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氛圍詭異,幾乎凝固的空氣從半敞的房門處流淌出來,淹過楊焱口鼻。
楊焱看著那衣服在林思霽手上輕輕晃動。厚重的窒息感直直壓過來,他兩眼一黑,結巴開口解釋:啊,這個……這個是之前買的,想轉換下風格,但……但是買回來覺得不合適,就放衣櫃裏落灰了。”
林思霽低頭看看大衣,又抬眼掃下楊焱。
被人審視著,楊焱莫名緊張。他扶著門框,悄悄站直了些。
難熬的過了好幾秒,林思霽緩緩點頭,認可道:“是不太合適。”
楊焱輕輕鬆氣。
然而他一口氣沒吐到底,林思霽又開口了。
“可是這衣服看上去也不像是沒穿幾次的樣子啊。”
林思霽客觀的評價道。
楊焱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啊,那確實也是……穿了幾次才發現不合適。”
“哦,這樣。”林思霽說。
林思霽似乎對這件不與楊焱風格符合,又沒被穿過幾次的大衣很感興趣。他把衣架提高,饒有興致的研究起布料上的紋路。
楊焱猶豫再三,開口問:“或許……你要穿嗎?”
“哦?”林思霽犀利地反問道,“我不能穿嗎?”
“不是……”楊焱有些頭疼的扶額,他輕輕揉下太陽穴,小聲說,“也不是不能……”
林思霽轉頭看他,做出評論:“你好像不大樂意讓我穿。”
“……沒有。”
楊焱揉太陽穴的速度驟然加快。
看他一副“你到底要怎樣”的敢怒不敢言神態,林思霽笑笑,不逗人了。
“開個玩笑,別那麽緊張呀。”林思霽說著,把衣服掛回衣櫃。
楊焱徹底鬆氣,緊繃的脊背逐漸放鬆。
林思霽照楊焱之前說的,從衣櫃左上角找到包裝未拆的睡衣、毛巾、內衣……
他依次把這些物品拿出來,抱著它們轉身,往門口走。
楊焱後退一步,給他讓出位置。
在林思霽走到門框邊時,楊焱拉住他的袖口。
“晚飯你有什麽想吃的嗎?”楊焱微微抬頭,問道。
“這麽早吃嗎?”林思霽有些驚訝的問,“現在還沒到三點吧。”
“不是一天都沒吃東西嗎,在咖啡廳也沒點……”楊焱說,“你先說著,我把外賣點了,送來也要時間。”
“唔……”林思霽思考下,問道,“冰箱裏有食材嗎?”
“……應該?”楊焱不確定的說。
“有的話自己做吧。”林思霽說,“吃不慣外賣,油太油了。”
楊焱想,劇組的盒飯也很多油,可林思霽每天還都吃的幹淨,一點挑剔的意味都看不出來。
不過楊焱回憶起大學,那時林思霽吃東西確實很挑。他們出去吃飯,林思霽嚐一口菜,如果不喜歡,他便直接放下筷子,寧願餓著也不吃了。
因為林思霽這個挑食的毛病,楊焱沒少翹課陪他跑出老遠,就為了去吃那幾家備受林思霽認可的卻因為距離不送外賣到南藝的餐廳。
林思霽真的好奇怪。
楊焱想。
味覺上有個開關似的,挑不挑食可以隨時轉換。
他想了半天這樣算好算壞,然後忽地恍然大悟——不管好壞,都與自己無關。
“可以啊。”楊焱說,“你需要什麽,缺的我叫外賣送。”
林思霽想想,說:“土豆、番茄、瘦肉、蔥蒜什麽必要的……你平時吃麵嗎?”
不吃,麵食太容易胖了。
楊焱想。
事實連晚飯都很少吃。
他開口道:“吃。”
“行。”林思霽笑笑,“那就還有掛麵。”
林思霽進洗手間了,楊焱在門口附近徘徊。水聲一響,他就如被喚醒的發條娃娃,快步偷摸溜入客房。
楊焱把衣櫃門拉開,快速扒拉開其他衣服,把那件突兀的大衣拎出來,提著它回到自己臥室。
他把大衣掛到自己房間的衣櫃裏,退一步看下效果,又動手把兩側衣服拉起,把大衣遮住。
大衣被遮得嚴嚴實實,連同一點邊角都露不出來,楊焱滿意的收手。
楊焱不敢把大衣留在客房,他怕林思霽半夜心血**,把其拿出來細細研究一番。
要是想起什麽,那就不好了。
楊焱關上櫃門,走出臥室。
他步伐輕快的走到廚房,打開冰箱門,確認起食材來。
楊焱不常做飯。
這是他自己的說法。
在有幸目睹楊焱表演了一出火燒天花板後,吳哉由衷的給出建議。
“祖宗,如果你不嫌命長,沒有消防隊在旁的情況下,你就別進廚房了。”
對於他的話語,楊焱表示,很被冒犯。
但焦黑的天花板客觀的陳述了他驚人的廚藝水平,為了自己、以及鄰居的安全著想,在那之後,楊焱再未開過火。
冰箱裏有三個雞蛋,兩個番茄,一小把蔥花。
這上次楊淼來,沒用完的食材。
雖然在外麵算明星,但在姐姐那,楊焱就是個沒長大的任性小孩。楊淼總擔心這個從小就不怎麽會照顧自己的弟弟,覺得他獨自生活會出問題,對其頓頓外賣的不健康飲食習慣更是頗有微詞,便時不時會跑來楊焱的這邊,下廚給他改善飲食。
雖然楊焱覺得她的到來,純粹是在拉低自己的生活水平。
“姐夫能咽的下你做的菜嗎?”楊焱看著一桌難以辨認的菜係,冷漠道。
“家裏又不用我做飯。”楊淼理直氣壯的說,“你姐夫想吃都吃不著,你小子占了大便宜就別嫌了。”
楊焱抿一小口湯,忍著吐出來的衝動艱難咽下去。
他一時半會兒分辨不出是碗仿佛打翻鹽罐的雞湯比較唬人,還是狗糧更難下口。
但在楊淼期待的目光下,他還是把湯喝完了
楊焱輕輕戳下番茄,過於柔軟的觸感讓他頭皮稍麻。
楊淼上次來,是自己進組前的事情了。現在看來,這些放了一個半月的食材,很顯然沒撐過時間的考驗。
楊焱把食材從冰箱裏清出來,一股腦全扔進垃圾桶。他打開手機,按照林思霽給的列表采購食材。
外送送到的時候,林思霽剛好從洗手間出來。
他頭發全濕了,稍微收緊的睡衣前襟被水珠染濕,深色痕跡明顯。
濕潤的額發被林思霽揉得淩亂,慵懶的視線從毛巾和劉海的遮擋下散出,零零碎碎落在楊焱身上。
楊焱忽地晃神,覺得麵前的場景格外熟悉,似乎在哪見過……
也是自己等在外麵,林思霽從帶著曖昧不明的水汽,從洗浴間出來。
“你是有潔癖嗎?”那個時候,楊焱抬頭,看著拉門出來的林思霽,他話語裏帶著些許不滿……不,或許那不是不滿,而是某種恃寵而驕的任性。
那時的楊焱在林思霽那擁有著肆無忌憚的行使這種任性的權力。
他看著林思霽,口吻像是責備,又類似撒嬌:“你洗了整整兩個半小時。”
那時他坐在吱呀作響的小**,100塊不到的廉價酒店提供了和完美和價位匹配的服務。木製的床頭禿起許多木刺,一不小心就會紮入皮膚,弄得人疼痛瘙癢。地板也由廉價的木頭組成,隔音效果很不好。在等待林思霽出來的兩個半小時內,除了水聲,楊焱還完整的聽完了樓上情侶,從吵架到動手再到滾到**的全過程。
牆壁上的汙漬很是明顯,兩三隻蟑螂當著楊焱的麵大搖大擺的爬進縫隙,仿佛它們才是這屋子的主人,楊焱和林思霽是不受歡迎的倒黴賓客。
這糟糕的情況讓平日不大重視生存環境的楊焱都毛骨悚然,更別說對衛生條件要求極為苛刻的林思霽了。
進屋後,楊焱環視一周,心中咯噔一下,便迅速轉頭盯住林思霽。
他生怕林思霽接受不了如此盛況”,慌不擇路奪窗而逃。
這畢竟是四樓。
會出人命的。
好在,除了意料之中的黑臉外,林思霽並未表現出其他的過激反應。
楊焱剛放下心,就見林思霽一頭紮進浴室,兩個半小時沒出來。
“事實上,我隻洗了一個小時十五分鍾。”林思霽小心翼翼地擠過走廊,盡量不讓剛換上的幹淨衣服,蹭到狹窄過道的牆壁,“剩下的時間裏,我把整個衛生間洗了一遍。”
“哦。”楊焱恍然大悟,他嘟囔,“怪不得……剛才不停有水從衛生間牆壁噴出來,房間地板都濕了不少。”
楊焱想抬頭再和林思霽說些什麽,但林思霽渾身上下散發著低落沉重的氣息,他的嘴角不正常的**,額間的青筋時隱時現,視線則警惕的審視周邊牆壁的汙漬,整一副受到了肮髒環境玷汙的垂頭喪氣模樣。
這罕見的狼狽,和他平時不管遇到什麽都運籌帷幄的形象相差甚遠。看起來既可憐,又好笑,像一隻委屈巴巴抱著自己被薅光絨毛尾巴的紅毛狐狸。
楊焱看著他這副模樣,既心疼又心軟。他上前一步,張開手臂,想去擁抱他。
“你沒有洗澡……”林思霽不滿的低聲嘟囔,“你身上都是那發黴被子的味道……”
他一邊嫌棄著,一邊還是環住楊焱的腰,把人拉到懷裏。
“不過我也擦了洗手間……算扯平了。”
窗外蟬蟲發出規律的鳴叫。
夏末最後的蟬鳴聲裏,尾巴光禿禿的狐狸擁緊了他發黴的小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