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晚八點,夜黑風高。
良淘和楊焱蹲在角落鬼鬼祟祟,兩人頭挨著頭,捧著手機竊竊私語。
“加仙草吧……仙草好吃。”良淘小聲建議。
“不要。”楊焱反對,“仙草苦,加布丁。”
“補丁齁死人了!”良淘堅決抗議,“本來全糖就夠甜的了。”
“……不甜喝什麽奶茶,布丁。”
“仙草!”
“那什麽。”林思霽在一旁無奈開口,“兩位勞駕快點,半小時了還沒選完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楊焱轉頭,抬臉看林思霽。
“布丁還是仙草,你請客,你決定。”
他穿著白色羽絨服蹲在地上,仰頭望著林思霽,眼裏的固執細碎著晃**。明明一米八幾的人,縮起來卻格外嬌小,感覺手一環就能輕而易舉的整個端走。他蹲不穩的輕微晃動,白麵團子般讓人想上去揉一把。
良淘也轉過去,積極為仙草拉票:“學長你看,布丁甜膩還發胖,仙草多好,清新脫俗,還對身體好……”
“布丁。”林思霽說,“我選布丁。”
楊焱勝利的一勾唇,轉回去搶過手機,快速的在屏幕上勾選布丁。
良淘則委屈的呆住:“好歹讓我說完啊……”
“別嘟囔了,下一個選項。”楊焱打斷他,“珍珠還是波霸。”
“波霸!”良淘抖擻精神。
“珍珠。”
楊焱轉頭,問林思霽:“珍珠還是波霸。”
林思霽:……
林思霽:“珍珠。”
楊焱了然轉回去,勾選珍珠。
“呀!”良淘暴怒,“是男人就選波霸啊,怎麽會有男人不愛波霸呢?你們兩個,是不是男人!”
“嗬。”楊焱冷笑,“低俗。”
林思霽附和:“下流。”
良淘:……
良淘:狗男男。
“最後,餐後水果杯,要什麽。”楊焱問:“西柚芒果還是橙子火龍果?”
“橙子火龍果!”
“西柚芒果。”楊焱冷漠轉頭,“你……”
“不許問!”良淘一聲怒喝,“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倆就他媽狼狽為奸相輔相成百年好合,氣死我了!上麵啥都依你的,水果方麵也總該輪我一次了。”
“輪個屁。”楊焱不客氣的說,“少數服從多數。”
“我少你大爺!”
眼看兩人馬上要吵起來,林思霽出來打圓場。
“要不兩個都點?”他說,“加幾塊錢的事。”
良淘猛地轉頭:“你怎麽不早點說。”
“得了得了。”楊焱沒好氣的下單,“人家請客你還真好意思開口,我要備注水果杯上寫我的姓氏,你別搶。”
“靠!”良淘憤怒道,“我也要備注!”
楊焱不耐煩的把手機扔過去:“自己寫。”
他雙手抱胸,冷眼看良淘手忙腳亂的接穩手機。
“生氣了嗎?”。林思霽問。
“沒有。”楊焱冷漠道,“就算生氣關你什麽事。”
“這是我手機。”林思霽誠懇的建議,“下次生氣可以扔自己的。”
楊焱:……
楊焱:“哼。”
下單完畢後,外賣小哥很快就來電話了,考慮到三人份林思霽可能拿不過來,良淘和楊焱猜拳,誰輸誰就去幫忙提東西。
楊焱果不其然輸了。
“哈哈,倒黴蛋子。”良淘找回些場子,幸災樂禍。
“你也就隻有在這種沒用的地方有優勢了。”楊焱扯下羽絨外套,走到林思霽身邊,“走吧。”
“可別又被保安追得滿校園跑啊。”良淘衝兩人背影大喊。
出於安全考慮,楊焱在距離門口十米的距離的路燈處停下。
“我在這等吧。”楊焱說。
他雙手插兜,棉襖鼓鼓囊囊的,襯得露出來的腦袋愈發小了,整個人在燈光下看起來像一隻等待喂食的乖巧帝企鵝幼崽。
林思霽莫名產生幾分逗弄的念頭。
“怎麽?”林思霽佯裝不滿,“十米都不樂意走。”
楊焱抬眼看他,不示弱的回嗆:“怎麽,十米你都拎不動嗎?”
“嗯,拎不動。”
“好弱。”楊焱無情吐槽。
林思霽笑笑,不逗他了,轉身走向保安亭。
保安亭是南藝唯一能合法接收外賣的地方,裏麵值班的兩個保安有著鷹一般的眼神,豹一般的洞察力,絕不是可以輕鬆被糊弄過去的對象。
“小夥子。”身材微胖,長得像胖橘一般的保安身體前傾,銳利的眼神鎖定林思霽。他嗓音沙啞,幽幽問,“你真是編導係的。”
“大叔,你問三遍了。”林思霽無奈,“我不是給看過學生證了嗎,而且也刷卡了啊。”
“奇了怪了。”一旁幹瘦,長相像老鼠一般的保安嘟囔,“現在連編導係都要看臉招人了嗎?”
“不是,大叔你這是偏見啊,為什麽編導係就不能招才貌雙全的學生呢?”林思霽無奈。
“唔……”
橘貓保安還是不放心,抓一個外賣學生五十元補貼,他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行走的鈔票。
他翻著外賣袋子,訝異:“你一個人吃這麽多?”
“男生嘛,還想長身體。”
“是嗎?”
胖橘和瘦鼠同時抬頭,疑惑的看著身高逼近一米九的林思霽。
“哦。”瘦鼠喃喃,“現在的孩子還真是,野心很大啊。”
胖橘保安低頭,不死心的繼續翻外賣,他拿出一個水果杯,眯著眼睛看。
“姓楊?”
“嗯。”林思霽麵不改色。
胖橘嘟囔兩句,拉開袋子,把另一個水果杯也拎出來。
他眯著的眼睛忽地瞪大,抬頭問。
“你姓楊?那這個上麵怎麽又寫著良?”
“哦。”林思霽冷靜道,“我是複姓。”
他沉著與保安對視,滿臉的無辜坦然。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僵持。
三秒後,林思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手奪過保安手中的外賣袋,轉身狂奔。
胖橘和瘦鼠在原地呆愣兩秒,勃然大怒。
“站住!!”
楊焱站在路燈下,腳後跟無聊地踢著路麵的石子。
一陣寒風吹來,他打個哆嗦,默默把外套拉鏈提高到脖頸。
今年的冬天很掃興,明明氣溫已經降到零下好些日子了,地麵卻還是光禿禿的,一點雪的痕跡都沒有。
楊焱是南方孩子,上大學前沒怎麽見過雪,便對雪有種莫名的憧憬。
他喜歡下雪天走在雪地上吱呀的聲響,會趁著四下沒人一頭紮進未被沾染的新雪堆裏。
不過,南藝所在地理位置注定其校園裏不可能有大雪,看似厚實的雪堆,也不過灌木叢蓋薄薄一層白,一頭紮下去不僅沒有陷落感,還會被樹枝刮得皮膚生疼……但楊焱還是樂此不疲。
雖然楊焱喜歡雪,但雪也給楊焱帶來的不少困擾。
受各種影視劇的影響,南藝的學生似乎對“初雪”寄予了太多關於情感的意義。所以在每一年初雪的日子,楊焱都能收到數十封情書。
無論是微信還是稿紙,楊焱都在良淘“嘖嘖”的感歎聲中冷漠將這些告白一股腦塞入“不重要”的分類裏。
“你這就叫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良淘酸溜溜的說,“這麽不解風情,按照影視劇定理你必有一天會栽在某人手裏。”
腳邊的石子都被踢光了,伸長腿也夠不到一顆。
楊焱納悶,林思霽怎麽還沒回來。
就拿個外賣的事,怎麽這麽久。
他正疑惑著,耳側忽然炸響怒吼。
“站住!”
楊焱聞聲抬頭,隻看見林思霽提著大袋子飛奔而來。
他側頭往林思霽身後看,沒看到什麽,就被靠近的林思霽用空閑那隻手一把抓住,拉著向前狂衝。
邁開步子的時候,楊焱有一種分裂的恍惚。他感覺這個場景似乎微妙的熟悉,似乎在他和林思霽初遇時出現過,不過角色出現了微妙的轉換。
楊焱奔跑著抬頭,林思霽的背影在半米處的前方,他穿著黑色的外套,帽子顛簸著,下顎線條在其起伏中隱現。
身後的保安大呼小叫,窮追不舍,仿佛盜墓專用的強光手電筒猛烈晃動,時不時曝光灰暗的夜路,也有時照亮林思霽後頸上細微的汗毛。
林思霽的體溫似乎總要比常人高些,攥在楊焱的掌心滾燙。
機械化的跑動讓楊焱一瞬間出神,他錯覺自己的手骨仿佛雕琢的冰塊,包裹在林思霽的體溫裏,眼看就要化了。
“嘿。”跑了許久,林思霽帶著喘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些許無奈,“他們還要追多久啊。”
“不知道。”楊焱說,“往小路跑,甩開他們。”
轉了個方向,是風口。
寒風迎麵撲來,楊焱沒來得及閉嘴,直直被灌下一口冷空氣,喉頭帶出幾分濃重的鐵鏽味。
“喂……”林思霽磁性的聲線順著風飄來。
他忽地回頭,額發被風吹起。
手電的光恰好照來,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山根。
林思霽在強光下眯眼,鏡片上的灰塵細微可數,卻擋不住眸中細碎的光芒。
風又來了,楊焱鼻尖一冰,睫毛一重。
無數冰晶從天而降,兩三粒掛在楊焱睫毛,更多撲向大地。
下雪了,是初雪。
2016初雪的夜晚,林思霽牽著楊焱,在夾雜著雪的風中回頭,滿目遮不住的笑意。
開口前,他唇邊落下一枚冰晶,燈光下閃爍。
“誒,我們這樣,像不像私奔啊?”
冰晶無了,隻剩薄唇張合,唇角弧度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