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您女兒的手腳好快。”範李讚道。

“是啊,我這個女兒什麽都好。”水伯露出驕傲的神色,“是這十裏八村最漂亮的妹子,手巧,什麽都做得,還特別孝順。我的病拖了好多年了,一直靠她賺錢為我治病。我就說呢,這老病沒得治了,費那個神幹什麽呢?可她就是不聽。她說,爹啊,有你活著我就有個家啊,沒了你,我就沒家了。唉,其實我也一樣啊,沒了這女兒,我也不過是個孤老頭子罷了。”

老人顯然非常愛這個女兒,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但他嘴裏雖然說著女兒,手下卻還在幫範李擦拭傷口。雖然他越擦,範李就越是難受,可他不忍心打斷老人。

“丫頭,快點哪!”那男人很猴急的樣子,又叫了一聲,可那個叫丫頭的始終不理。

“您生了什麽病呢?或者我可以幫點忙,我認識幾個不錯的醫生。”範李問。

“唉,不說也罷,不過是折磨人的罷了。”老人終於幫範李治好了傷,站起身來,拿著那個放滿紅色棉球的托盤走到丫頭所在的房間旁,打開了一道門縫,遞了進去,似乎要把這些燒掉。範李不自禁地像房間內望去,沒有看到人,卻看到了一條模糊的影子,感覺有點胖。

一轉眼,他看到了托盤,活活嚇了一跳,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劃傷的地方流了那麽多血,那整整一托盤的棉花全部染紅了,看來沉甸甸濕漉漉的,好像吸飽了血一樣隱隱發亮。

“丫頭,快點哪!”那男人第三次催促,斜眼看了一眼小房間。

就這一眼,範李全身的汗毛全部豎了起來,恐懼從內心迅速傳遍了全身,一路上覺得不對勁的東西全部在這一瞬間有了答案。

那男人的眼珠斜了一下後就沒有轉回來,而是整個眼白全翻了過去,那不是人類可以達到的程度,這個男人不是人!

而那味道,男人說是熏山蚊子的草汁,其實明明是屍臭味!他以前為了了解人類的肌肉骨骼情況,曾經和醫學院的朋友上過一堂解剖課,當時因為保管不善,屍體已經腐爛了,那味道讓他三天沒有吃下飯。

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坐在機車後座上時,感覺那麽冷了,那不是因為山間的夜風吹拂,也不是冷汗吹幹後造成的,而是他一直和一個死人挨在一起!

可是為什麽?那男人為什麽帶他來這裏?他從沒有來過這個地方,與人無怨無仇,為什麽要來害他?

“呀?讓你發現了?”男人看到範李的驚恐神情,笑道,“不愧是城裏來的,果然聰明,不然也不會讓我們丫頭那麽死心塌地了。別走啊,好歹吃了飯再走吧!”

男人的一句話,把準備逃跑的範李釘在了椅子上,而他同時發現,既使他想跑也跑不了了,此刻他全身發麻,原來有毒的不是荊棘,而是水伯給他治傷時施出的陰毒!他們一直說是要吃飯,不是要吃了他吧?

範李大駭,一句話也說不出,隻能呆呆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事實擺在眼前,其實他這一晚上遇到的事早就不對頭了。先是莫名其妙地走到了山路的岔道上,然後又跑回了土路,接著遇到了過路人。他在山林裏受夠了驚嚇,見到有人來,高興得忽略了很多事情。

比如那車從遠到近處時的速度明顯過快,幾乎是一眨眼就到了,緊急刹車的時候根本沒有刹車聲;當他坐在車後座上時,不說那種屍臭和冰冷的感覺,就是車行時的感覺也不正常,在這樣的土路上,居然不顛簸;還有這小屋,外麵那麽小,裏麵卻這麽大;最重要的是水伯,打從他一開門,他就是穿著一件皮圍裙,像是工作服似的,哪有人在睡覺的時候還穿著工作服的;最後,就是那位一直不露麵的水伯女兒,她忙碌著煮飯,聽得到她穿衣下床的聲音,聽的到鍋碗瓢盆的聲音,可就是聽不到她的腳步聲!

他要到的是清湖村,要找的是多年來沒有聯絡的水藍,可沒想到卻被帶進了一個鬼屋!

他抬頭盯著那中年男人和水伯,就見男人的模樣已經變了,身上的深灰衣服變成了破破爛爛的藍色壽衣,青灰的臉色中透出一塊塊黑色的黴斑,有的地方翻著白邊,眼框內的眼珠早已經腐爛得消失了,隻有兩個看來粘乎乎的黑洞,因為嘴唇沒了,牙齒全露了出來,感覺像是在惡意地笑。

水伯倒沒有太大變化,但是讓範李感覺更加害怕,他的臉是一種說不清的黑,病態、衰弱,可就在這張病容上,卻有一對極其凶猛陰鷙的眼睛,瞪著他!瞪著他!

吱呀!

門開了,伴隨著哢噠哢噠的腳步,一個影子閃了出來,正是水伯的女兒。她和那兩個男人不同,她有影子在,搖曳的昏暗燭光,照出了她參差不齊的影子!

“吃-飯-啦!”她抖著聲音說,走到桌邊,放下了托盤。

托盤中有三碗發黴的糙米飯,一大盤血棉像菜品一樣擺在當中。那個中年男人像是餓死鬼一樣,立即撲了過來,一隻手捧過一碗飯,另一隻腐爛的手抓住一塊血綿,把血擠到飯上,攪了一攪後,吞掉了一大口,滿足的發出一聲歎息。

水伯慢慢走了過來,依葫蘆畫瓢的照做,一邊吃還一邊微笑點頭,似乎對他女兒的手藝很是滿意,還抬起頭來問:“城裏人,你也來一碗吧,我女兒做了三人份的。”

範李差點嘔吐,看著那些人以自己的血拌飯吃,好像親眼看著人吃掉自己一樣,而更讓他感到怪異和驚恐的,卻是水伯的女兒。

她不是鬼魂,也不是死屍或者僵屍,而是一個“工藝品”,用無數的畫筆粘連而成,各種型號的筆鋸得長短不一,巧妙的拚著出一個人形,就像個稻草人,方方的上半身,下半身隻是一根支起的木棒,身上還套著一件花得不能再花的裙子,同樣方方正正的臉上畫著五官,白色的鼻子和耳朵、腥紅的嘴唇、黑黑的眉毛,那對眼睛不知是用什麽做的,靈活得好像會動一樣。

“水藍。”他喃喃地說出這兩個字,這兩個他一直藏在心裏的字,隻是他從沒想過要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來,從沒想過要對著一名筆女說出來。

這兩個字在他心裏浸滿了柔情,而現在隻剩下了恐懼。“她”長得與那純真美麗的女孩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可他卻一下子認了出來。