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玉石俱焚(下)

不過無論是不是陰謀,按照事態發展和程序,他們都必須將白英鐸帶回來。

婚宴之後,大部分白家都已經回到本家,隻剩下大堂哥一個人留在船上。梁勤鬆等警察趕到時,他正站在甲板上用天文望遠鏡看星星。

“白英鐸先生,您涉嫌與許築城被殺案有關……”梁勤鬆一邊例行公事地念著對白,一邊示意屬下慢慢包圍。白英鐸在軍部供職,有很多機會接觸到遙控刀之類的高殺傷力武器。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們這次出動了重裝武警,以防拘捕。

大堂哥慢慢站直身體,將卷起的袖子拉直,淡然道:“今晚有點冷。我的外套在大堂裏。”

梁勤鬆朝小朱使了個眼色。

小朱返回大堂,沙發裏的確掛著一件純白色的外套。他將外套的口袋裏裏外外地摸了個遍,摸出一包電子香煙和一個移動硬盤。他遲疑地拿著硬盤,不知道該不該放回去。

“那個硬盤,就當送給你們好了。”大堂哥出現在門口。

小朱尷尬地僵在那裏。

梁勤鬆忙道:“我們不能收受禮物。”

“好吧。”大堂哥走回來,順手將移動硬盤塞回衣服口袋裏,然後穿上外套。

梁勤鬆沒想到事情這麽順利,心裏反倒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地琢磨起來,就怕他暗地裏還藏著一手,路上更是提心吊膽,一直到警局才稍稍鬆了口氣。

警局局長親自在門口接應。

一來白英鐸在定罪之前依然是軍部高官,雖然不同係統,但官職的確比他高。二來這件案子轟動全國,備受各界矚目,他必須表現出自己對這起案子的重視來。

大堂哥一進警局,立刻接受盤問,麵對梁勤鬆提出的證據和質問,他不但拒絕聞訊趕來的楊律師的陪同,而且還毫不猶豫地全盤承認,非常配合地交代了犯罪細節,包括配合許築城襲擊白英爵和關眠,以及之後用遙控刀殺人滅口,嫁禍給金宇宙。

梁勤鬆當警察以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配合的嫌疑犯,既鎮定又坦白。他終於忍不住問起動機,“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大堂哥眼睛微微眯起,“被逼的。”

“誰?誰逼你?”

“文鶴。”

“……”梁勤鬆身上猛地一冷,背脊已然驚出冷汗。他意識到,這已經不是一件普通的殺人案,而是一個陰謀,不知道會牽涉多少人的政治陰謀。

是繼續問下去?還是暫停請示上級?

梁勤鬆稍作掙紮,最終,警察的操守占據了上風。他問道:“為什麽?”

大堂哥悠悠然地看著他,“我想轉當汙點證人。”

“以你目前的罪名來說,很難。但是我可以根據你提供的資料為你向法官求情。”梁勤鬆說是這麽說,心裏很明白,隻要白英鐸真的提供有用的證據,多的是人為他向法官求情施壓。

大堂哥似乎早料這樣的答案,“文鶴是主謀,宋昌路是聯係人,我是劊子手。”從口袋裏摸出移動硬盤,推到梁勤鬆麵前。

梁勤鬆疑惑道:“什麽?”

大堂哥道:“這裏麵有一份錄像,是十天前文鶴派身邊第一機要秘書宋昌路脅迫我殺白英爵的對話。還有一份電話記錄,是宋昌路致電英爵的談話記錄,內容涉及不正當交易。他使用了變音器,不過我追蹤到他當時所在的位置是郊外的電話亭並通過衛星拍攝到他進出電話亭的照片以及他之後的行蹤。追蹤記錄、照片和錄像也在硬盤裏。”

梁勤鬆拿起移動硬盤,覺得掌心裏的金屬正在發燙,燙得他手心不斷滲出汗水。“我們會進一步研究案情,不過你暫時要被羈押,直到法院作出判決。”

大堂哥道:“好。”

梁勤鬆站起身,拉開門,小朱匆匆走進來道:“文鶴的機要秘書宋昌路來了,他要保釋白英鐸。”

梁勤鬆心裏咯噔一聲,暗道:好靈敏的鼻子!“告訴他,拒絕保釋。”他說完,拿著移動硬盤朝警察局長的辦公室走去。

局長從白英鐸進門之後就一直坐在辦公室裏等消息。他的政治嗅覺比梁勤鬆靈敏得多,在遙控刀上驗出白英鐸指紋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件事不簡單。

如果凶手真的是白英鐸,那麽送遙控器來警局的人的身份就很微妙。是幫凶?是同謀?還是能夠近距離接觸到他的白家人?

如果凶手不是白英鐸,那麽送遙控器來警局的人的身份就更加微妙。他是想打擊白家?打擊軍部?還是單純地打擊白英鐸?

無論是上述的哪個答案,都注定這個殺人案會慢慢演變得越來越不可收拾。所以在他等待的這段時間裏,他給自己的上級打了個電話,這種時候,隻有不斷得和上級通氣,才能在這樣的風雨中保全自己。

上級隻給了四個字——公事公辦。

這四個字就像是根定心針,讓他稍稍鬆了口氣。正值此時,梁勤鬆來了,還帶了了不得的消息來。

他們兩人就這樣窩在辦公室裏,將白英鐸硬盤裏的資料都看完了。

看完後,兩人都沒有立即說話。

半天,梁勤鬆才遲疑道:“白英鐸和宋昌路,是一夥的嗎?”白英鐸殺人嫁禍,宋昌路利用這點威脅白英爵,聽起來像是一根繩子上的,既然如此,白英鐸又為什麽這麽爽快地出賣宋昌路?不合情理。“會不會送遙控器的就是宋昌路,所以白英鐸才積極地咬他出來?!窩裏反?”

“你有空幻想,不如去證實。”

梁勤鬆抬腳要走,又猛地頓住。“對了,宋昌路在電話裏說的,什麽奧奧集團和遊氏比盛安集團承擔更大的責任,是什麽責任?”

局長白了他一眼,道:“這件事和案子有關嗎?”

當然有關。這是這起案子的動機所在!梁勤鬆想歸想,卻明智地選擇了緘默。

局長道:“反正宋昌路在警局,既然他有嫌疑,就直接向他問話。”

梁勤鬆道:“那文鶴呢?”

局長沉默了會兒,才道:“必要時,可以請他回來問話。”

誰都沒想到一場盛大婚禮背後竟然會隱藏著這麽多讓人意想不到的轉折!不但媒體對此瞠目結舌,連議會都對此表示高度關注。

白英鐸的坦白和宋昌路的沉默更是讓這起撲朔迷離的案件平添了想象空間。

若說之前案件的發展已經讓人看得眼花繚亂,雲裏霧裏,那麽第二日下午,文鶴主動進警局配合調查的行為更是將這起案件直接推上高|潮。

負責接待他的是局長和梁勤鬆。

整個調查不溫不火地開始,客客氣氣地結束。結束後,文鶴主動要求見白英鐸。

白英鐸同意了。

兩人被送到沒有監控的會客室裏。

“看起來你很適應被關押的生活。”門一關上,文鶴溫和的表象就剝落下來,露出陰森怨毒的真麵目,“接下來的十幾年監獄生涯,你應該不會太難熬。”

大堂哥道:“你現在最應該關心的不是退位之後幹什麽嗎?”

文鶴道:“你覺得我一定會退位?”

大堂哥道:“改革黨需要絕對清白的黨魁,一點汙點就是死刑。”

文鶴道:“沒有人能夠證明宋昌路的事情和我有關。”

大堂哥施施然地接下去道:“也沒有人證明絕對無關。宋昌路是你的機要秘書,你本來就說不清楚。更何況他打完電話兜一圈後,在半夜去了你家,足夠讓人想入非非。如果不是他這麽合作,我可能還要花更多的功夫在你們之間扯一根線。”

文鶴盯著他,半晌,笑了,“那又怎麽樣呢?我就算退下來,也可以做很多事情。但你就不同了,前途、未來都沒了,還要麵對牢獄之災。”

大堂哥道:“我樂意。”

文鶴默然,少頃才道:“這個計劃繁複又吃力,以自己坐牢為代價換取我下台,卻始終沒有扯出那本暗賬,到底是沒有動搖改革黨的根本。嗬嗬,也算用心良苦。你什麽時候開始策劃的?”

大堂哥道:“你說要殺英爵開始。”

文鶴冷笑道:“所以你是為了家人?”

大堂哥譏嘲地瞥著他,“你沒家人?”

“我有,但這世上有比家人更重要的東西!”文鶴恨鐵不成鋼地搖頭道,“你的理想呢?你的宏圖呢?你的鴻鵠之誌呢?都不要了?三十歲的中將,你知道這是多好的機會,你真忍心放棄?你何必騙自己,你和我其實是同一種人,我們都有理想,也願意為理想獻身。看看你,為了一時的衝動造成今天這樣的結果,難道你一點都不後悔?一點都不想補救?”

“你說得對,我們某一部分很相似。我們都有野心,都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所以,我可以賄賂,可以通過不正當的手段來達成的我目的。但是,有一樣我們不同——我們的底線不同。”他抬眸,冷冷地看著他,“動我的家人,就是不行。”

文鶴離開沒多久,宋昌路終於開口承認自己是白英鐸的同謀,但否認此事與文鶴有關。之後,局長親自出席記者招待會,確定落案起訴白英鐸和宋昌路故意殺人。

屏幕上的記者還在不停地提問,但白呂氏的思緒已經飄遠了。

“曾奶奶。”白英爵拿了一件毛衣披在她身上,“晚餐準備好了。”

白呂氏握住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輕聲道:“那兩塊手表是英鐸讓我交給你和關眠的。”

白英爵道:“我知道。”

白呂氏側頭看他。

白英爵望著她的眼睛,淡然一笑道:“他是我哥哥。”所以,即使所有的證據都對大堂哥不利,他依然堅定地選擇了信任。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的清楚。”白呂氏緩緩站起來,穿好毛衣扣好扣子,“下去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