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背後有東西。”羊角女孩說。

甘美尼蒂沒有明確的天地之分,無論是從哪個方向看,都是一片單調的棕色。所有的東西很難辨認輪廓,無論遠近在視野中都粘在一起。

惱人棕色的背景下,有一個邊緣模糊的,影影綽綽的人形影子緊挨在他身後。

當以查扭過頭的時候,正和它鼻尖相對。

它正在幫他擦汗來著。

“看到了。”

以查握著手中顫動的鞭籠,打量著那家夥的臉部——那張臉孔明明存在著形狀,但當他集中目力去看時,它就像蒙了一層水霧一樣模糊不清了。

他向前走了兩步。

那個半透明的身影緊緊地和他保持同樣的距離,像是粘在他身上一樣。

向下看去,這位有些麵目驚悚的家夥沒有腳,腰部連接著他的腰部,隨著他身體轉動而轉動,像是直接從一根樹幹長出來的兩根分支。

以查抬手摸了摸它,觸感像是某種稀疏的果凍。

他伸直右臂,胳膊如同穿過凝膠一樣穿過它的身體。

“是個天使。”女孩又說。

它背後有一對翅膀,樣子的確是個天使。

“您的體內有兩種靈魂。”以查想起涅塞的話。

他差點忘了,不光混沌之子的兩個靈魂在剝離皮囊後會被分離。

他的也是。

涅塞說的對,還真的有兩個靈魂……他把頭直直地轉到背麵——這對他目前的狀態來說並不困難。

他和那個麵糊模糊的虛影麵對麵,硬幣的另一麵。

最初墮天使的位格。

不過似乎和女孩身上分離出的虛影不同……

看上去這家夥不是獨立的靈魂,要依附於在他身上。

“你好。”以查對著那模糊不清的臉孔說。

他眼下很想知道它是否有獨立的意識。

“你好。”最初墮天使的影子呆呆的重複了他的話。

是在模仿他的行為?

以查舉起一隻手招了招,最初墮天使的位格之影也對他招了招手。

不對。

這中間隔了幾秒,不是完全的模仿鏡像。

不是模仿。又不像是有自主意識。

難道是跟隨著他的念頭動作的?

他思索了一秒,沒有開口,在心裏默念出問題,等待回答。

【你能單獨行動嗎?】

最初墮天使的位格之影默不作聲,一動不動。

沒有名字,還是無法回答這種狀態的提問?最初墮天使的位格之影是墮天使教團的信仰具現,很多方麵都頗為空洞。

也許他根本理解不了什麽叫“單獨行動”。

【你是不是最初墮天使?】以查退回到最初級的問題,再次嚐試。

值得驚喜的是,半透明的身影點了點頭。

可以聽懂問題。

【你的名字是?】

模糊的臉孔上泛起波紋,“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聽一個粘在自己後背上的無臉物講出自己的名字有些怪異,不過以查對能和位格之影語言問答交流感到很高興。

能聽懂疑問並按照正常規則回答,這意味著有指揮的可能。

【轉身。】

他這次在心裏說。

最初墮天使的位格之影乖巧的轉了過去,它的一邊翅膀鈍鈍地掃過他的臉,不像真正的翅膀,而是流體一般,造成半虛半實的阻礙。

以查虛虛的捏住位格之影的雙翼,在心中嚐試想象手中的羽毛大扇子分別變成完全的虛影和完全的實體。

出乎意料的是,兩次都成功了,一次翅膀直接從手中空氣一樣穿了過去,另一次他則紮紮實實的得以從上麵揪下了一根羽毛。

不錯。

可以用自己的意念直接操縱……甚至可以做到在實虛之間切換。不過看上去隻是在甘美尼蒂這靈魂之城內的實虛而已……可以再研究一下。

以查在手裏碾著那一片羽毛,把它丟落。

羽毛脫離他的手後很快在空氣中消散。

他望著那些變淡的光點。

這麽說位格之影身上的東西不能離開本體。

這麽看來……位格之影應該也無法離開他。

【轉回來。握手。】

他在心裏發布新的命令。

半透明,麵目模糊的位格之影擰了過來,乖巧的抬起一隻手,和對麵的他兩手握在一起,上下晃了晃。

出乎意料的好用。

以查突然意識到,指揮位格之影,和直接抬起自己的手臂或者翅膀的感受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區別。

屬於最初墮天使位格之影的肢體就好像是新長出來的第六根手指,可以進行自如操作。隻是需要忘記平常的行為習慣,需要適應,也需要更加專心致誌。

“喂……”羊角女孩靠了過來,拽了拽他的胳膊,以查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示意她稍等。他沒能收住念頭,最初墮天使的位格之影伸出手,也敲了女孩一下。

“哈?”女孩叫道。

有差不多十萬件事差不多十萬火急,他知道。

不過還有最後一件事。雖然不是特別重要,但是必須。

女孩已經在拉著他的手了,她另一隻小手把囚禁黑影的鞭籠從他手中小心翼翼地端走。

【叫自己的名字太奇怪了,我現在要給你起一個新名字。】他在心裏對對麵的半透明形象說。

最初墮天使的位格之影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個名字已經早就起好了。

雖然不是他起的,但用在這裏很合適。

【當呼喚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是我在叫你。】他說。

【我將叫你:路西法。】

“路西法。”

“你的名字是路西法。”

“我的名字是路西法。”位格之影重複道。

“有人來啦~”女孩吊在他的胳膊上,晃晃悠悠。

【收。】

隨著心中默念,最初墮天使的位格之影化作虛影,收回他的體內。

“快看~”

擺脫糾纏的羊角女孩似乎很有精神,她一隻手提著鞭籠,一隻手指向遠處。

那裏正有兩道五彩斑斕的身影,他們在深棕色的單調背景下拖出令人眼花繚亂的殘跡,向這邊彎折騰躍而來。

“跑不掉。”

女孩抓著自己的一縷頭發,歪著腦袋,像是建議,又像是在估計情況,“他們要帶你去‘陽台’。”

她說的是‘你’,而不是我們。

以查想問這其中的差別來著,但是那兩道炫目而瘦長的花花身影已經像兩條變異的沙丁魚幹一樣戳在他眼前了。

他們都有凸出,分散在兩邊的雙眼,一條身影比較紅,一條比較綠。

他們站在他麵前,左右擰了一下腦袋,以將他完全看清。

以查注意到他們看都沒看女孩一眼。

“甘美尼蒂歡迎你。我是巴蘭。他是巴巴斯。”

比較紅的那一位上前一步,掛上滿是皺褶的微笑,“我們指引所有的純粹之靈去陽光下。請你把自己交給我們。”

很明顯這裏沒有任何陽光。

能聯想到陽光的,隻有“陽台”這個地方。

以查盤算了一下是否存在寒暄的必要,或者逃跑的可能性。

他瞥了混沌之子一眼,恢複了活力的小家夥懷抱鞭籠,興致盎然,一點沒有想離開的樣子。

“請出示你在‘前台’的蓋章。”

見他沒有反應,另一個比較綠的衛兵巴巴斯背起帶鰭的手,冷淡地道。

“沒有蓋章。”以查實話實說。

兩位衛兵都隻對他一個人說話。

他們好像真的看不到女孩。

巴蘭和巴巴斯對視一眼——對他們來說甚至不用扭過頭。

不知道從哪來的,他們憑空扯出一幅巨大的,硬邦邦的彩虹。然後打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