清凝嘴角輕微上翹，幾乎看不出來是在笑。
這樣說話才符合人設嘛……王峻微不可查地頷首，緩步走向棚子口。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
目送王峻撩開簾幕，冷清凝突然詢問道：“王峻，你聽過進化規劃師嗎？”
王峻沒有回頭，舉起右手，輕輕擺動。
“沒有……那才更好。”冷清凝自語。
一名野生的進化規劃師，完全自學成才，甚至沒有借鑒其他人的道路。
這說明啥？
說明王峻是天才……
說明王峻與財閥中供職的進化規劃師不會有特別關聯……
說明黑鋒巷將是王峻的第一位發現者。
伯樂與千裏馬，兩者相輔相成，豈有不美的道理。
冷清凝眼眸綻放笑意，燦爛宛如夏花。
黑鋒巷的存在是為了一個理想，那個理想太大。
哪怕是老板葉真，這位疑似四級巔峰的超凡者，他也不能明目張膽地說出來。
聯邦各界的巨頭都不會允許的，財閥，公司，還有各種隱藏在暗幕之下的隱秘組織……
一旦黑鋒巷承認了那個理想，這些虎狼之輩一定會聯合起來，把理想的火種澆滅，不剩一點火星兒。
冷清凝清朗的聲音中帶有一絲善意：“那你最好有空了解一下，你很有這方麵的潛力。”
對方釋放善意，王峻也不是傻子，他腳步微頓，半轉身體，笑道：“好的。”
這一刹那盡顯王峻側顏的帥氣，棱角分明的線條，高挺筆直的鼻梁，明耀勝星的眼瞳。
冷清凝心底暗道：“仔細一看，還蠻帥氣的，比巷裏的磕磣貨賞心悅目多了。”
王峻走出棚子後，地麵的陰影裹挾而至。
瞬間跨越十多米的距離，黑色影子從地麵彈起來，立在王峻身旁。
“阿峻，厲害啊，瞅冷姐剛才那態度，你給她下的迷魂散可不少。”
李懸塵展露真身，按住王峻肩頭。
王峻輕歪腦袋，滿臉莫名其妙，“不懂你在說啥。”
李懸塵眨巴眼睛，像是想到了什麽，沒頭沒尾道：“阿峻，輩分這玩意，你應該不在意吧？”
王峻：“還行吧……”
李懸塵：“那好，以後不論咋樣，咱們各論各的。”
王峻張開，欲要追問。
李懸塵急忙轉頭，招手道：“悟哥，阿峻夠能耐吧？！”
孫不悟戴著墨鏡，背負雙手，邁步間竟然縮地成寸，走來王峻身前一米。
“人家的能耐和你有什麽關係。”
他翻起白眼，懟了李懸塵一句，然後望向王峻。
“黑鋒巷和林家不用開戰，多是一件美事。”
這時，李懸塵賤兮兮地笑起來。
“咋樣，上手的滋味是不是美滋滋？”
不等王峻回答，他的手臂勾住王峻脖頸，擠眉弄眼道：
“昨天晚上沒有大幹一番，後悔了吧？”
王峻肩膀抖動，甩開李懸塵的臂膀，轉頭說道：
“悟哥，麻煩你管管塵哥，他總是這麽不正經，遲早挨人把腦袋削掉一半。”
豈不料，孫不悟繃著臉，故作正經道：
“給脫光光的美女療傷……這種網絡小說中才有的橋段，懸塵會好奇實在是人之常情。”
王峻：o(o·`з·*o)*!!!
李懸塵的不正經早在王峻意料之中，但孫不悟嘛。
雖然一頭金發，還帶著墨鏡，在身上穿的是古典的中式長袍，給人整體印象是古板。
冷不丁的來這麽一句，別說王峻招不住，李懸塵也沒招住。
“臥槽！！！”
李懸塵跳腳拍腿。
“悟哥，我是真沒想到，原來你也好這口。”
孫不悟背負雙手，語氣淡然，像是在模仿哪位老前輩說話：“好男兒，哪有不好美色的。”
李懸塵豎起大拇指，嘴角歪咧著說：“悟哥，你好騷啊！”
孫不悟裝唄剛到興頭上，驟然被打斷，心情有點不美麗。
於是，他沉腰下馬，遞出一記正拳。
轟！！！
無形氣浪呼嘯而過，像是有千萬把小刀迎麵飛去。
王峻站在暴風雨的中央，絲毫不受傷害。
磅礴無形氣勁像是有著自己的意識，繞過王峻，直奔李懸塵。
李懸塵腹部中招，迎著半空飛了起來。
砰的一聲響，他的身體炸開，變成一縷縷散碎的暗影。
很快，暗影重新凝聚，李懸塵出現在十多米外。
“悟哥，不帶你這麽玩偷襲的。”“說錯話就得付出代價。”孫不悟腳尖一點，縮地成寸的步伐再次出現，追著李懸塵一頓捶。
李懸塵邊跑邊喊：“不講武德啊！”
王峻默默搖頭，塵哥作死總在不經意之間，當得上一句“潤物細無聲”，能活到現在也是個奇跡了。
街道兩邊，花臂膀，大光頭，刀疤臉……那些凶悍的流氓地痞紛紛探頭，或在屋簷下，或在窗子內，欣賞黑鋒巷的日常奇景——挨削不死的李懸塵。
棚子內，冷清凝坐在林幼薇身旁，“我知道你已經醒了。”
林幼薇睜開眼睛，眼底神色複雜，第一次敗的那麽徹底，不僅輸給了王峻，進化之殤爆發後救下自己的人也是他。
她的身軀被看光，摸光，那感覺就像有一把小刀，刻入心裏。
如果可以的話，其實在治療中途醒來，她就想爆起，幹掉王峻。
奈何，棚子裏的另一位女人是黑鋒巷的十二刀鋒之一，生死刀。
在36號城市，冷清凝還有另一個更響亮的名頭——閻羅菩薩。
左手救命，右手拿命，妥妥地殺人不眨眼的主兒。
“別裝了，都是女人，我還是醫生，想要裝昏可瞞不住我。你呼吸時的胸腹起伏頻率不同，幅度也不同，對常人或許沒區別，但我可是外科醫生，最精通的就是心肺科。”
冷清凝的手指輕柔地撫摸，從林幼薇的頸部直抵下腹。
她的指尖附著風係異能，所過之處奇癢無比，就像熱帶雨林的毒螞蟻正在撕咬。
林幼薇強忍卻難忍，她的睫毛輕微顫動，嘴唇不自覺地收緊。
突然，冷清凝的手指摸到關鍵位置，一邊溫柔地摩挲，一邊說道：“我數三聲，你還不睜眼，就別怪我動刀。”
林幼薇歎了一口氣，然後睜眼，“殺了我，黑鋒巷不會好過。”
“這種秘密本來也不是秘密，他能夠救你，要不了幾天就會傳開的。”冷清凝俯身，吐氣如蘭。
林幼薇側翻一圈，坐直身軀，“不動手的話，就拿件衣服來。”
“你可能還不知道這次治療的意義。”冷清凝搖頭，豎起食指，“一名覺醒者，哪怕有著進化規劃師的天賦，但他給你治療後，那種疲憊絕不是偽裝出來的。”
林幼薇道：“又如何？我本就付出了150萬聯邦幣。”
食指小幅度左右晃動，冷清凝吐出兩個字：“不夠。”
“多大點事兒，那就加錢唄。”林幼薇聳肩。
冷清凝罵道：“低俗，王峻身懷絕技，一朝覺醒就是潛龍升天，還會在乎這麽點錢？而且，你該不會覺得150萬聯邦幣很多吧。”
林幼薇思考兩秒，說道：“要硬通貨也行，成本價300萬以上的超凡材料……”
不等她說完，冷清凝翻起白眼，毫不留情地數落起來。
“財閥子弟還真是財大氣粗呢，三百萬也好意思拿出手？你待會就會知道他救下你所用的超凡材料到底值多少錢。”
“那？”林幼薇右掌平伸，示意冷清凝開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