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平時分的條子會由班長轉交給被扣分的倒黴蛋。
楊焱等了兩節專業課,沒等來通告,卻等來了盛立業的問候。
理論專業課連上兩個小時,老師總喜歡把中間休息的十五分鍾耗掉,楊焱昨日睡得晚,課上打了四五個哈欠,咬著舌頭才勉強讓自己不睡著。老師宣布下課後,他鬆口氣,收拾東西打算去下個課室打個盹。
盛立業就是這時候過來的。
“你認識林思霽嗎?”
楊焱有些意外,盛立業平日和他聯係不多,屬於走廊上撞見都不會問好的關係。
“不認識。”他說。
“那他昨天怎麽會從你們宿舍出來?”盛立業追問。
楊焱有些煩,他不想和不熟的人複述自己昨晚幹的那些傻逼事,他很困,想早點去下個教室找個桌子趴著。
但是盛立業站在座位和桌子間,把唯一的出口堵住了。
“外賣,被他抓了。”楊焱言簡意賅。
“哦,這麽說,他是紀檢部的?”
“不知道,但他說他是。”楊焱不耐煩了,“能讓下嗎?”
盛立業頓一下,讓開位置,楊焱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在下個課室找到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良淘,他們兩人都不是太聽話的類型,但良淘顯然在此更勝一籌——他直接翹掉了第一節 專業課。
楊焱十分不爽。
憑什麽自己一大早在那哈欠連天,良淘卻能安穩睡眠。
他哐當一下把包砸在邊上座位。良淘猛地驚醒,睡眼朦朧的瞪向他。
“點名了。”
楊焱慢悠悠的說,
“沒幫你應。”
隨後,他舒展的趴下,在良淘殺豬一般的哀嚎聲中心滿意足地睡去。
良淘這個人最突出的優點就是心大,嚎了二三十分中後,他自然的接受了自己本就不高的平時分又被扣掉一節的事實,並興致勃勃邀請楊焱一同去周六晚上的戲劇節。
“不去。”楊焱拒絕。
“去嘛去嘛去嘛。”良淘壓低的聲線藏不住興奮,“有很多漂亮的女生哦。”
楊焱無語,表演係漂亮的女生遍地走,良淘打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座右銘,一個都不追,隻一天到晚覬覦其他係的女生,垂涎三尺的姿態看得楊焱直懷疑他是變態。
“沒興趣。”楊焱再次拒絕。
良淘沉默一會兒:“也有很多很可愛的男生哦。”
“滾。”
良淘沒被楊焱的冷漠擊退,下課後,他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宣傳單,拍到楊焱麵前。
“就算不看帥哥美女,去看看節目也是不錯的嘛,與我們專業有關,算課外拓展啊。”
楊焱心道你他媽連課內都沒處理好還拓展課外,低頭卻意外在宣傳單上找到認識的名字。
【林思霽】
楊焱來了精神,戲劇節,這編導係的湊什麽熱鬧。
他定睛一看,林思霽哪一行上方,【戰爭與花朵】劇目名後,“原創劇本”三個字格外顯眼。
哦?
楊焱生了幾分興趣。他順帶著往下看,想對這個劇目有更多的了解。
可是沒有,乏味的劇名下,孤零零隻有林思霽一人名字。
與其他劇目,演員、服化、編導一大串熱鬧人命對比起來。
單獨一個林思霽,顯得奇特的孤僻。
自己一個人的話……
那家夥會上台演出嗎?
楊焱一怔。
見楊焱盯著宣傳單不動,良淘湊過來,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林思霽的名字。
“喲,這不是昨天那哥們嗎?”良淘大驚小怪,“焱子別慌,要你不想見到這冤家玩意兒,咱看完帥哥美女就走,不給他一個眼神。”
“他的節目第幾?”楊焱問。
“和節目單順序一樣,最後一個吧。”良淘說,“挺好,方便我們跑路。”
“戲劇節什麽時間。”楊焱又問。
“星期六晚上七點半開始。”良淘快速答,“咋,焱子,想開了。”
楊焱不置可否的把宣傳單推回去。
“剛好有空,去看看吧。”
星期六晚上,七點剛到,楊焱就被拽了起來。
良淘這家夥,上課從不準時,活動倒是比誰都積極。
“快點快點,不去早點搶不到好位置。”他嚷嚷著,嗓門比喇叭都大。
楊焱被他吵得頭疼,隻被踉蹌的被拽著往學校劇院走。
戲劇節的熱度很高,這才是初賽,距離比賽開始也還有半個小時,劇院裏已經稀稀落落坐了不少人。
良淘蠻牛般往前突進,搶到了評委席後邊,第二排中央的位置。
楊焱在他身側坐下,婉拒了他遞來的爆米花。
戲劇節是在南藝很受重視的活動,作為為演藝圈輸送新鮮血液的老牌院校,表演類的學生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展示自我鍛煉演技的機會。
作為表演係的學生,楊焱自然也接到過某編導係學長原創劇本的邀請,但他對那劇本不感冒,也無意出風頭,最終也就沒有出現在台上。
劇場燈暗下來,戲劇節開始了。
演出的戲劇以改編為主,編導係大學生能力大多還青澀,不足以創作出立意深遠的神劇,但要做到在經典裏錦上添花還是綽綽有餘。
老牌的戲劇被年輕人加入新潮流,倒也顯示出幾分別樣的韻味來。
良淘看得津津有味,楊焱卻覺無聊又發悶。
他這個人很奇怪,缺乏對一般戲劇的共鳴感,卻在藝考麵試時憑借某導演的“廢片”劇本一鳴驚人,進了南藝。
專業課的老師評價他是“太過自我的演員”,狀態極其依賴劇本,上下限都很寬泛,屬於要和天才導演相互成就的類型。
很顯然,目前台上沒出現能夠成就楊焱的導演。改編的劇本看上去新穎,實際並未脫離陳舊的殼子,楊焱看了半個來小時,眼皮不住的耷拉,竟沉沉睡了好幾個節目。
他是被良淘推醒的。
“走了。”
楊焱睡眼惺忪的抬頭,含糊“嗯?”一下。
“最後一個節目了,那瘟神就要出來了,你不走?”
楊焱清醒一些,他揉揉眼睛,坐直了。
“你不打算走?”良淘看他這架勢,了然。
“腿睡麻了。”楊焱懶散的說,“等不麻了再走吧。”
良淘還想說什麽,台上燈光一亮,戲劇開場了。
“林思霽……”前座的評委翻著資料,小聲交談,“預選那個……是他吧。”
“是,這孩子給我印象太深了,很有天賦……”
“他這次還是沒找到演員嗎?”
“是吧,資料上寫著一個人……”
“可惜了……這麽好的本子……”
細瑣的交談傳入楊焱耳中,他心輕輕被撓一下,難得的勾起些好奇。
舞台上隻擺著一把椅子,顯得有些空**。
一束光照在椅子的左側,林思霽沉默的站在光線中心。
他沒戴眼鏡,纖長的睫毛掛起錐光,臉頰上落下陰影扇形。
這樣的他,帶著些肅穆的神性,和昨晚那個假笑著沒收外賣的**學長判若兩人。
“便裝演出?”
良淘小聲嘀咕。
楊焱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這才發現林思霽身著黑色高領毛衣、休閑褲,腳踩運動鞋。
好不正式的戲服。
楊焱想。
這倒又有些符合他之前形象了。
林思霽邁開步子,燈光追隨他。
他抬手,在空氣中敲兩下。
“咚咚!”
楊焱一愣。
觀眾席也一愣。
明顯的敲擊木門聲響,可現場分明沒有門。
觀眾很快反應過來。
是音效。
配音的音效和動作高度契合,專業的戲劇裏常見,業餘的校園比賽卻很難得。
台下小聲驚呼,台上林思霽又抬手。
“咚!”
這次他隻敲了一下,手便停在空中,不動了。
他的表情忽地僵硬,隨後變為失落。最終,他垂下手,對著門站了一會兒,拉開門,走進房間。
拉門關門的音效也配合完美,令人牙酸的門軸轉動聲響,留給人無盡的遐思。
觀眾的期待感被這奇妙的開場拉滿,他們紛紛坐直,想看看這最終登台的戲劇有什麽樣的魅力。
他們失望了。
如果說這出戲劇是老虎頭開局,那它一定有史萊姆的身體,和蚯蚓的尾巴。
它的內容還是很有意思的,講述了一個二戰英國士兵,回憶戰爭過程。
士兵是被迫參軍的,他參軍年齡不大,上戰場腿都站不穩,被絞肉機一般的場麵嚇得魂飛魄散。
他每日都在害怕,槍端不穩,甚至幾次想做逃兵。
支撐他戰鬥下去的信念是家鄉的姑娘。
他們牽過手接過吻,戰爭開始前在枯萎的胡桃樹下結了婚。他們的房子在倫敦第四街道的巷口,穿過長廊,拉開門窗,褐紅色頭發的姑娘坐在那歌唱。
她在等他回家。
可當他終於回了家後,卻發現家變成了破損的建築殘骸,姑娘則死於轟炸,長眠於地下。
老兵崩潰了,出門買了兩瓶酒,又帶一條麻繩回家。
劇目就從老兵進門後開始。
可以看出,編劇的構思是合理的,坐在椅子上的老兵自白著,燈光則打向後方,回憶的場景演出。
可惜的是,劇目人手明顯不足,林思霽一個人,無法完成雙麵的戲份。
所以最終呈現的,就隻有他坐在椅子上念獨白的台詞的場景,燈光給到後麵,大屏幕上浮現字跡。
“此處有戰爭。”
“此處主角摔倒在沙丘上。”
“此處主角在掩體後抱頭哭泣。”
“……”
“這啥啊?”良淘看傻了,“哪有這麽演戲的,幾段字放那,台詞和念經一樣。”
他說的沒錯,作為非表演專業的學生,林思霽的台詞功底爛得嚇人,與其說是主角的自我剖析,不如說是毫無感情的旁白。
楊焱卻沒有附和良淘,他難得的專注,目光隨著燈火一起閃爍。
觀眾席的議論聲逐漸大了,他們不大理解這種準備極其不充分的戲劇為何還能通過預選。
在喧鬧中,林思霽我行我素繼續著。
老兵回憶完,站起來,把麻繩掛到天花板上,打出圓圈的形狀。
他抬頭,一動不動的盯著圓圈。
麻繩在燈火下輕微的晃著,一下,兩下。
燈光滅了。
戲劇結束。
“這啥啊。”忽然的結局打了良淘一個猝不及防,他愣一會兒,抱怨道,“就該在最後一個節目前走,這簡直浪費時間……”
他收拾著東西起身,楊焱卻坐在位置上不動。
“咋?”良淘納悶的問。
楊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坐在那,似乎思索著什麽。
“你有能聯係上林思霽的方法嗎?”
“哈?”
林思霽回到後台,從包中摸出眼鏡。
戴上眼鏡後,他稍微鬆口氣,初次上台的生疏和視野模糊的不適逐漸被驅散。
打開手機,戲劇節的熱度比想象中高一些,QQ微信兩個軟件,七八個個校園群都在議論。
林思霽漫不經心的切換著群聊,忽地在刷屏中捕捉自己名字。
【求林思霽聯係方式】
碩大的標題反複浮現。
林思霽抬眼看了下群名。
【南藝表白牆】
【今日瞻仰林思霽同學戲劇節優異表現,我肅然起敬,願與其發展超出同學的緊密關係。在此懇求好心人搭橋,勿讓有情人天各一方,痛失良緣。】
這一段一言難盡,林思霽嘴角抽兩下,心道腦子得進多少水才能發出這樣狗屁不通的話語。
他隨手往下拉——
【幫兄弟楊焱代發】
林思霽愣兩下,表情逐漸凝固。
寒風中舉著紫色**一臉呆滯的丹鳳眼少年重現在他腦海。
還真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林思霽慎重的在心中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