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霽通過指引找到了43號選手候機室。
傅越語已經走了,張默還在座位上。
林思霽知道張默參加了選角,與傅越語一起。
知曉張默的合作對象後,林思霽也試圖提醒過張默,傅越語這人品德有問題,不宜走得太近。
但是張默卻堅持雙方不過簡單合作,選角隻關乎能力,不涉及人品。
林思霽隻能作罷。
他和張默並非交心朋友。
話說到這份上已為極限,再介入並不恰當。
同林思霽一樣,張默也是個很有界限感的人,在和林思霽閑聊中,他鮮少將私事牽扯進來。
但即使如此,林思霽也能從他的隻言片語裏感知到張默在合作中,對傅越語的無語。
倒也正常。 記住網址m.vipkanshu.com
畢竟傅越語有著那麽囂張跋扈的性格,又毫不掩飾他本身惡劣惡心的品德。
隻要是正常人,大多都不會對他有什麽好感。
但對於張默甚至沒有陪同傅越語上台一點,林思霽還是微感詫異。
他沒想道兩人關係竟然已經差到這種程度,連同表麵的得體都不願維持。
但現在顯然不是糾結這點的時候。
林思霽拉開門,快步走到張默跟前。
麵對林思霽門也不敲的無禮,張默很是詫異,他抬頭,開口欲問……
林思霽搶斷:“你選定的題材是拳擊嗎?”
張默更驚訝了,他否認:“不是,拳擊不是你的題材嗎?”
林思霽表情驟然冷下去。
張默察覺到幾分不對:“怎麽了?”
林思霽言簡意賅:“傅越語搬了沙袋上台。”
於是張默也變了臉。他麵色難看地和林思霽對視。
兩人從對方眼睛裏都看出了同樣的猜測。
林思霽做了決定:“先去看看情況。”
兩人趕到等候區時,傅越語已經上台了。
舞台中央掛著一個破舊的沙袋,傅越語握緊拳,髒紅色的拳擊手套一下下擊打沙袋表麵。
林思霽隻看兩眼,便確認了,傅越語演得是自己的劇本。
還和楊焱同一段。
他回頭問張默:“他和你說過嗎?”
張默的臉色慘白,他瞪著眼,不可置信地盯著舞台,好一會兒才幹澀開口:“沒有。”
“那就是他自己搞的了。”
林思霽聲線平淡,冷氣壓在尾部,克製的很好。
“這個孬種。”
他視線掃過傅越語,輕蔑和漠然交半。
眼神上移,林思霽意外看見對麵等候區的楊焱。
大冬天裏,即使室內有暖氣,寒意還是一陣陣從腳底升起。
楊焱卻隻穿著單衣,隔著一個舞台的距離,林思霽隱約看見他身體在細微戰栗。
楊焱雙手抱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舞台。
他形單影隻的縮在角落,看起來有些可憐,像被搶奪了糖果的小孩。
林思霽盯著他,遲鈍的憤怒一點點在心中升起。
察覺被盜取劇本的時候,林思霽並沒那麽生氣。他更多抱著看笑話的心理,心道這廢物居然還真能幹出這麽沒底線的事。
然而,當他看到楊焱落寞的身影後,隱滅的怒火便驟然爆發了。
林思霽感覺心中柔軟處被狠狠紮入,噴射而出的疼痛和憤怒鮮明刺目。
他開始抑製不住的抖動,犬牙磨出聲響,全無平日淡定模樣。
連一旁搖搖欲墜的張默都注意到他的不對勁,開口問道:“你還好吧?”
林思霽做幾個深呼吸,平複心情。
“沒事。”
他深深看一眼傅越語,視線轉向評委席。
王樹聲和編劇李宇南坐在正中央,兩人正專注地觀看表演。
最後,他的視線落回楊焱身上。
狠戾的情緒冰雪般消融,剩下的隻有柔軟的無奈和憐惜。
楊焱打了個噴嚏,他低頭揉揉鼻子,往幕布邊縮縮,借幕布遮擋些許寒風。
做完這一切,他抬眼,重新看回舞台。
傅越語說的每一句台詞,擊打的每一下沙袋,都讓他覺得無比熟悉。
楊焱沒法不熟悉。
這是他練了整整一月的情景,拳尖未褪的傷疤不允許他對此陌生。
楊焱冷眼看著傅越語賣力地擊打沙袋。
道具是真的不錯,燈光也打得很好,空氣中的灰塵都被照得透亮,隨著沙袋每一聲悶響而在空中震動。
舞台氛圍感很強。
傅越語的演技勉強湊合,瘋子和壓抑劇情出乎意料的般配。
可惜了,就是拳擊動作實在做得太難看。
腿蹲的幅度不夠,揮拳缺乏節奏感,用力的地方不對,擊打的動作缺乏觀賞性,隻能算是毫無技巧的蠻力發泄。
楊焱微微搖頭。
如果是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毫無比較餘地的更好。
但現在的情況,大概是沒有他展示餘地了。
楊焱漠然的著傅越語,心中隱約的失望,與其說是對機會喪失的無奈,不如說是對優質劇本被玷汙的可惜。
他抬眼,意外對上林思霽的視線。
那視線十分陌生,林思霽的瞳孔裏參雜了太多情緒,翻湧著讓人心悸。
楊焱一怔,隨後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安撫的笑。
我還好。
他無聲說。
接收到笑容後,林思霽先是一愣,隨後整個人便肉眼看見地放鬆下來。
脫離了狂躁的情緒,林思霽回給楊焱一個無奈的笑。
怎麽辦?
楊焱輕輕眨兩下眼。
林思霽似乎從他眼神中看懂了什麽,似乎又沒有。
他沉思一會兒,抬眸時,眼中帶上笑意和鼓勵。
想做什麽就去做吧,你都可以的。
舞台上燈光滅了,評委席傳來掌聲。
隨後,有人高喊:“44號。”
傅越語原路返回,路過楊焱的時候,他略停一下,得意又挑釁地瞥他一眼。
楊焱眼神如深夜幽火:“你不會覺得憑借這下三濫的手段能贏吧。”
傅越語陰冷一笑:“先上台吧,大明星,他們都在等你呢。”
此刻舞台又傳來催促:“44號!44號在嗎?”
沒時間糾纏,楊焱深深看傅越語一眼:“等著。”
傅越語回以惡意滿滿的笑容。
楊焱走上台,在沙袋前站定。
他的視線越過老舊的沙袋,落在林思霽身上。
林思霽看著他,微微頜首。
場務人員看著半天沒有動靜的楊焱,提醒道:“44號,請盡快開始你的表演。”
“很抱歉。”楊焱抬眼看他,手指指向沙袋,“能幫我把這個移開嗎?”
“啊?”場務一愣,“這不是你的道具嗎?”
“不是。”楊焱禮貌地說,“麻煩幫忙搬走,再給我一把椅子,謝謝。”
場務猶豫下,還是點頭示意學生會人員。
上來四五個帶工作牌的,手腳利索的把沙袋弄下來搬走。
一個學生跑過去和場務說:“沒有多的椅子,要去後台搬,可能要幾分鍾……”
場務猶豫下,幾分鍾當然不算太久,但讓大導演在這期間等待,確實也不大妥當。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小,舞台又安靜,交談很容易地就被評委席的人聽見。
“缺椅子是嗎。”王樹聲邊上,李宇南編劇站起來,“拿我這一把吧。”
邊上學校的老師連忙起身:“李編你坐你坐,椅子用我的就好。”
“不用。”李宇南攔下他起身的動作,笑著說,“腿坐麻了,剛好站著歇會……44號,別愣著了,過來拿你的道具。”
老師還在勸阻,楊焱已經幾步上前,跳下舞台。
李宇南將椅子抬起,遞出去。
王樹聲一直冷眼看著舞台情景,如今楊焱走近了,他便是更把注意力集中到這個要求諸多的44號上。
王樹聲眼神審視,楊焱卻絲毫不怯場。
他和王樹聲視線一觸,不卑不亢地微微點頭,隨後移開視線,從李宇南手中接過椅子。
“謝謝。”楊焱簡潔地說。
他回身,走到舞台邊,將椅子放到台上,然後手一撐,豹一般輕巧地躍上舞台。
楊焱回到舞台中央,將椅子放置好,坐下。
舞台很暗,他的臉也隱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幕布後的林思霽冷聲提示:“燈光。”
場務如夢初醒,給燈光控製室那邊打個手勢。
光灑了下來,點亮舞台中心。
楊焱在光中安靜的坐著,他睫毛一顫,眼下陰影也一顫。
兩下顫動,楊焱往前一撲,重重從椅子上摔落。
他的落地毫無美感,像是石膏像落地,摔碎一地狼藉。
悶悶一聲響,評委席上不少人皺眉,心道這摔的可真不輕。
王樹聲微抬眼瞼,坐直了些。
落在地上後,楊焱並未起身,而是艱難地調整了下姿勢,手臂用力,在地上緩慢地爬行。
林思霽看著他遲緩的動作,了悟。
芭蕾舞者劇本,結尾轉**一幕。
受迫害的芭蕾舞者被打斷了雙腿,斷絕重回舞台的可能性,也失去最基本的自理能力。
他搬到一個破舊的出租屋裏,窘迫的經濟狀況使他無法支付輪椅的高昂價格,隻能依靠手臂在地上爬行。
芭蕾舞者已對殘酷的現實麻木,渾渾噩噩的度日。
但在某一日,他無意聽見了,鄰居家傳來《唐吉訶德》舞曲……
楊焱還在地上爬行,他爬出大約兩米的位置,一手撐地,一手抬起,做拿杯狀。
他把無形的杯子放在地上,又吃力地去拿水壺。
趴在地上,倒水,喝水。
緩慢艱難地完成。
楊焱將杯子放回高處,手臂用力轉向,爬回座椅。
爬上座椅時,他的動作吃力而笨重,和剛才上舞台時判若兩人。
楊焱在椅子上坐下。表情灰暗死寂,如同廢棄的蠟像,殘損的外表依稀透出輝煌時的美麗,卻遮擋不住內裏的悲涼荒蕪。
結束了嗎?
評委席上,幾人對視一眼,微微搖頭。
忽地,舞台邊傳來低低的樂聲。
幾個評委一愣,李宇南表情微動。
《唐吉訶德》芭蕾舞劇,一幕變奏。
舞台上,在第一個音符響起時,舞台上的人驟然變了。
佝僂的脊背忽地挺直,垂下的眼瞼隨之抬起。
樂聲點亮無神的無神的眼睛,埃布爾河的波光重新在其中閃爍。
楊焱在樂聲中緩緩抬頭。
他的睫羽不住顫抖,從遲疑到迅速,一點點抖落身上塵埃。
塵埃悉數落地,昔日的榮光重歸。
落魄的芭蕾舞者攥著骨頭裏的回憶,手臂伸出,手指顫抖遲緩的夠向頭頂的光芒。
蠟像抖落一身汙垢,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